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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十五回 愿归去(1) ...

  •   就是今晚了。
      青年百无聊赖趴在那里,身上的薄被被拽得没有一丝褶皱,平整得吓人。江鸾也依旧坐在他的身边,垂着眼不知在看些什么。嗯……也许是正等着他把被子踢乱?
      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没有睡过通铺,每天躺下以后就挺得板板正正、一动不动,不小心碰到自己一下,就要赶紧缩回手去再转了脑袋,生怕自己发现似的。最开始还死活要去地下窝着,被他又劝又磨了半天,才终于同意了跟他同睡一床。有什么的嘛,虽然自己是晾着上身没穿上衣,也不至于这样躲着呀。都是大老爷们儿,害羞个什么劲。他是没有见过这般不愿跟人碰触的人,之前抓个手就要脸红,这是挨一下就要去逃,显得他跟什么不知羞耻的禽兽一般。
      视线落到了折扇上面,他又不由得叹了口气。这究竟是个什么神物,怎么一个个的都说它跟凤凰有关?即便扇骨上雕着凤凰,也不至于这样胡编乱造吧,再听几遍,自己保不准就要信了。退一步讲,就算它真是那凤凰的信物,他们这种普通人家又怎么能得到神君仙君的东西?连华自己还说呢,他的气息就是个人类 、并没有妖物的味道,也许这所谓的“净化之力”便是从折扇上来的,而不是他本人的能力。嗯,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定然是她的感觉出了差错。但是……这也许便能解释为何谈到这些的时候老爹总是那一副不想说清的样子。以他爹那个不愿张扬的性格,如果祖上真与凤凰有缘,他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大概,还是回去以后当面问他比较妥当。如果真是凤凰扇,他可不能再这样随意地对待它了。它究竟藏有什么神力呢,总不至于只有“净化”一个吧?
      不过……他忽然变得愁眉苦脸起来,一双美目皱得让人心疼。连华说得轻巧,凤凰君都做不到的事,他就能做到了?用净化之力送他们最后一程……究竟要怎么做吗,净化之力到底是个啥啊?“灵力跟他有些许相似”,这意思是,用调动灵力的方式来做就好了吗?
      “上药。”
      “还上啊……”
      “别闹了。”江鸾根本就没打算跟他商量,已然取过了药碗端在手中,“要按时涂,才好得快。”
      “可是好疼的……”青年拧着眉眼,委屈得很,“就歇一天,行不行?”
      “一天也不行。”江鸾面不改色继续规劝,“药膏本就不多,只有三小罐,早涂完早能歇息。等好些了,就没有这般痛苦了。”
      “这道理我当然明白……”
      “我轻些。”顿了片刻,他又柔下表情安慰,“出去之后,给你买酒食补偿。”
      一听终于可以享用美餐,黎鹇忽然来了精神:“一言为定!你可轻点啊……”
      江鸾的唇角一弯:“一言为定。”
      他那边忙活着准备,青年却在盯着他的脸颊观察。这人刚刚笑了吗?地室昏暗,没看清楚。
      比起几天之前,他的疼痛其实已经轻了不少。然而,这可架不住每次上药还得按摩半天。江鸾用的力气确实不大,但是他的手指往后背一沾,皮囊底下的骨头和内脏就跟要碎成渣子似的,疼得他是根本趴不住分毫。前胸也不是没伤,就算趴着不动还是会疼,但疼就疼吧……涂药的时候就非常尴尬。他要自己去涂,江鸾还死活不乐意,这下可好,他都快被对方从上到下摸个透彻了。
      他不敢喊疼,都是能忍则忍。江鸾自责,听见他喊就不忍下手,脸上看着跟快哭了没有两样。他劝江鸾,做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他愿意用自己去换对方的安康,可是,想想就知道,他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从来都是舍身舍命去救他人,忽有一日却被他人不顾性命地救了,换做他,他也要后悔非常。江鸾永远都是那一副表情,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话他接受了多少,他只能在看出端倪的时候一遍遍宽慰。他连续发了两天的高烧,昏迷不醒,天知道睁开眼后看见江鸾那泛红的眼眶时他有多么的难过。对方不嫌脏苦地照顾他,他已经很知足了,为什么还要让他伤心呢?
      这天,他也是打定主意决定死撑。忍一忍就过了,多大人了,怕什么的。
      “……疼吗?”江鸾停下了动作。
      一听这话,青年更加用力地压制住自己的震颤,让身子尽量贴回床上:“没事的江叔叔,不怎么疼,就是有些凉丝丝的……”
      “疼就是疼,何必遮掩。”男子将沾满药膏的双手搁回膝头,剩下的一句轻得宛如呓语,“我又不会怪你。”
      “可是江叔叔,我喊了疼,你就要难过。”青年歪在他的手边,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仰着头看他,“我不想让你难过。江叔叔又没做错什么。”
      “黎氏不是讲求‘从心’吗,为何要这样收敛着。”青年的头发乱了,江鸾很想伸出手去为他理顺一下,可他满手的粘稠,还带着药材的气味儿,这使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动作,“平日里也是,有话便说,有事便问,我没有这样带过学生,也不知如何待你算作合适。我只能说,我会尽量满足你,所以,你可以试着……再依靠我些。如果感到不适,我会告诉你的。”
      依靠……?他要是个姑娘,绝对会将这一段话视作告白。天呐,不是说这人一窍不通的吗,难道只是没有自觉?黎鹇盯着这人的表情思考了许久,才认定对方想的应该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
      “江叔叔,你平时就这样吗?”
      这问题问倒了江鸾:“……这是何意?”
      “我是指,平时就这样话少、也不跟别人接触?”黎鹇的脑袋歪得更偏了,“跟谁都这样?”
      江鸾沉默了片刻:“是。家中的事务都是兄长管理,山门有透清兄,我只需要……偶尔上一堂课,其他时间几乎都是独处。”
      “哦……这就没办法了。”见对方望着自己似是不解,黎鹇又开口补充,“既然是生性好静、习惯独处,我就不能要求江叔叔更加自如地待我了。单我在这儿闹腾算什么呀,江叔叔希望我多加依靠,我自然也希望江叔叔能多加依靠,用本性待我。总得是相互的吧。”他看了看江鸾的手掌,然后费劲巴力地扭着身子指向自己的后腰,“边上药边说?一会儿都干了。”
      “好。你趴正了,不然,妨碍骨头愈合。”等着青年龇牙咧嘴地扭正了腰背,江鸾缓了口气,才将手指点上那片淤青,“你和冠决兄,一点都不像。”
      “经常有人这么说。虽然跟娘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感觉,自己跟她也不怎么相像。所以嘛,小时候总有弟子拿我打趣,说我不是他们亲生……嘶……”对方忽然的手重激得他猛抖一下,转过劲儿来之后,黎鹇立刻转移了话题,“江叔叔长得那么好看,标志端庄,肯定是像娘亲白霜散人吧?听闻二位仙人在四处游历赏景,踪迹无人知晓,是真的吗?”
      “……是真的,很少回去谷中。”竟然还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此前,他们确实不清楚这位黎氏少主的半点消息,可是,这也……江鸾稳住心神,按照连华的吩咐轻缓地推开草药,“你觉得……我很好看?”
      “好看啊,可好看了。他们说你如同冰雪,我却认为不是,明明是天边绵云,让人觉得捉不住似的,时近,时远,不一定什么时候,便随风走了。嗐,说这些弯弯绕绕的做什么,总之江叔叔高俊沉稳、德艺两全,还不缺钱,这条件,什么样的仙子寻不到?如果硬要说的话,”黎鹇眉眼弯弯地瞅着他,“多笑笑就好了。笑一笑,那不得沉鱼落雁?”
      闻言,江鸾心里一跳:“别闹。”
      “哪里闹了,我说的,字字属实。”见他似乎红了脸颊,黎鹇继续逗了起来,“江叔叔喜欢什么样的?”
      江鸾抬起目光,反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没料到他会反问过来,青年好一通思考,一抽一抽地缓声回答,“嗯……我也不知道。愿意跟我说话的?时不时出去玩玩逛逛……没有什么想法。”
      这条件确实不难满足。江鸾这样想着,一双手在他的背上慢慢打着转:“兄长总说我沉闷,也许,我也需要一个愿意跟我说话……带我出去转转的。”
      “‘需要’,那不喜欢也行?”不知道是不是说到了对方羞于启齿的话题,这一次,江鸾的动作格外地轻,又痛又痒,反倒激得青年十分想笑,“反正都是两个人的事,管那么多做什么。再说了,我问的是江叔叔中意什么样的,又不是问需要什么样的。江叔叔不愿说就算了,是我唐突。”
      “我并非此意,只是……未曾考虑过罢了。”
      这话说的认真而又有些忧愁,盯了他半天,青年扯着嘴角呼痛一声,把脑袋偏去了别处,不再看他:“也是,想得多了也没用,遇上了就懂了。都是个缘分嘛,说不清道不明的。”
      他不说话了,江鸾也便不再出声。
      前几天的时候,每次上药,江鸾都感觉自己按住的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涂到最后,鲤鱼便只剩下了哼唧抽动的力气,跟快死了一般。对方的每一下抽动,都让他的心里一阵揪痛。即便是现在也是如此,青年的呻吟颤抖让他心乱异常,静不下来想些什么。方才的对话也让他愈发混乱,脑袋里面一片空白。明明长姐和兄长也跟他谈过,为何……从青年口中听到同样的问题,就会这般手足无措呢?
      “公子有没有觉得好些?”涂完药膏之后,走上前来的连华探了探青年的脉搏,又仔细观察起他背部的伤势,“上药过后可有不适?”
      黎鹇眨了眨眼,老老实实让她察看:“嗯,明显没有那么疼了,原来动一动就跟钻心似得,涂药的时候也舒坦了不少,涂完以后还是冰冰凉凉的,神清气爽。”
      听完,连华却瞥了身边站着的江鸾一眼,笑得温和:“凉怕是因为仙长的灵力性寒,也起到了些许镇痛的作用。药膏中并没有任何寒凉的成分。”
      黎鹇在枕头上蹭了一蹭,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特质相反的人一同修炼于己于彼都是大有益处的,冰与火、光与暗都是,冰寒而易绝,火热而易烈,光,阳而易假,暗,阴而易邪。独行一道容易走上极端,但若是有人从旁调和,便不容易出现这般的问题。”连华直起了身来,缓声说到,“曾经有那么一个时期,众修士都愿意挑选互补之人为道侣,天魔的结合也有很多,不过,这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凡事无绝对,适合的才是好的。”
      “道侣?”黎鹇沉吟了一会儿,重新抱住了枕头,“说起来,江叔叔,我算是你的弟子吗?你收徒吗?”
      江鸾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与他四目相对了半天,才松了口气去:“……未曾打算收徒。我暂时也不想当谁的师父,不知……该做些什么。会耽误别人。”
      黎鹇灿烂笑到:“可以拿我练手啊,我不怕这些,可以跟江叔叔一起出主意。”
      “我不想把你看作徒弟。”看着他的期待,江鸾伸出手去,小心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徒弟’二字会限制很多可能,不必被它圈着。”
      “嗯……倒是没错。现在也是一起修炼,日日夜夜都在一处,‘徒弟’不‘徒弟’的,就是个名分罢了……”
      说完这话,黎鹇就悔了。这人的样子……怎地这么像自家亲爹呢?他忽然打了个哆嗦。
      “这颗珠子,还希望公子可以收下。”
      他转过眼去,就见连华将什么东西递到了他的面前。那缥缈光团被她托在手心,宛如一颗葡萄珠大小的旭日,正在烨烨地发着暖光。还没伸手碰触,那股柔和的暖意便将他包裹进去,为他轻轻地驱走缠身疼痛。这定非凡物,八成还重要异常,为何要交给他呢?
      “这是……?”他没有去接。
      “伽龙的神核。若是原来力量充沛的时候,神核必不会是这般无形的模样,而是如同琉璃珠子,清透凝实。”连华又是一送,“我们已经看到了尽头,这样的东西,对于我们便没有了用处。公子有伤在身,它也可以帮你恢复调理。比起被不仁不义的恶者拾去利用,它还是在公子的手里更好。”
      “神核?”青年连忙要爬起来,“嘶……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能……”
      “公子便把它当做我等的报恩吧。虽然不知公子跟凤凰君有着怎样的渊缘,但是这样,也算我们报答凤凰君的恩情了。请公子收下。”
      “这……”黎鹇实在是不忍去收,但江鸾对他表示了支持,不曾靠近的伽龙也罕见地露出热切、似乎十分渴望他接下这份心意,他犹豫再三,尽量标准地对两人拱手一拜,“……好吧。黎鹇一定不负重托。”
      石室中是骇人的寂静。他托着那团温软,脑袋里头一片混沌,理不出半点思绪。
      “……你跟他,不可能活下去吗?”
      女子望着他笑了一笑,摇着头垂下了目光:“……对不起,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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