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鸟知归（志怪）》四次元星人KKK

93、第二十六回 忧人愁（2）

　　黎鹇刚接过笔来，就见江鸾已经准备掏钱袋了，他不由得笑了一笑，低下头开始书写：“江叔叔，又不是正事，我付便好。”
　　“不妨事。”江鸾还是不顾劝阻取出了碎银，接着，他看了黎鹇一眼，转身去了外面，“我跟兄长传达一声。”
　　“哦。”干脆利落几笔记完，青年抬起头来，将毛笔交回到了掌柜手上，“不着急，先来壶茶，等会儿用了午饭再过去。您给看着上，没有忌口，我们俩能吃完就行。”
　　“哎。”掌柜的找完了钱，招呼起了伙计，“小李，来带这位客官上座。”
　　唤作小李的伙计撩开帘子跑了过来，笑嘻嘻引着黎鹇就走：“您里边请。”
　　“窗边就挺好，还能看看风景。”正好江鸾回来，黎鹇便一同唤到，“走，先坐下歇歇，用了饭再上去。”
　　“好。”江鸾简单应了，没说其他。
　　“小二，”在引领之下坐在角落那桌之后，黎鹇叫住转身要走的伙计，不同声色地掏了些银钱顺着桌面往他那边一推，“跟你打听点事。”
　　小李笑嘻嘻地掖好了银钱，凑上一步低声说到：“您尽管问。”
　　“嗐，都是小事，小爱恨、小纠葛罢了。”黎鹇挑着一边眉毛，故作好奇，“我们经过镇上，听那里的百姓都对一位似乎姓乔的妇人指指点点，不知里头有什么故事？”
　　“她啊，她就住对面，喏，就那家。”小二指了指窗外正好可以收入眼帘的小房，“三年前，她跟个穷秀才跑了，不远万里嫁到人家夫家，结果去年就被休了回来。听说她这边刚回乡，那边便娶了新媳妇，倒插门，新媳妇家里有钱，做生意的，没有男丁没人继承。秀才本来想给人当门客来着，结果看上人家姑娘，巧了，姑娘也觉得他还算过得去。秀才八成觉得里面有利可图，就把她赶出来了。听说夫家曾经对她也不怎么好，婆婆没事就挑刺找茬，结果回来以后还被家里人嫌弃，迫不得已才单独找了个小屋住在那么远的地方，唉，其实怪可怜的。”
　　“这……”黎鹇听到一半便瞪圆了两眼，又如鱼鲠在喉，憋屈得气都喘不上来。
　　“不过客官，我们这地方人多嘴杂，也不知这些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二位权当听个乐为好。反正被休了是没跑的。”小李又给他们抹了抹桌子，挂起笑指了指后厨的方向，“我去给二位上壶新茶、拿盘瓜子花生之类，二位稍等。”
　　驿馆里吵吵嚷嚷，黎鹇压根静不下心来，不过这也主要是因为听了那么一个让人不觉扼腕的故事。对面的江鸾还是那个表情，不喜不怒、不言不语，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作何感想。
　　若说这事情不正常，它又太过普遍，两人走了小半个大梁，各种国仇家恨算是见了一遍，因为休娶闹矛盾的更是常见。就像是那个穷秀才说的，那是别人的家事，他们这些外人本不该插手，但是……但是他实在无法放任自己无视无为。与妖灵无关，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百姓，作为一个终有一日会面对婚配的男人，他不能接受。
　　“您的茶和花生。饭菜什么时候给二位上？”
　　“啊……两刻之后吧。”黎鹇暗暗呼了口气，仰起脸对他笑了笑，“麻烦了。”
　　“瞧您说的，有啥吩咐随时叫我。”
　　“观念如此，人性如此，无论采取什么措施，这些都不可能完全消失。”
　　黎鹇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江鸾是在安慰自己。他扯了扯嘴角，尽量轻松地跟他回答:“我知道。”
　　就算明令禁止这般弄人毁誉的行为，嘴巴毕竟长在别人身上，关起门来，照样还是该说的说。生活总需要谈资，对于士人贤人来说，那可以是国势志趣，对于苦于求生的平民百姓，这样的家长里短爱恨情仇便再合适不过了。只要自己不成为他人的笑料作消遣之用，是的，只要自己不成为那般的笑柄就可以了。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故事里的人物经历了怎样的苦痛，他们也不会想要知道。毕竟感同身受是一件那样困难的事情，维持生计就已经如此困难了，谁又有闲情逸致去体会别人的人生。
　　这些他都懂，嗯，他都懂。就像他确信江鸾也将一切看在眼里念在心里，以江鸾的性子作风，自然不会像他一样将所有的情绪摆在脸上，但他肯定也是有所感触的。
　　愣神的工夫，江鸾已经倒好了茶水摆在自己面前，又把那碟花生向他这边推了过来。
　　他知道江鸾想要表达的是“无可奈何”，那双眼睛里就差明写着这四个字了——虽说外人仍旧看不出什么差别。
　　“江叔叔，我们……真就什么都做不了吗？”黎鹇伸手捏住那只茶杯，视线微垂，“就算乔姐姐忘了，这咸辉的人还是不会忘记，她在这里一天，便会多受一天的讥笑排挤，她那曾经的夫家也可能会再次找上门来纠缠生事。”他忽地抬起了目光，身子微微往前探着，有些急切地询问，“是不是把她劝走就行了？劝她搬去别处，搬到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们确实堵不住他人的非议，但躲还是……能做到的吧？”
　　听后，江鸾对他点了点头，淡淡回答：“若她不愿离开，也不可强求。”
　　“嗯，那是自然。”黎鹇终于笑了，“还是要尊重本人的意见才行。今天这些于她就是一场没头没尾的闹剧，估计她要纳闷好一阵子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为什么不能更平等一些呢？他在旭日台打交道的几乎都是男人，精力旺盛、只知道锻炼，不会有人闲着无聊扯东家长西家短，偶尔有人娶亲，跟他们分享的也都是些甜蜜幸福的话题。他听着那一字一句，就能想象出那人笑容背后是怎样一副温柔合美的光景。旭日台的男人们都无一例外地顾家恋家、愿意为了爱护妻子精进自身，这一点他可以自傲，虽然和他本人没有太大的关系。就算他没怎么见过自己爹娘一起出现的画面，提起娘的时候，他那总板着脸的爹还是会露出比平时柔和那么一点的表情。一丁点，嗯，一丁点还是有的。
　　这才正常，这才应该是正常的，他一直这样认为。
　　出来游历以后，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却也有很多事越来越迷惑了。人是什么，兽是什么，妖是什么，魔是什么，神是什么，他们究竟该如何界定，会不会使用法术，是正是邪，如何诞生，有没有思想，有没有文明……他找不出一个最恰当的答案，他想，也没有人能神通广大到能够提出一个最为恰当的答案。什么是有意义的，什么是没意义的，治病救人、行侠仗义有意义，但病者死者每天便有成千上万，他们只救下那么寥寥几人，于总体来看，不还是无济于事吗。他们帮了一个乔氏，却还有数不清的、像她这般被世俗玩弄的女子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她们又该何去何从。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许……有问题的是他们才对？
　　“有些东西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也不是你我二人之力可以改变的。”江鸾忽地出了声，打断了他肉眼可见的消沉，“你这般聪慧善良，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切忌深陷不拔。”
　　“……”片刻失神过后，黎鹇挤了挤眼睛，泄了气似的微微一笑，“江叔叔遇上想不通的事、过不去的坎儿，一般会怎么办呢？”
　　“静坐、把头脑放空，或者转移注意、想些别的。”江鸾端端方方坐在他的对面，连垂下的发带都一丝不苟，“你若愿意说出来发泄，我便听着。”
　　“反正江叔叔肯定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以后一定对妻儿极好，看不得他们受一点委屈。”黎鹇挑了颗看着顺眼的花生，填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嘟囔起来，“如果人人都像江叔叔这般就好了。”
　　江鸾举到一半的小杯停顿下来：“……我很好吗？”
　　“好啊，相貌英俊性子温顺，真诚正直，还是文武全才，志趣高雅，天下人提起‘雾华君’三个字谁不叹一声‘人中龙凤’，好生的让人羡慕。”黎鹇单手撑着脑袋，显得有些无奈，“若我是个姑娘，我肯定也被江叔叔迷得神魂颠倒的，更何况江叔叔又体贴，又会照顾人，谁能抵挡得了。跟了江叔叔，日后还有什么愁的？”
　　听完这一通念叨，江鸾呆了半晌，把那杯还没送到嘴边的茶又放了回去：“……你怎知我是这般的人？”
　　“这不是明摆着的？照顾个我，江叔叔都能那般用心，若是换做个柔柔弱弱惹人怜爱的小姑娘，那不更得爱护有加。”
　　“你可曾考虑过……”你可曾考虑过，正因为是你，我才这般倾尽心力地照料呵护。驿站里面人声嘈杂，时不时还有人路过、投来视线，江鸾忍住几乎要把杯子捏碎的冲动，无可奈何地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希望如此。”他松开了泛红的指尖。
　　“二位客官，给您上菜啊？”
　　“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