《小人难养》柳八斤

3、喝汤

　　小小的人儿四仰八叉地仰躺在高离的手心，脑袋悬空，闭着双眼，雨水让他身上抹着的污泥软化，变成泥浆水冲了下来。

　　陆凌生无可恋地想：除了那块让他通过时空轮的芯片，空间穿梭时能在另一个世界带走任何身外之物都算你牛逼。要不是不得不的缘故，谁愿意在这阴冷潮湿的鬼地方裸着。

　　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六芒星淡金的印记只能照亮小小的一隅。这里安静无声，潮湿森冷，空气似乎都凝洁成水汽浮在半空。

　　降落的时候右脚踝磕到了岩角，连走路都只能一瘸一拐，顺着微弱的金光还没走几步就发现自己冷得发抖。

　　所在之处可能是一个没人的地洞。

　　陆凌的第一反应非常准确。穿梭时空轮这种事本来就是拿命来赌，他只能确保自己降落在这个平行时空的星球上，但是是在海底、在山巅、在炽热的沙漠，还是严寒的冰川却不能保证。他在原星球做的模拟测试显示，穿梭时空轮后的第一时间能保住性命的，本来就不到10%。所以当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没死，已经是值得庆贺的事了。

　　当然，最初的庆幸之后，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虽然第一时间没死，但后续想要保住性命实在难度太大了。这里原来是一个封闭的洞穴，四周都是湿漉漉的岩石，地上堆积着污泥石块。寒意渗骨，但是他赤条条来，连半件御寒的衣物也没有。

　　拖着伤腿在洞穴走了一圈，陆凌悲剧地发现凭借自己的力量根本没法离开这里，最后的结局可能还是得死在这个星球上。当然虽然失望至极，但他可没打算就这么放弃活命的可能。

　　他打定主意，俯身抄了把污泥就往身上抹，头上、脸上、身体、大腿……冰凉的泥浆黏在身上实在不怎么舒服，体温一时好像更低了，但烂泥阴干之后就像套了个盔甲，行动更不便，可外面的冷意也被阻隔开来，不至于在饿死之前先被冻死了。

　　接下来他就再也找不到解决办法了。没有吃的，没有出口，渴了就舔一口岩壁上渗出的水。就算死，陆凌也要把自己的死期拖到最后一刻。

　　犹如暗夜中的□□，当那个女人缘绳跳下的一刻，陆凌激动得小心肝儿都要跳出来。他知道，这个巨人是他离开这里唯一的机会了！

　　陆凌以手遮额，发现人变小了之后，这雨水打在脸上每次都像盛水的盆子直扣下来。高离觉察到这一点，在陆凌头顶上方平展手掌打了个帐篷，让雨水再淋不到他。

　　“你不用摆出这副任人摆布的姿势来，是你自己要裸着，不是我脱你衣服的。”

　　陆凌闻言撑起身体，蜷在她的微暖的掌心里：“如果这里能变出一件衣服出来，就算是大红大绿的女裙我也立马给它套进去，毫不迟疑地。”

　　高离道：“你们那儿穿梭时空的时候该带上些日用品。”

　　“除了我自己之外，所有无生命的东西在穿过时空轮的时候都会被外力碾成齑粉。”哦，不对，至少那掌心里的芯片他能够留下来。不过解释这种五十纪元年之后的科学技术太过复杂，何况对方是个不知善恶的异次元人类。

　　“那你应该庆幸自己降落的地点不是北极和南极。”

　　陆凌道：“哦，碰到你我就够庆幸了。”他将右手的掌心与高离的手心相贴，之前那股奇怪的、酸麻的感觉再次浮现上来。

　　“你干什么？”

　　“别捏我了！”陆凌在高离收掌之前忙道，“你试试看现在能不能使出力气？”

　　高离深吸了口气，果然觉得力气在体内快速地回聚。她带着陆凌站起身来，依然把他放在腰包里露出个脑袋。

　　“我先带你走吧。”

　　从陆凌的视角看出去，外面的风景在快速地后退中。这个地方植被葱郁，参天大树枝叶相缠，石芽交错，且多有风化现象，再把目光放远，山峦起伏，延伸到天边被云雾所遮。他听不懂高离说的经纬，但细看这里的一草一木、群山连绵，根据那高升的日头来看，他猜测这里可能是地球上某一个亚热带高原的山谷。

　　高离或跑或跳或攀或爬，熟练地在群山间穿行。渐渐地，雨停了，陆凌转头朝上望去，热辣的太阳光已经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气温升腾得很快，高离已经脱掉了外面的冲锋服系在腰间，里面穿着件无袖紧身运动衫，手臂和小腿都随着她或跑或走隐隐勾勒出肌肉的线条来，齐腰的长发披散在空中，随风扬起，如同一匹发亮的黑缎。

　　她一口气跑出两千多米，这才稍稍缓下来，用手随意擦了擦额头鼻尖被阳光照射得发亮的细密汗珠，浓睫下的一双眼睛清澈而有神，映照着太阳的辉光。

　　陆凌仰头问道：“巨人，还有多久能出山谷？”

　　高离低头看他，恶狠狠地说道：“下次记得叫我名字，否则我不介意多跑一圈，把你扔回那洞穴里去。”

　　陆凌登时不说话了。她说得对，现在是强弱悬殊，他可不能惹毛了她。他从来就只和那种病娇柔弱的女人谈情，没接触过这种看起来凶巴巴的类型，何况隔着次元壁，交流起来怎么都觉得不顺畅。

　　再何况——他盯着眼前这个女人巨大的身躯——她根本和他是不同的物种。

　　高离稍息片刻，又开始在乱石林间拔腿狂奔起来。她像一只轻盈的鹿，穿过山林、踏过草地，陆凌在她的腰包里东倒西歪，刚下肚的饼干还没消化，胃酸一阵阵翻涌。

　　“等……等等……我不行了……巨……高大小姐……”

　　高离脚步不停，纵身跃过了前方一块大石。

　　陆凌终于在剧烈的颠簸中哗啦啦吐了出来。

　　直到太阳下了山，高离才停下了脚步。她终于想起来往下看一眼。陆凌在她的包外露出个脑袋，已经吐得昏天黑地。

　　突然他身体一轻，发现自己被高离抓了起来，放在了地上。还没等他说话，眼前一黑，然后有个什么东西套在了他腰上，把他大腿以上的部位都遮了起来。

　　陆凌：“……”

　　高离脱下发圈，像套裙子似的给陆凌穿上了。

　　“……我不冷。”他违心地说道。

　　“我看着不舒服，你穿着吧。”

　　“我不在意。”

　　“我在意。”

　　陆凌扭了扭腰：“但是——这也太难看了吧！你知不知道在我们那里，不是谁都有机会看到我健壮的体魄和挺拔的英姿，只有被我挑中的女人才能……喂……”

　　高离已经走远了。

　　陆凌放眼四顾，从他的视野只能看到暮色沉沉的天际，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已经没入地平线，除了不知名鸟类偶尔发出的“咕咕”声，四周什么也没有。他突然就惊慌起来，一个三寸小人，不知方向、没有食物，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被扔下，他的生存几率和在洞穴之内相比相差无几。

　　他拨开半人高的野草，正要大声呼救，却见高离抱着一堆不知什么东西迎面又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陆凌让开几个身位，高离“哗啦啦”将手上抱着的玩意儿全散在了地上。她睨他一眼：“你们那里没有野外露宿的？”

　　陆凌惊道：“你要在这个野山里夜宿？！”

　　“这些是我提前寄存的东西，从这里走出去到大路还有大半天的路程。”

　　陆凌叫道：“我获得的情报明明说是一样的地球，一样的人类，怎么这里的人这么具有冒险精神？！没事喜欢独自跑到地下探个洞玩玩，到深山野林子里住住……”

　　半个小时后，帐篷已经搭起。

　　夜灯如豆，衬着“咕噜噜”作响的小铁锅，下面放着个纳米微波灶，居然还真有那么点野营的清趣。

　　陆凌对着那些什物端详，这里摸摸、那里瞧瞧，心里大概有个数了：这个地球和自己居住的地球应该只有四十纪元年左右的时差，如此说来，不仅是智能手机，上到火箭、下到潜艇，克隆基因、人工智能，这里的科技和自己的星球已经差得不远。

　　铁锅里的速溶汤已经冒泡。高离用个小碗盛了，端到陆凌面前，剩下的大半锅她吹凉了，仰头全部喝了个精光，然后用手擦去嘴角的残渣。

　　陆凌：“……女侠，好胃口，好豪放！”

　　汤羹是玉米糊加脱水蔬菜，别说四十纪元年后的地球，就是放在现在也算不得什么美味，但是陆凌刚才一路颠簸已经把苦胆都吐出来了。他尝试着把碗捧起，发现根本搬不动。

　　老子一世英名，想不到腾笼换鸟之后，连个破碗都捧不动……

　　虽然郁闷，他也没辙，只能脚尖踮起，几乎把整个脑袋伸到碗里面。没有适用的勺子，自己只能像条狗一样伸舌舔汤，因为喝得急，舌尖被一下烫出几个泡来，还差点整个人都摔进了汤碗里。

　　高离在千钧一发之际拎着她的发圈，把他从滚热的汤里解救出来。

　　“哟，吃这么急，我家的猫都比你弄得干净。不过如果你在这滚汤里洗一个澡，我觉得等你出来后就直接烫熟了，权当给我加个小荤。”

　　陆凌满头满脸都沾着玉米糊，他抹一把脸，没好气道：“这是我吃过的，难度最高的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