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2》乱聿

34、连接未来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仿佛对自己是否还真实存在于世界上的事实产生了怀疑，即使身处足以杀死一个人的高空，他却丝毫不适的感觉都没有。什么都感觉不到，却又能感觉到世界万物，里与外，虚与实。

　　眼前所看见的并不是什么闪电穿绕雷声滚过的黑云，而是一群——不知道该怎么用人类语言去形容描述的“人”。姑且将“他们”称之为人吧，不然倪仲会变得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当前的自己。

　　昨天被风拖走不得不遵照信上所写给自己注射异血。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有些奇怪——迅速出现又迅速消失的感冒症状；迫使他只能倒在地上张嘴大口呼吸的骨头痛。以及，他慢慢【理解】了一件事——本该消退的记忆因为从遥远古代遗传下来的阻断作用而依旧存在。

　　一边承受疼痛一边被动【理解】真实世界的情况持续了整整一夜，然后他毫不意外地发现只要自己不愿意，即使再强劲的风都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似乎掌握了某种特异功能，能够凭自己的意识改变重力。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浮在高空二十五英里的原因——他改变了自身的重力。

　　现在的他简直就像条活在空气里的鱼。

　　“他们”俯下身来看他，还保持着真正人类模样的小小的他，并发出威胁。

　　“人类并不知道你们的存在，也无法【理解】关于你们和外面的一切。”面对将自己围住的黑色雷云，倪仲并不觉得害怕。在他看来，真正害怕的是“他们”，所以才会毁灭这里，“你们放心，我很快就会死，所以也不可能教会人类对付你们。”

　　是的，现在的他知道了一切，是唯一能够告诉人类该如何使用体内的基因序列向“他们”发起屠杀的存在。但，注射异血同时等于在他自己体内先进行了一场基因屠杀。现在的他，不管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他们”而言，都是最危险的。

　　“我们做个交易吧。”倪仲平淡地说，“人类会彻底清除与你们有关的基因序列，作为独立的物种继续延续，你们也不能再对这里出手。”

　　黑色雷云快速涌动，搅动着电闪雷鸣不断。

　　倪仲皱了下眉，表情变得带了怒气：“人类现在就可以开始反击。反正都是死，那就大家一起。”

　　他撩开衣袖高举手臂露出白皙的皮肤，没有半点胆怯。一阵利风刮过割破了他的皮肉，飞溅的血瞬间撒入黑云射出许多窟窿。黑云随之痛苦地扭动翻腾连连后退，竟是给倪仲周围腾出了十来米的空隙。

　　血顺着手臂往下滴，落到没有躲开的黑云上砸出个洞来。随着那个洞的散开，黑色雷云镂空了倪仲脚下的位置以免再碰到他的血。

　　“不止是血，人类的基因遍布全身各个地方。我要是增压自爆，或者将方法告诉现存于地球上的人类，你们躲再远都没用。”话音刚落下，又是一阵利风刮来，割破倪仲手臂许多个地方。

　　剧烈翻腾很久之后，黑色雷云终于松缓下来，紧促成团的地方也舒展开。闪电不再到处乱窜，雷声也小了许多，就连一直没有停过的风也渐渐停了。

　　“要进行交易吗？”

　　脚下为了躲避倪仲的血液而形成的圆柱空隙里，斜着往上冲出来一艘飞行器。巨大的引擎声在雷声顺伏的现在显得尤为明显，倪仲低头看去，惊讶于挡风玻璃后那张稍许扭曲了表情的脸。

　　是时寻光。

　　在收到金闻宝给出的定位后，来不及去细想为什么倪仲会浮在空中，也来不及细想为什么浮在空中的倪仲还能抗住压力，时寻光立即加速朝他飞去。通讯器里传来的提醒和叮嘱他全都无法听进去，心里只有尽快赶去倪仲身边这一个念头。

　　冲出黑云的一瞬间时寻光并没立刻看见倪仲，而是在奇怪了眼前为什么会空出这么大块空间之后，拉起机头时才看见漂浮在上空的人。

　　“倪仲！”时寻光兴奋地大叫，丝毫没想起来自己的声音根本传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找到他了？］通讯器里传来尹司诧异的声音。

　　“找到了！我现在去接他回来。”

　　［雷云的能量开始减弱了。］这回说话的是金闻宝，［风力也在减小。哎嘿~你们的爱情感天动地啦？真爱拯救世界？］

　　时寻光懒得再搭理他，加快速度将飞行器驶向倪仲，他的倪仲。

　　［你打算怎么接？］尹司淡定地问。

　　“飞到他身边后我准备把舱门打开让他跳进来。”时寻光平静地回答。

　　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似乎也不打算再阻止他：［记得把自己捆牢了，别被吸出去。］

　　“知道。”

　　从飞行器上收回视线，倪仲笑起来：“交易成立。你们应该已经看见新的未来了吧？我也看见了。嗯，我该走了。再见。”

　　［雷云在以很快的速度消失。］通讯器里传来金闻宝打了一激灵的声音，［老时你那边能见度怎么样？］

　　“不怎么样。”时寻光随口回应。他现在只想尽快飞到倪仲身边。

　　「时寻光。」未来倪仲的声音突然传进时寻光的脑子里，正当他以为是指挥室里的那个倪仲在叫自己时，声音再次响起，「你为什么要来？我们不是已经说过再见了吗。」

　　“倪仲？你的声音怎么会……”不止是声音。时寻光话还没说完，倪仲就从天上落下来坐在飞行器的挡风玻璃外头，对着他笑。

　　「有点累。」

　　“倪仲！我给你开舱门，你快进来！”也不管外面的倪仲能否听见，时寻光激动地去解除封锁模式，手忍不住颤抖。

　　「不用了，不用了……」他有气无力地念着，身体逐渐瘫软，眼瞧着就从飞行器上滑下去，「别让我再说一次再见。」

　　余光瞥见前面的影子晃过，抬头看到倪仲跌下去的时寻光急得几乎从舱椅上跳起来，下意识想伸手去抓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抓不到：“我现在就去追你。”像是自言自语，时寻光强压下自己的慌恐将操纵杆前推到底，“尹司，飞行器下面是什么地势？”

　　［楼群。］

　　在空中翻了个圈，飞行器奔着倪仲下落的方向直线追去。

　　［时寻光，你的高度在直线下降，出什么事了？］

　　“倪仲掉下去了，我准备接住他。”

　　［我帮你盯高度，你随时准备好回拉。］

　　“谢了。”

　　那头沉默了片刻，才又传来尹司的声音：［你打算怎么接？不管是掉在地面还是你的飞行器上，对倪仲来说冲击都一样。］

　　时寻光调出来飞行器的弹出降落系统，确认里面的逃生翼还在：“我用逃生翼滑翔去接。”他说着笔直靠在舱椅背，按下逃生准备。

　　椅背上列开两条缝，伸出肩扣和腰锁固定在他身上。

　　雷云还没完全散去，时寻光依然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但唯独就在离他不远的前方向他伸出手来的倪仲，是无论如何都必须看见的。

　　“我准备弹出。”将飞行器最后的降落坐标点与舰港相连，时寻光准备交出控制权。

　　［等等。］金闻宝叫住他，［下方云很厚，等穿过它你再出来。］

　　看着向自己伸出手不断下落的倪仲，时寻光一刻也不想等：“逃生翼已经接收到环境同步，会自动避开。”

　　「别做危险的事。」脑海里再次响起倪仲的声音，打断了时寻光正准备启动程序的动作。

　　“你别管，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你接回来。”

　　「我很高……」话还未来得及说话，倪仲的身体就砸入云中，从时寻光眼前彻底消失。

　　通讯器里传来金闻宝的惊呼：[他的坐标点不见了！你先别跳，我试着重新定位。]

　　时寻光整个上身前倾四处寻找，时不时又收回视线看向显示板：“你到底行不行啊？！”

　　［不可能啊，我一直盯着他的怎么会突然跟丢了啊？！］

　　［时寻光你高度不够了，把飞行器拉起来！］尹司开始大喊，[要么就减速，不然你要摔了！]

　　时寻光看了眼并没有出现提示的显示板，显得淡定又着急：“没事，穿过这片云再说。他的坐标还没好？”

　　手忙脚乱的金闻宝抱着头陷入混乱：［这怎么可能，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丢就丢。周围其他数据明明都还在呢。不能慌不能慌，我再找找。］

　　“啧。”时寻光嫌他没用，打算自己寻着倪仲掉落的方向去追。自由下落期间倪仲不可能改变方向。抱着这个想法的时寻光加大了引擎的动力。

　　显示板上终于报出预警，不断闪躲的界面和系统警报都在提醒他飞行器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他当然明白这么做的危险，如果不能及时将飞行器拉回来，或者在拉回来的途中碰到障碍物，他不死也得变成个残废。

　　死就死吧，反正父母和妹妹都已经登上星舰离开地球，倪仲……另外一个倪仲也已经找到了自己幸福不再需要他。现在的时寻光孤寡一人，没什么好怕的。

　　［快拉起来！］见他反而还加了速，尹司急得原地打转险些将耳麦都给砸了，［你他妈快拉啊！！！］

　　听着尹司从未有过的怒吼，时寻光反而彻底冷静下来：“找到他了吗？”

　　金闻宝心虚，又不得不回答：［还在找，马上马上。］

　　那就是还没有。瞄了眼显示板上提示的高度数据，时寻光深吸口气，彻底放弃，打算就这样一直飞向地面。

　　瞬间迎面扑来一道光破开黑云照亮了整个驾驶舱，已经习惯昏暗的时寻光被刺得闭上眼，过了几秒才睁开。眼前是俯瞰的城市，街道上散落着各种杂物狼藉得像是飓风过境。哦不对，这么形容不对，他们明明正在经历比飓风过境更糟糕的情况。

　　原来他已经穿透了黑云，并且能够看清被摧毁的城市了。可当他试图寻找倪仲的身影时，却发现无论哪个地方都没有。

　　或许，倪仲已经摔到地上了。这样想着的时寻光叹口气，收回放在操纵杆上的手：“我没看见他。金闻宝，你找到他没有？”

　　［没有，我扩大了范围还是没能找到他。］

　　“这样啊。”

　　［你离地面只有不到两千米了。］尹司也不再大吼大叫，仿佛已经接受自己最好的朋友要殉情的打算，［你真不拉？］

　　时寻光低下头，嗯了一声。

　　［那行吧。］

　　［不行。］倪仲抢过尹司的通讯器，［时寻光，你回来吧，我陪你一起找他。］

　　听见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已经放弃的时寻光不禁动了一下，竟然开始踟躇要不要将手放回操纵杆。明明已经不是他的倪仲了，尽管已经不是他的倪仲了，可对于这个倪仲，他仍然会产生眷恋。

　　倪仲，就是倪仲啊。

　　［你要是死了，谁来证明他曾经存在过？］倪仲咬咬唇，［谁来证明世界上曾经还有一个倪仲？］

　　看这已经爆红的数字，尹司抢回通讯器大吼：［回拉！！！］

　　这一瞬间，时寻光什么都没去想，也来不及去想，在尹司声音落下的同时，他的身体就擅自作出反应握住操纵杆使劲拉到底，将飞行器从不足百米就要撞到大楼的距离给拉回来。可是由于之前的速度太快，尾部仍然因为惯性而在大楼角上擦碰了一下，使得整个飞向空中的机身不断摇晃。时寻光飞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它重新平稳下来。

　　指挥室的人看见不断飙升的数字和解除的警报都松了口气。尹司撑住台面来回磨咬着后槽牙，唐曹走过去抬起胳膊搭在他后背，没看他也没说话，只是用力捏紧了他的肩。倪仲更是双腿发软得跪到地上，就连贺珩翼要去扶都没将他扶起来，最后索性两个人一起缩在控制台下头。

　　金闻宝只是愣了愣，立刻又将耳麦重新戴好：“我继续搜寻倪仲，你先自己逛逛。”

　　［你们要不要出来看看。］时寻光的声音在指挥室里响起，显得非常落寞，［乌云差不多快消没了，风也停了。我现在有种感觉，他回来，就是为了救我们的。哈哈，真好笑……我打算继续到周围看看，有情况再联络。］

　　显示屏上弹出信号传输中断。时寻光切断了与他们的联系。

　　“他不会出什么事吧？”金闻宝回过身来看向其他人，脸上全是担忧，“大活人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啊？”

　　倪璨叹口气，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搜索的最大范围能扩大到多少？”

　　“没试过，我还是第一次进这里头。”他说着掰了几下手指，“那我就先试试。”

　　尹司直起身准备往外走：“这里交给你们，我去看看时寻光。”

　　唐曹拽住他：“你别跟我说你要动飞行器。”

　　“不动怎么陪他一起找。”他拍了拍抓住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向休息室，拿出自己那套训练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