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2》乱聿

33、老子要去

　　再见，时寻光。

　　仿佛善良的黑色雷云在等他做完最后的道别，在这句话最后一个字刚落下，才将他吞没。轰，瞬间就让他消失在时寻光面前。

　　大门被风云电雷挤压不停咣咣作响，每一道闪电划开，每一次闷雷落下，总是能惊得人心脏发紧。

　　根本没有时间让时寻光沉溺悲伤。贺珩翼和唐曹将他扶离大门往后退，尹司冲进指挥室迅速启动护壁。系统正常运作，听着巨大的轰隆声他才稍稍放心。

　　铜墙铁壁将整个舰港包裹起来，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除非护壁解除，否则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也进不来。

　　未来的倪仲进不来。

　　为什么？！时寻光想不明白。世界虽然正在逐步变得糟糕，可是他们还有活下去的空间，即使只能像离水的鱼徒劳挣扎，也仍然未到放弃的时候。为什么他会那么干脆地松开自己的手？想不通，死活想不通。

　　他一拳砸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趴下去，嗓子里卡住的呜咽发不顺畅，断断续续的，伴随着野兽般的低吼。他又一次，没能保护他。

　　面对整个人磕头似的蜷缩成团的时寻光，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劝，此时此刻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幼稚。

　　必须要做点什么。这个想法随着时寻光的咽吼而渐渐成型，最后又随着他的咽吼而渐渐崩溃，倪仲只是站在旁边默默盯着他的身影，和他一样不知所措。他松开紧握病床栏杆的手，慢慢走到时寻光跟前，蹲下身，抬手放在他头上轻轻抚摸着。

　　没事的，我不是还在吗？每摸一下，倪仲都会在心里重复这句无法说出口的话。

　　似乎是头上那只手重新给了时寻光振作的力量，他猛然直起身来定定看着倪仲，很快抹去满脸的眼泪爬起来就朝里跑。

　　“时寻光！”担心他想不开要做傻事的尹司立刻追过去，“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时寻光随口淡然地回答，往前跑的劲头仍然没停下。

　　金闻宝着急地看着远去的两人，朝贺珩翼挥挥手：“唐老师，你看着倪叔。老贺，走。”

　　看了看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的倪仲，将他托付给唐曹后，贺珩翼才被金闻宝牵住往前追，甩了好几次手终于将金闻宝给甩开。

　　一路狂奔跑到准备室门外颤抖着双手输入密码，在门刚开的一瞬间时寻光就侧身挤进去，翻箱倒柜开始找。跟过来的尹司不知道他想找什么，问了几遍没得到回应就直接上手将他从保存柜前拽过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对于眼前明显正冲动计划些什么的时寻光，尹司想气又气不起来，“说出来我们大家帮你找。”

　　“不用你管。”推开尹司，他又跑向第二准备室，输入密码冲进去。

　　后面的贺珩翼和金闻宝赶到时，正巧碰见尹司从准备室里追出来，就问：“他要做什么？”

　　“不知道。”

　　外面三人的对话以及言语间透露出的担心时寻光根本没空去管，他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可是想找的东西第二准备室还是没有，想来是全都已经被逃往太空的人给带走。也是，这种东西留在地球能有什么用。已经是一群被抛弃注定会死的人，拿着抗压服又能干嘛。

　　“艹！”他一脚踹向柜子，用手使劲乱揉几下头发。

　　柜子发出的巨响引来门外的三人，可还不等他们说什么，忽然想到什么的时寻光推开人跑出去，冲向了休息室。休息室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柜子，那里头，放着一套他训练时所穿的抗压服。虽然与正式的抗压服相比少了许多系统功能，但也足够了。

　　翻出训练服，时寻光立刻开始换衣服，没有半点犹豫。

　　尹司终于有些明白他想做什么了，伸手要去抢：“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松手！”他从尹司手里抢回训练服继续往身上套，全然没有正眼看过面前的三个人。

　　被推到对面柜门上的尹司也上来了火气，扑过去再次要抢：“你清醒点！外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没看见？！”

　　“现在不是出去的时候。”金闻宝也上来劝，“你看哈，就算你穿成这样出去，乌漆嘛黑的你也看不见是不是。再说那不还在打雷嘛，这衣服看起来也不避雷啊。”

　　贺珩翼也想劝，虽然从他的角度而言，无论是劝阻还是鼓励都很奇怪，但他又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你觉得他还活着的概率有多大？”

　　“不管是多大。”时寻光看向贺珩翼，顺手甩上柜门撞开他往外走，“哪怕只有0.1%我也要去救他。”

　　心里正闷着许多气的时寻光根本没不打算浪费时间和谁争论什么，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要去找未来的倪仲。

　　“公主爸爸，你……”金闻宝伸手去拽他，却被他微微挥舞胳膊给甩开。

　　争吵声从楼道上传来的时候，倪璨已经渐渐醒过来，除了还觉得有些恍惚身体站不稳外，已经没有任何不适了。四人巡声回头等了片刻，才见到急匆匆跑出来的时寻光和紧跟其后不停伸手拽他却不停被挣开的尹司，以及迅速追上来拦在前面又被一把推开的金闻宝。贺珩翼走在最后，只是默默跟着，直到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四人，才小跑着过来。

　　“怎么了？”唐曹立刻问。尹司几乎很少这么激动大声和谁争吵，尤其这个人还是他的好友，所以对于眼前的画面，他多少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

　　看了眼同样在等答案的倪仲，贺珩翼抿了抿下唇：“时寻光要出去找另一个倪仲。”

　　“这么危险的天气他要怎么找？”惊讶抱怨一句，面色难看的唐曹将倪璨的胳膊交给贺珩翼向时寻光走去。

　　为了不让时寻光冲动行事，金闻宝甚至坐到地板上紧紧抱住他的大腿，说什么都不肯放人。尹司也趁机从他手里将训练服和头盔抢过来，塞给唐曹让他拿去扔了。

　　“我没工夫跟你们浪费时间！”时寻光怒火冲天地大吼，弯腰就去掰金闻宝的手。

　　“你去送死就能把倪仲救回来了？！”尹司也气吼回去，“他是为什么把你推进门的你不知道？！”

　　“我就是想跟倪仲一起殉情，怎么样？！和你们有屁的关系！”

　　从他们身上收回视线，温旖微犹豫纠结了半天，才怯生生地问：“你们兄弟两个都叫倪仲？”

　　“我们不是兄弟。”倪仲的视线仍然落在时寻光身上，“他是未来的我。”

　　温旖微惊诧地捂住自己的嘴。

　　尽管不知道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他们的争吵内里倪璨大概明白过来——另一个倪仲出事了，而且无法去救他。

　　“倪仲。”倪璨将身体的重量靠在倪仲身上，“扶我过去，我跟他说。”

　　“老子要去！！！”被逼急了的时寻光用出浑身蛮劲推开拦住自己的所有人，大吼，“谁再拦着老子就弄死他！”

　　“时寻光。”被一左一右搀扶着缓缓走过来的倪璨叫住他，罕见地湿润了双眼，“你就当他已经死了吧，不能让你为了个死人搭上自己的命。你现在首要考虑的，是怎么活下去。”

　　“这是我的事！”吼出这句话的时寻光没忍住抽泣了几下，“就算我拿这条命去陪他也跟你们没关系！”

　　“有！”倪仲走上前对着他的脸挥拳揍下去，抓住他的衣领拉向自己，“有关系。”

　　“那你说啊，有什么关系？！”当他看见倪仲的脸时，眼泪再次涌出来。

　　“我也是倪仲。”

　　“但你不是他，你不是我的倪仲。”

　　对哦，我不是他的倪仲。像是如梦初醒般，倪仲手上的力气松了很多，渐渐滑下来，垂在身体两侧：“你要怎么找？外面根本看不见，你开着飞行器撞到什么东西怎么办？撞到他怎么办？”

　　“有扫描雷达，可以把周围的障碍标记出来。”他并不是头脑发热只想着要出去救人，而是想清楚了要怎么救。

　　“你能躲开？”既像是询问，又像是确认。

　　“能！”时寻光回答得非常果决。

　　倪仲转身从唐曹怀里拿过训练服和头盔递给他：“把他找回来。”

　　怔了一下，时寻光随即接过头盔顺势用力抱住倪仲：“谢谢。”

　　“不客气。”

　　又多抱了倪仲几秒，时寻光才松开手冲向港口。

　　“时寻光！”尹司朝着他的背影大喊，“记得连接指挥室，我给你做障碍物分析！”

　　时寻光挥挥手，表示感谢。

　　具备穿越星际能力的星舰已经全部被开走，港口里剩下的全都是一些小型飞行器。不过对于时寻光而言，这些飞行器足够他使用了。换好训练服戴上头盔，不等他进行挑选，其中一艘飞行器就闪烁起了信号灯，打开舱门等待他进去。他知道这是指挥室根据现有飞行器的状态条件筛选出来的最合适的一艘，也就没有半点犹豫立刻跳进去。

　　“时寻光就位。”连接好头盔与飞行器之间的信号，他直接开始激活权限系统。

　　[咳咳。]通讯器里传来金闻宝清嗓子的声音，[这里金闻宝，这里金闻宝。一切数据分析将由我负责。]

　　“怎么是你，尹司呢？”时寻光皱了下眉。

　　[我在。]尹司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器，[我负责总指挥以及飞行器的情况监控。环境计算和探测相关交给金闻宝，他说这是他专业。]

　　“行不行啊他？”

　　金闻宝立刻反驳：[不能说男人不行。]

　　时寻光懒得跟他瞎扯，反正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靠别人：“我这边OK，可以推舱。”

　　[指挥室收到，准备开启穹顶。]尹司打开穹顶后启动了飞行器的弹出，[进入滑轨。推舱启动，五、四、三、二、推舱。关闭穹顶。]

　　被推送出舰港的一瞬间，看见直接落到挡风玻璃上的闪电，时寻光还是吓得差点叫出声来。雷声在耳边滚动，从前往后，又从左往右。但是要救回未来倪仲的决心让这个恐惧只存在了几秒就被他彻底舍弃。

　　[十一点钟方向有障碍物！]不等他多沉浸在当前的世界，通讯器里很快就传来金闻宝的喊声，[避开！]

　　通讯器里的话音还没落，他就已经将操纵杆往右掰了一些，几乎是贴着障碍物避过去。他不敢掰太多，怕方向转得太大会遇上新的障碍。然而飞行器的机身几乎没有受到和障碍物刮蹭所带来的任何抖动，这让时寻光感到有些奇怪：“是什么障碍物？”

　　[哦，只是块毛巾。]

　　“玩儿我呢你？！”

　　[看看你的反应和技术嘛，你要是连这个都避不开也不用再找了。这些是你周围半径五英里的所有障碍物，类型、方位、大小以及距离全部同步给你了。]金闻宝一改之前嬉皮笑脸的态度，难得认真起来，[顺便再给你个福利，这是最佳回避路线。]

　　显示板上突然出现了许多不同颜色标记出来的点，以及点与点之间的弧形虚线。时寻光看得有些头疼：“这么乱。”抱怨完他忽然愣住，随后激动地问，“你能区别障碍物的类型？”

　　[昂~我是谁啊，我可是……]

　　“继续扩大范围帮我找倪仲。”时寻光打断他没意义的废话。

　　[你说的倒是轻巧，他要是碎了啊呸呸呸。我是说，肯定也有其他的人被卷进去，我也不能百分百确定那就是他啊。]

　　“没事，你只管找，找到将坐标同步给我我去验证。”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试试呗。]

　　[往天上找。]那头隐隐传来倪仲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跟金闻宝说话，[越高越好。]

　　[这个范围再高都快超过飞机的航行高度了，再大的风也不可能把他吹到那儿去吧。]金闻宝说。

　　[不是风。]倪仲又说了些什么，但由于声音太小，时寻光没能听得清。

　　[行呗，那我试试。]

　　[时寻光。]是尹司的声音，[你先保持原地悬停，注意避开障碍物。]

　　“知道了。”

　　悬停几乎持续了半个小时。在半小时里每过几分钟他就忍不住想飞走，即使只能像个无头苍蝇在黑色雷云里乱转，也好过什么都不做只是等着时间流逝。

　　我很快就会消失了。就在他终于按耐不住性子想先四处寻找时，这句曾经被他自动忽略的话却突然出现在回忆里。

　　他一开始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找到了！]对面传来金闻宝兴奋的声音，随后又变成惊疑，[不会真是他吧。怎么会在那么高的位置？！]

　　[时寻光。]是突然变得大声的倪仲的声音。他抢过了金闻宝的麦，对时寻光说，[他在天上。]

　　“什么叫他在天上？”时寻光没听懂倪仲想表达的意思。

　　[哥哥，把麦还给我，我跟他说。]金闻宝伸出手拿回自己的麦克风，[坐标已经同步给你了。你要找的倪仲，在二十五英里左右高的高空。]

　　看见显示板上出现的数据，时寻光愣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你确定？”

　　[不确定，但的确是个异常点。]

　　“二十五英里的高空？”

　　[对，而且还有生物反应。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