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二十九回 为重聚（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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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那么久再次回到旭日台、回到自己的房间，黎鹇反而不知道自己每天都该做什么了。从前在外头，无论是在客栈还是寮舍，一天天的总有那么多乐子，实在找不出事做还能跟江鸾啊朱夏谁的唠嗑解闷，再不济做点纸媒雕个木头，或者想想白天的事情，也便挨到了睡觉的时间。可他这会儿却总觉得空落落的，有哪里不太自在。比起简朴的寮舍，肯定是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屋子舒服，但他怎么才回来便有些待不下去呢。
“凤凰扇……”他毫无形象地靠在床头，将红骨扇展开在眼前端详，“你还真是那个凤凰扇啊，可依。”
准确来说，这个名字不算他起的，就好似它本来便唤作“可依”，他的脑海中只是恰好浮现了这两个音节而已。往玄乎了说，就宛如那个不见踪影的凤凰君亲口告诉他的一般。
他用拇指轻轻把那些皱褶展平。扇面是毫无书绘的空白一片，只有点点纸张的金纹洒在上面，就如同漫天的细雪金花一般。单调吗？不单调，那斑斑点点都是无瑕纯净的象征。凤凰君应该就是这般的人吧？正直磊落、纯洁如莲，又智慧果敢、勇武如火。他的秉性好似冰雪，这与他是司火的妖君并不冲突，或许可以这样认为，正因为他是众妖之主、司掌狂烈的火焰，他的娴静雅致、善良高洁才得以彰显。
当晚，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的朦胧日光，自己站在那里，望着前方白茫茫的轮廓发呆。周围不知原因地暖和，像是架了冬日里用的火盆，明明时值初秋，却并不令人生厌。这种感觉又像是被谁抱在怀里那样，是此生从未有过的安心，甚至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旁边有个人影。他转过身去，面向侧躺在那儿的那个人影。他辨不出那个微微蜷缩的人的样貌，他只知道那人的一身红衣极其显眼，就像一簇火焰安静雅致地绵延在此。他心底里莫名地清楚，他认识他。
“你不走吗？”他站在原处，开口问着，“看我都这么大了，一起走吧。”
那个人没有答他，睡着一般没有丁点动作。接着，几声清脆的凿击声兀自响起，那人才撑住地面、缓缓地坐了起来，但他依然没有看清那人的眉眼。
“走吧，不要哭了。我不怪你。”
接着他便醒了。这着实是一段莫名其妙的梦境，回想起来，他说的那些话语、对方的样貌轮廓、他们身处的环境，都令他没有任何的头绪。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哦……娘。”黎冠决挑出来的那两个门生正在熟悉如何去操纵灵力，黎鹇便在几步之外发起了呆来，连青缘什么时候来的都没能注意，“昨晚做了个梦，在琢磨那个。”
“梦？”青缘跟他一起站在大太阳底下，右手拿着把白折扇优优雅雅地扇啊扇的，“说来听听。”
“一个红衣人，大概是男人吧，面貌挺模糊的，反正未曾见过。”黎鹇一边看着两人屏息凝神调动灵力，一边跟她低低地说话，“我一直在劝他离开。就这些。”
“哦？”青缘只一感慨，便不再出声。
“重明，这样对不对啊？”
“对，”黎鹇点了点头，又用手比划了一下，“抓住感觉了便可以尝试内外循环了，都是差不多的。跟运行内力感觉很像，若是没有把握，随时叫我就是了。”
“你不想当家主，想做什么？”
青年拉回视线，望向亭亭立着的青缘：“想像娘一样到处走走看看，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也行。当首领吗……我着实没那个志向，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去做。”他挠了挠头，“不过，如果要做，我还是会努力去做的。”
“四处云游和隐居一方，可是相去甚远啊。”青缘以扇掩面，问到，“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其实吗，说到底如果有人相伴，做什么都可以的。嗯……无论是孤身一人还是得一知音共赴余生，再或者三五成行，各有各的活法，总能找到些乐趣，不存在‘非这样不可’。”黎鹇扬起脸，冲着蓝天略显凄然地笑了一笑，“倒是有点理解‘自与君一见，便再不能独对四季风花’的感觉了。忽然回到一人生活还真有点寂寞，对方估计少我一个反倒清净吧。”
青缘别有深意地弯了弯眉眼：“你这话若是让那老家伙听见，他指不定得吓成什么样子。”
“为什么？”黎鹇却有些愣住，没懂她的意思，“我只是想表达有点想念江叔叔而已啊，有哪里奇怪吗？”
“……”孩子过于单纯，青缘倒不知道该怎样挽回了，半天才哽了一句出来，“我的意思是，他肯定没料到你那么亲近他。”
“哦……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蛮不可思议的。”黎鹇没想太多，便接受了她的解释，“江叔叔到底是怎么忍受得了我的，不觉得我啰嗦吗？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每天都得被罚个千八百遍的，结果一次都没有，真是奇了怪了。”
青缘笑笑，不语。
“那个……娘。”
她示意继续。
“我不是有意要看的。”黎鹇扭过头去，满脸别扭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颈侧，“娘脖子上好像粘着什么东西，黑乎乎的。”
青缘静了一会儿，用扇骨挡住的同时爽朗笑道：“哎呀，突发奇想用乌墨画了点花纹上去，忘洗掉了。”
“师兄！能否帮忙看看——”
“好，就来。”
然而黎鹇那边刚解决完师弟的疑问，再一回头，女子已然不见了踪影。
之后的十余天里，旭日台上下都不见青缘踪影，黎冠决不着急，黎鹇也不着急。他们都习惯了她的神出鬼没，并不会再因此而大惊小怪。
说实话，黎鹇也不清楚什么是所谓的“有造诣”，他只能说是尽量帮两位同门师兄弟练习了，起码能用的术法扩充了不少，虽然还不能绘制符文。制作符咒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它需要精准的绘制、足够的灵力，有的还需要在制作之时吟诵咒文。即使满足了这几点也有相当的可能不会成功，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强求不得的。
他叠了一对纸鹤，本来是想作纸媒用的，准备都做好了却又没有唤醒它们的意愿了，于是，他便把一只放在桌上，一只捏在手里心不在焉地把玩起来。
还有几日，等剑谈会过了，就能继续跟江叔叔一起满世界乱转了。他对黎家并没有什么不满，只是不知理由地倦怠乏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白天白天这样，夜里夜里这样，也就睡觉的时候能轻快一点。
嗯……这个时间江叔叔应该睡下了吧？不离长到多大了，会不会开始惦记池子里的鱼了？说起来，杏子是不是已经过了……
当窗棱开始作响的时候，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去窗边，刚把木窗开了条缝，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便顺着缝隙挤进了屋里。
“……天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惊喜地呼出了声，合了窗户快步走上前去之后，有些发愣地看着它咬在嘴里甩来甩去的那条缎带，“这是……”
双银线压边，鸾凤暗纹，细看上去还坠着两枚圆环……
“你把江叔叔的发饰偷来了？”他不由得笑骂了一句，配合着对方的动作伸出了双手，“给我？给我做什么，觉得我想他？”
“你个小家伙。”他一手握着饰带，一手狠命揉着天狗蓬松的毛发，佯装严厉地凶道，“明天江叔叔哪都找不着它，看他打不打你。”
“猫嗷——”
“叫也没用！什么时候学会捣乱了！”揪着小东西闹腾够了，黎鹇就把它拎到床上跟自己一起躺着，悄声地跟它说话，“允许你在这儿呆一晚上，天一亮，赶紧把饰带给他送回去，听见没有？”
“猫……”
“不想走啊？”他把埋头就往自己胳膊底下钻的天狗揪了出来，“再过一阵子我就能回去，你跟不离陪着江叔叔些，别让他一坐便坐一天不动，连个声都不出，我真怕长久了他会抑郁。”
“猫。”
“听话，啊。”
千里之外的环灵谷，千里之外的一落。男人罕见地仍然醒着，而且正坐在院落里头。这天月光如水，光亮却被竹叶遮去了大半，落在男人身上时只剩星点的斑驳。
乐声也被遮去了大半。琴弦上跃动着微光，再加上翩翩的君子，是一副顶好的月下抚琴之景不错。那人仿佛琼玉的精魄，非温润儒雅四字不可形容，神情又透着点点的魂不守舍，更让人一眼便被他吸引心绪。
琴瑟，江鸾都算擅长，不过如今这样的怅然之下，他觉得瑟声要更为贴切。单听起来似乎稍显欠缺，需要有人相配，才算得上是完满和谐。只可惜那个人如今不在身边。
“喵～”
他站起来，走到不离旁边又慢慢跪坐下去，把那本书册从它的爪下救了出来：“这个不能动。”
“喵呜～”
他把书向前翻了几页，又把掉出来的签夹了回去，才将它重新合上放置在桌案上头。
单看封面上娟秀的《翩若游龙婉若鸿》一行字，压根让人猜不到它到底是讲什么的。江鸾同样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本书，是因为他之前以学习男子之间如何谈情说爱为目的遣灵鸟出去采购，那个店家给他推荐的。他让小蓝携带的纸条上只写了这一个要求，结果却令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关于如何哄人开心、体察对方似乎没有学到什么，倒是让他发现了新的领域，虽然，是被迫的。他至今也忘不了书里那段让他猝不及防的鱼水之事。这也是为什么他选择了闭门谢客，一方面着实无颜面对纯真的青年，另一方面，既已知晓了这些，每当他想起对方，脑中便会擅自浮现出那段描写，以至于……情动而不能自拔。
他没考虑那样之多，更没有其他龌龊的想法，他只是想看到青年开心而已。他确实渴望碰触，但绝不是那般狎昵的样子。
他暗暗叹了口气，不过是为了之前自己在船上的失态。
“喵～”长大了几圈的白猫跃上他的膝头，把嘴里叼着的东西丢在了他的手中。
他把手绢洗净之后本想还他，却被他三两下扭成了一只小白耗子，当成不离的新玩具留在了一落。他垂着眼帘出了会儿神，不由得暗自弯了唇角。不离见他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便在他的怀里打了个滚儿，翻着肚皮要他抚摸。
不得不说，这些小家伙的手感确实有种治愈人心的力量。江鸾用手指一遍一遍地缓缓捋顺，忽然又回忆起了当初照顾黎鹇、给他上药擦洗的日子。
什么倾慕爱恋，那个时候他的脑中还完全没有这般的想法，硬说的话更多的都是愧疚。他太专注了，满心都是如何能将青年治好。如果让如今的他做，在意的东西太多，可能反而会没有那样专注。
“猫猫——！！”
之后便是一阵风卷了进来，那个风尘仆仆的家伙收了翅膀落在他的身边，把衔着的玩意儿轻轻放在了他的腿上。
纸媒？他把布老鼠收得近些，托起微微变了形的纸鹤观察起来。每个人做纸媒都有独特的习惯，他喜欢在折叠之前用灵力在上面画出符心、而不是默念咒语，此前把这门技术教给黎鹇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教的。这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也许会让符咒的效力更久一点，也许不会。而青年的习惯是，用各种各样的纸去叠做纸媒，比如装糕点的袋子、练字用过的宣纸，甚至掉下来的书页。眼前这个明显就是糕点袋子做的，不用刻意去嗅，便能察觉到上头淡淡萦绕的香甜气息。再加上隐约可以察觉的符心，它的主人便很明了了。
在天狗看来，自己千辛万苦把它完整带来不是让人举着观赏的，它赌气地朝不离叫唤了几句之后，跃上这个笨蛋的肩膀拨弄起了他的嘴唇。
江鸾吓了一跳，接着，就见不离也伸长了爪子来回抓挠，作势要够他手里的纸鹤。
他忽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不是传音鸟，”他抬起左臂，捏住天狗的后颈把它拎了下来，“不能传声。”
两个刚刚还在挣扎叫唤的小东西瞬间就蔫儿了下去。
“我的发饰，是不是被你带到旭日台去了？”江鸾把它放到地上，装作严肃地低沉着声音问它，“嗯？”
“猫～”天狗凑上去蹭着他的手心，喉咙里发出的鸣叫格外婉转，“猫嗷～”
“以后不可以这样捣乱，会给他添麻烦的。”教训完了，他又不由自主地柔和了表情，“若是真有什么，我自会找他。只是，不是现在。”
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怎么这两个小东西都如此灵性地企图撮合他们。明显也罢不明显也罢，关键的那个人看不出来，他也着实着急不得。分离终有时，乃世间常理，死生契阔也强求不得，顺其自然即可。若是这样的小别都熬不住，以后可如何是好。
别离，也是为了更好地重聚。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第二十九回 为重聚（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