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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十九回 不自知(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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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热闹。”正好赶到的杨澈敲了敲门框后走了进来,一眼看到的就是正扶着江鸾肩膀大笑不止的朱夏,“说什么呢,笑成这样。”
“哦,没有没有,随便聊聊而已。”朱夏用指尖抹抹眼角,把笑意硬生生忍了回去,“快过来一起听吧。”
“璀阳兄说有重要的话说,”杨澈接过江鸾搬来的木椅,面对床铺摆好了坐下,“不知是什么事情?”
等众人围在一起坐好,黎鹇也恢复了正色,压低了几分声音:“二位可听过五君?”
“五君?”朱夏跟杨澈对视了一眼,“什么五君?”
“上古的五位神君,魔君碎命、妖君凤凰、人君愿生、天君玉穹和地君伽龙。”
“啊……让我猜猜,是说世间有五位统帅吧。凤凰,是个称号,还是那个妖物的凤凰?碎命跟玉穹,好像有些耳熟……不对,那两个人是叫这个名字吗?至于愿生、伽龙……”杨澈对着自己摇了摇头之后,朱夏也收回视线看向了对面的青年,“完全不曾听说。”
“如果是我们知道的那个凤凰,它是妖兽的头目,维系着人与众妖的平衡,我们这些修道之人经常与妖灵鬼怪打交道,关于它,知道的也便多些。”杨澈补充,“天魔之争并不罕见,尤其是上古之时,可是年代久远,记录并不太多。比较有名的一次,诸位仙神为了收回龙心剑与魔君爆发冲突,最后众神不敌,龙心剑归于魔界。然而,在我的印象之中,那个魔君似乎不叫碎命,天君也不叫玉穹。”
果然如此。黎鹇跟江鸾交换了眼神,将连华诉说的故事完完整整叙述了一遍。
朱夏和杨澈的表情最初还十分正常,但“《千灵录》”三字一出,他们的脸色都唰地变了。
两人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朱夏先出了声询问:“这些话,有几分可信?”
“我想不到扯谎瞎编的理由。多亏了他们,我才能恢复得如此迅速,出于这些,我也想相信他们。”黎鹇咧开嘴角苦笑,“虽说在这等要事上带有个人感情着实有些不妙。”
“那就姑且认为是真。另外,人君是指帝王?人间那么大,也不只有大梁一个国家,应该没有那么巧恰好就是我们的陛下吧?”朱夏说着说着,就成了喃喃自语,“《千灵录》竟然是这般来头……把众妖逼进世外境也就算了,天君竟用这种手段……”
“‘得四妖兽者,得天下’。”
他抬起了头:“什么?”
“……啊,我的意思是,三年前四妖兽于东都齐聚,唤醒了作为封印镇压龙脉的妖狐莫邪,东都大乱数日,之后,却是愈加的繁荣。龙脉的眼到处都是,为何偏要选择此处?而且,龙脉好端端的,镇压得也好端端的,未曾出事,为何非要把它解放出来?”关于四妖兽之乱,黎鹇知道的不多,但只要掌握了关键信息,答案便能隐隐拼凑出来,“再加上‘得四妖兽者,得天下’这句话,如果‘天下’指的并不是大梁,而是东洲……”
“……那么如今得到四妖兽效忠、掌握龙脉命门的梁王,便是真正的‘人君’。”得到这个结论后,朱夏却笑了,“那又如何?总不能让他跟天君重新商量,把《千灵录》废除,还众妖自由吧。”
“天君、魔君、人君已然更替,地君也已如愿离去,妖君倒不知……”杨澈低声理顺着思路,“如今的局势已经不似上古,大家明面上面本本分分,没再有之前那般的争斗发生。《千灵录》事关重大,里面不仅有温和无害的妖灵,还有许多如穷奇、肥遗那样的恶性之物,轻易放它们入世,只怕又会酿成灾祸。它们积怨已久,很有可能进行报复。”
“嗯。”朱夏点点头,“我们一家说了不算,想办法收集些证据之后再做打算吧。剑谈会就在三个月后,到时候再跟诸家商议。”
眼看着面前的两位掌事先后陷入了沉思,黎鹇往江鸾那边偏了偏身子,悄声问他:“江叔叔,关于凤凰君的典籍很多吗?之前怎么一副没听过的样子?”
“凤凰是众妖之主,如火焠成,可以号令群妖、使一切妖物低头服从。前辈们有的认为它是一只烈火缠身、本体不详的巨大禽鸟,有的认为它是金羽雉鸡,有的则认为它应是五彩。但无论外表如何,毫无疑问,它是妖灵。东洲自古以来便有妖兽生存,凤凰作为枢纽,偶尔也会现身于世。”江鸾看着他,低声跟他解释,“而凤凰君是神君,拿玉穹君作例,‘玉穹’为其名号,‘凤凰’二字同理。我也是后来才发现二者似乎同为一体的。”
“关于凤凰的传说呀,杂得很,说法也不一,毕竟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流传着流传着,总会变了味道。”朱夏晃晃手里的卷轴,对青年说到,“你江叔叔这里大概没有,藏宝阁里多得是相关书卷,你若是感兴趣想看,便让他带你过去。他没时间就来找我,我闲得很。”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江叔叔的话正好提醒我了。”黎鹇重新坐正,面目也恢复了严肃,“妖灵……可化人。”
听了青年说的,朱夏差点没蹦起来:“此话当真?!”
见两人都点了头表示肯定,他又暗暗捏起了拳头,沉声道:“详细说说。”
“之前利川连日暴雨,我们误打误撞进了世外境,见到了一位自称是‘夫诸’的男子。”
闻言,他皱起了眉:“自称?”
黎鹇颔首:“化名‘付渚’。我们见他第一面时他还露着双角,江叔叔的退魔铃对他也有反应,不过是在对方拿刀手上以后才发出响动的,在此之前毫无声响。就算他不是夫诸,也肯定不是人类。他还告诉了我们一些关于千灵的事,我同样不觉得他有什么骗我们的必要。”
“除此之外,他看起来可有什么异常?”
“与人无异。”回答杨澈的是坐在一边的江鸾,“外表、神态、语言、行为、甚至感情,没有任何违和。”
“我们为了躲雨不小心跑到了他的宅子里面,他去寻找化蛇,遇上暴雨不好行动,也回那里暂避,我们这才遇上。”黎鹇跟两人补充着,“他看起来挺友好的,跟我们说了一会儿话,还邀请我们以后也住在那里。”
对于他的话,朱夏明显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为何?”
“他怎么说的来着……发现了那个屋子就是有缘?”黎鹇仰起头,望着房梁回忆起来,“他似乎认识我的娘亲。”
“认识黎夫人?”静了片刻,朱夏开口补充,“我们都不曾听说黎夫人甚名谁、长相如何,他却见过?”
“嗯……家母确实蛮神秘的,而且并非修士,我见的都不是太多。”黎鹇只好苦笑,“青缘,几位可听说过?”
三人纷纷摇头。
“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什么?”
“千灵同样为天地养育,与我们是兄弟姐妹,大多数不想害人。人与妖关系并不融洽,除开可供栖身的世外境,《千灵录》也不失为一种保护的手段。”
“那倒确实。”朱夏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在外头免不了被敌视攻击,如此危险,不如在《千灵录》里面沉睡,起码生命安全有所保障。”
青年沉默了半晌,锁着眉头问到:“妖物到底为何如此被众人畏惧?”
“一切的源头大概要追溯到几千年前,也就是公子刚刚也提到的众妖叛乱。”杨澈出声解释,“关于它也有几种说法,基本统一的部分是说,那一场叛乱并不是所有的妖物都参加了进去,性情凶暴的恶兽们在地上大肆破坏虐杀,甚至向天界也发起了进攻。这场灾祸最终被凤凰镇压平息,凶兽们因为凤凰的号令之力而受到束缚,暂且收敛了爪牙。上古之人不通玄术,而这种生物不受他们控制,他们也无法战胜。越是强大的东西,若是无法自如应对,那么失控的风险便会永远存在。无知、恐惧、厌恶,这是个恶性循环。包括现在,绝大多数的百姓在面对妖兽的时候没有自保之力,如果我们企图将《千灵录》废除,就必须承担这份风险,以及背负这份骂名。没有万全之策,断断不可轻举妄动。”
黎鹇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轻声安慰起了自己:“这种状况都已经持续这么久了,也不能指望一朝一夕就能改变些什么。没办法嘛,我明白。”
看见他的这副样子,朱夏不禁笑了:“小重明希望废除《千灵录》?”
“对于无害的妖灵来讲,它们确实太可怜了。”黎鹇低垂下视线,望着脚下的地板微微出神,“怎么说呢……自从知道妖灵可以化人、而且几乎与人无异之后,说起这些,心情总会变得十分复杂。”
“哎呀。”听了这话,朱夏不由得站起身来弯下腰去,狠命揉了揉他的脑袋,“小重明真善良,真好。这段时间我们翻翻典籍,多多收集情报,剑谈会再上与诸家好好商讨吧。”
黎鹇先是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然后又仰起脸颊大大方方笑了:“嗯!谢谢绯羽君。”
“这都晌午了,饿了没有?想吃什么,我吩咐小厨房去做。咱们山门的大叔婶子做饭极其美味,想必你还没吃过合木的本地菜品,要不第一顿就来点特色尝尝?千万别客气。糕点什么的他们也会,比外面卖的都好吃呢——”
“哈哈哈哈……是吗……”
“和世兄,”看着眼前这一幕,杨澈脸上的笑容稍稍有些微妙,“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璀阳兄的情绪别样高涨?”
然而并没有人答他。一片阴影忽地落了过来,他朝那边看去,才发现旁边那个一声不吭站了起来的男人面如冰霜、嘴唇紧抿,俨然一副见了仇人的凶狠样子。
“……和世兄?”杨澈的笑容更难喻了。这一个两个的都怎么了?一个兴奋过度,一个情绪过激,不过是加入一个新人而已,这么热闹的吗?
“我去取饭食。”
江鸾头也不回地走了。
所以当朱夏听说这人急匆匆地跑去了小厨房的时候,他的脸上便浮现了了然的神色。
“江叔叔走得那么急做什么呀……刚想问他有没有什么推荐呢……”
“他再不走,就要被人抢先了。这不挺好的么,他要彻底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安排你的饭食了。是不是意外地强硬?”朱夏拍了拍黎鹇的脑袋顶上,后来就干脆用掌心磨蹭起来,笑得不怀好意,“平日里看着是一张无欲无求的脸,实际上内里热切执着得很,认死一个就不回头,还不许别人碰。”
黎鹇完全蒙了。自己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他说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江鸾吗?开玩笑吧,这能看出热切?
杨澈也无奈。这人究竟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表现得这么兴奋?都兴奋到有些神经病了,别再把人家公子吓到。
“小朋友,我们就先走了哦。”朱夏冲仍然瞪着大眼的青年摆了摆手,“跟你的江叔叔好好过啊。”
啊……?实在不知该回些什么,黎鹇只好尬笑着目送二人离开了木屋。
他的江叔叔?这话乍一听上去没什么问题,怎么越琢磨越怪呢?大概是……他想多了?这绯羽君看起来是跳脱、不靠谱了一些,时不常便让人摸不清头脑,本质却也是好的。人家可是降凤山三君,是掌事,总不能有问题吧?
“吃饭。”
“哦。”
青年下了一筷子,填入口中细细咀嚼。面前都是些他没见过的菜式,有荤有素有汤有水,颜色搭配也好看,碗碗碟碟交错如瓣,看得出配菜之人的讲究用心。
江鸾拿着碗筷的手搁在案几上面,片刻之后喉头一动:“可还适口?”
“嗯。”黎鹇又夹了一筷,“这是什么?”
“醉鸭。”见青年满意,江鸾也不由自主放松了表情,“喜欢便多吃些,不够还有。”
“江叔叔别总是看我,我能好好吃的。”黎鹇含着筷子尖头,用那一双纯良的眼睛瞅着对面的男子含含糊糊地说到,“一会儿都凉了,多可惜啊。”
“嗯。”
“江叔叔,我大概理解你为何要我离绯羽君远些了……是有点吓人。他一直都这样吗?敛霜君倒是很有风范,温和儒雅,看着就是成大事的样子。说起来,三君里究竟谁才是门主?还是说有单独的门主存在?还有……”
对,这才舒服。旁人如何都无伤大雅,反正他的大多数时间都是跟江鸾独处,旁人怎样又如何呢?无论是难熬还是愉快,不过眨眼的刹那罢了。对他来讲,有个能听他说话、也愿意跟他说话的人,便足够了。
“呃……”江鸾一直未曾出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时竟是如此的喋喋不休、惹人厌烦,“我……我闭嘴……”
“无妨。”江鸾的目光仍是微垂,连托着小碗的姿势都十分雅致标准,“说就是了,我听着。”
嗯,这就够了,还是这样的好。以往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独自熬过静默日月的,他已经记不得了,他只清楚自己已然习惯了青年的音容笑貌,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在他伸手便能够到的地方说这说那、问来问去。那是他没有的鲜活,他只是想让对方今后也如这一般伴在自己身边而已。他究竟怎么了呢?他不会是生了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