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难养》柳八斤

1、探洞

　　头灯开启远光模式，俯身望去，除了四周湿漉漉的石壁，就是不见底的深渊。一颗鸡蛋大的石子被掷了下去，隔了好久才听到轻轻的回声，然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高离没有任何犹豫，她将头灯调成近光模式，助跑几步便双手拽住绳索跳了下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深渊如同吃人的巨口。当绳索承了身体的重量被拉得笔直，高离再抬头，已经看不到一丝的天光。

　　这个洞穴坐落于群山山脉之间，人迹罕至，听说深度接近八百米。高离无意中看到有探险运动爱好者把洞穴的照片发到社交平台上，当即打算来这里一探。

　　当地正是雨季，对于这项危险的极限运动来说是最糟糕的季节，除非是勇士，很少有人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来探洞。

　　双脚触到地面时已经过了两个钟头。身体长久悬空的感觉并不好，高离伸了伸懒腰松动一下身体。

　　四周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登山靴踩在石地上轻微的摩擦声。高离放眼四顾，绵延的唯一一条路能望得到头。这洞底大概四个足球场这么大，相比它的深度，这个广度实在不值一提。

　　洞底的岩石凹凸不平，高处如小山丘，凹陷处则形成一个个天然小坑，蓄着一汪汪的水，最深处足有半个成人的高度。

　　高离边看边走，她远道而来，此时不禁有些失望。显然这幽洞之美靠的是“照骗”而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底，头顶灯光所及无非是赤黑的，渗着水的岩壁。除此，别无其他，什么深栖生物生态系统，透明无眼的鱼类、盲螈、伪蝎之类的洞穴物种，根本一只都没见到。

　　她打算沿着这岩壁四周走一圈便原路返回，然而再抬脚时，忽然好像听见了一个细微的声音。很难去形容那种声音，就好像是某个人拖着步子在走，但脚步声偏偏轻得不像个人。

　　亏得高离艺高人胆大，她调亮头灯的同时打开了强光手电，幽洞中潮湿的空气隔着冲锋服直透肌肤。正值盛夏，但这地底之下阴森寒冷，温度计的指针停留在5摄氏度的标尺上。

　　现在她能够看完全清楚这四周围的全貌了，确实没有任何物种生存的迹象，连一根野草、一颗野菌都没看到。

　　难道是听错了？她将手电咬在嘴里，双手借力，或攀或爬，在这崎岖难行的地洞里起落。

　　视野之内的某块岩石似乎动了下。高离一惊，连忙凝眸望去，强光照射下那岩块呈现出一种不同于其它岩石的青褐，乍一看并不显眼，但仔细看还是有些微的区别的。

　　正在看时，那岩块居然又动了一下。这次高离看得真切，她缓缓靠近，将手电对准了那岩块。

　　分明不是盲蛛、马陆、洞螈、伪蝎这样的洞穴生物，高离甚至看不清它到底是不是个生物。然而，就在那时，那岩块突然自个儿翻了个身，然后，她看到嵌在上面的，两只小小的眼睛倏地张开了，正直直地盯着她看。

　　停顿三秒，高离猛地跃开了几步，心脏“砰砰”直跳。那两只小小的眼睛——也太像人类了吧！

　　正想着，那两只眼睛突然眨了眨，然后，从那“岩块”里传来了类似人类喘息的声音。声音很轻，但在这万籁俱寂的地底还是若有若无地传到了高离耳中。

　　高离一手持手电，另一手去摸兜里的小刀，朝着那个东西慢慢走近。现在，距离仅仅咫尺，她终于看清楚那“岩块”的庐山真面目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岩块，而是一个浑身脏污的人！确切来说，是一个只有保温杯高度，缩小版的人！那人浑身裹着灰黑的烂泥，所以乍看起来和周围的岩石颜色融在一起，但细看还是看得出人类身体的轮廓：手、脚、躯干、头颅……

　　高离放下手电，下意识取出氧气指示器。然而，数字表显示一切正常。地洞之下空气虽然比较稀薄，但这里的深度还不至于让她产生幻象。可是，如果不是幻象，那眼前的又是什么呢？！

　　“￥%……&*”从小人口中发出了一串奇怪的呓语。

　　高离吓了一跳，这玩意儿在说话？！

　　小人踉踉跄跄向她走来，高离惊呆在了原地。

　　“￥%……&*”小人在她面前停下，再次开口。

　　高离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用全世界使用最广泛的语言开口：“Pardon~？”

　　小人好像愣了一下，然后，这次高离听到他说：“Help me！”

　　……

　　这地洞已经够阴冷，高离听清了这句话，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靠！这他妈的什么东西！？”她啐了一口，顺手抄起手电就跑。跑了没几步，突然听到一个响亮的、并且清晰的声音在后面说道：“等一下！请你帮帮我！求你了！”

　　这中文说得字正腔圆，高离的脚步一顿，不可思议地、缓缓回过头来。

　　那小人貌似艰难地朝她挪过来，大声地说道：“你先别害怕，别跑！听我说！”

　　高离心头“突突”直跳，右手紧握着小刀：“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小人道：“我是人！我是和你一样的人！”

　　高离说着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所以，你是被……施了魔法才变成这样的吗？”

　　那小人道：“不是，是因为误入了平行空间。”他在高离开口前抢道，“你别怕，也别走，先听我说。”

　　高离胆子远远大于常人，她在最初的震惊后快速回过神来：“说！”

　　小人于是慢慢道来。

　　原来这个小东西是误入了平行空间被送到这里来的。他们也和高离一样，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那里有着同样的山河湖水，花鸟虫兽。那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平行次元，与这里几无区别。他是在两天前被时空轮流放到这里的，醒来后发现脚扭了，四壁光滑潮湿，也根本无法攀登，甚至也没有任何可以下肚的食物，如果不是她凑巧出现在这里，再过个一、两天，恐怕他就会被活活饿死。

　　说到这儿，那小人搓着小手，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你有吃的吗？”

　　高离觉得自己像在听科幻故事，然而，她还是从腰包里掏出压缩饼干扔了过去。

　　小人饿得慌了，他一下子扑倒在饼干上，双手使劲，顺着袋上的锯齿一路往下，撕开包装。饼干落了几块在地上，他也不管不顾，直接抱起来就啃。啃了一阵，应该是渴了，他往地上掬一捧水就往嘴里灌。

　　高离不知不觉间走近这个小人，蹲在地上认真地看起来。

　　近距离看他，应该是一个挺年轻的男性，小鼻子小眼长得还挺立体，如果等比例放大成正常人，应该也是盘正条顺。不过小人浑身脏黑，再细看也看不出什么来了。他抱着饼干的手指节节分明，将他的身躯遮了大半，只露出下面的一双脚，脚趾、脚踝的形状也都和正常人类的无异，只不过这一切都是缩小版的。

　　高离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这时也不免在心里啧啧称奇。她下意识掐了自己一下：嗯！疼的！不是做梦！

　　那小人管自己吃了个饱，然后一抹嘴，说道：“谢谢。”

　　高离奇道：“你……真的是人吗？”

　　“是的，我是和你一样的人。”

　　“我可不像你那么矮。”

　　“那一定是因为平行次元的扭曲。”小人抬起头，浑身发抖，可怜兮兮地问，“我在这里活不了了，我想回自己的世界。”

　　高离看着他黑乎乎的脸，黑乎乎的身子，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一副委委屈屈的小模样。“要怎么样你才能回自己的……世界？”和他的每一句对话，高离都觉得自己好像化身成了科幻小说里的角色。

　　“一个月后，在这星球的某个地方，届时我能感应到的。”小人接着又道：“拜托你，救救命吧！”说着，便向她走过来，小眼睛水汪汪地注视着她。

　　“……”

　　高离觉得这一切既滑稽又神奇，她顿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这小小的人还在眼前。真的不是梦。她叹口气，勉强说道：“行吧。反正你也不重，我送你出洞。”

　　小人似乎是松了口气，他微微欠身：“多谢。那么，现在能让我到你手心里去吗？”

　　高离会意，她掌心向上，把手放在地上。那小人拖着步子走了上来。高离轻握住他，只觉得这手心的触感又暖又软，还有一丝轻微的刺痒。她把他放在了腰包里。

　　“喂！你需不需要空气？”

　　小人道：“当然了。我说了我也是人。”

　　高离于是将腰包拉上拉链，只让他露出个脑袋。她走向垂下的长绳，用力拉了拉，然后将安全带扣上，缓缓沿着绳索攀了上去。

　　从下往上攀爬的过程难度更大，耗费了下洞时两倍的时间。小人在腰包里，还不忘伸着头望向下面如同墨汁般的黑色。高离边爬边道：“你是怎么会从你们……星球来到这里的？”

　　小人道：“不小心踏入了时空轮。”

　　“那是什么？”

　　“三言两语说不清，就是从一个平行时空进入另一个平行时空的媒介。”

　　“你们那里也讲中文？”

　　“这个叫做中文？”小人反问。

　　“……我刚还听到你说英语，help me？”

　　“哦，那是我们那儿适用范围最广的语言。不过我们那里不叫英语。”

　　“可你也会中文？”

　　“嗯？你说的是现在我们说的语言对吗？我们那里三百多个国家，我会说大概十种语言，这是其中一种。我听到你说话，还好，我能听得懂。”

　　两人一问一答，原来这小人穿越时空轮，通过扭曲的真空，想不到运气不好，一脚踩到这鸟不拉屎的洞穴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刚看到高离时也吓了一跳：因为她长得太大了！但很快他意识到这是时空扭曲的作用，于是尝试用他最常用的语言和她沟通。

　　“就是说那个……时空轮并不是想在哪里降落就在哪里降落？”

　　“对。”

　　“那你的运气真不太好。”高离说道，“这个洞穴是流水溶蚀形成，虽然没见什么奇怪生物，但也没有可供生存的食物。”话说出口，她倒是愣了下：在腰包里能说话，有着人类体温的小人，不就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奇怪的生物吗？！

　　小人想了想，仰头看着高离，语气异常真诚地说道，“如果我降落在野兽堆里、大海上、冰川中，那才是运气不好。但是我降落在这里，我遇到了你，你把我救了，所以来到这个星球的第三天，我是交到了真正的好运。”

　　说话间，高离已经爬出了洞口。刚过正午，天上落下细密的雨丝，小人伸头四顾一番，说道：“这是哪里啊？”

　　高离将探洞装备收起：“贵州。”

　　“……虽然我们身处平行世界，但到底不可能连国名城市名都一模一样，所以，贵州在哪里？”

　　高离问：“你们身处的那个星球也是地球吗？”边说，边拉开拉链，把小人放在地上。

　　“也是同一个星球，但是在不同的时空里。”小人道，“除了称呼可能不同，两个星球社会人文、科技军事，种种发展脉络都是基本一致的。”

　　高离想了一会儿：“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大概在东经100°北纬25°的高原山脉之中，而这洞穴是典型喀斯特地貌的地质奇观，平时就人迹罕至。现在是雨季，更是三、五天见不到一个鬼影子。如果你想要离开这里，搭车也好搭机也好，去到任何地方，都得先走出这里的群山。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小人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久在洞底，他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日光。他眯起眼睛，好一会儿才仰头说道：“靠我自己是走不出去的，反正，你不是会带我走吗？”

　　高离说道：“我没空管闲事，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扛着装备就走。

　　“你想这样一走了之？”小人高声说道。

　　高离回头看他一眼：“对啊，你还要怎样？”

　　小人走近她，倨傲的神态和之前的楚楚可怜判若两人：“那你就走走看吧。”

　　高离被他的傲娇语气说得莫名有点不爽，她盯着小人看了一会儿，背起行囊，也不再理他，转头就走。然而，才走出没几步，她突然一阵眩晕，身子往前一扑，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第一次开言情文，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