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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夜灯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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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电钻轻易破坏损毁的门和橱窗没几下就全都碎了。风在朝里灌,瞬间卷起了货架上的东西胡乱盘旋,吓得里头的人全都抱头缩成团不敢乱动。
举着电钻的时寻光四处寻找那个男人的身影,最后终于与躲在角落的男人对上目光,双方都没有半点善意。迎上那双从黑暗里透出来的眼睛,时寻光用食指拨弄电钻的档位将威力调至最大,给对方下了一道战帖后才回到隔壁的杂货店。
好在杂货店破掉的只有一扇门,店里面能用来补足的东西也不少,回去之后没多久,时寻光就将门给堵上了。
倪仲已经找出了备用眼镜戴上,站在最里面远远地看着时寻光,过了很久才问:“你不去找他吗?”
刚刚因为报复完毕而获得的一点点舒心瞬间被倪仲的问题拖进刑场,一把火给烧光。时寻光背对着屋内,怔了一下后继续摆弄着已经不需要再摆弄的大门,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冷静:“风小点就去。”
“风小点的时候,可能他已经……”
“我知道!”时寻光一拳砸在挡门的货架上,他根本冷静不下来,“别咒他。”
“我没有咒他。”倪仲顺着墙壁往下坐,摸着手上被玻璃划破的伤口,“对不起。”
并非是故意要对倪仲发脾气,时寻光更气的分明是自己:“你先休息,等风小了我们再出去。”
风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变小?如果再也不会变小了,怎么办?这两个问题倪仲没能问出口。大概时寻光也不知道答案吧。
“吃点东西。”时寻光从自己背包里拿了些吃的出来,递给倪仲后,又走到隔了一个货柜的三米外席地坐下,不去看他,“困了的话你就睡会儿。”
看着和营养餐一起被放进自己掌心的零食,倪仲有些恍惚。你还愿意给我零食吗?如果问出这样的问题,那也就显得他太过愚蠢了。
“你的手。”借着店里算不上有多明亮的光,瞥见倪仲被玻璃划伤的掌心,时寻光还是无法做到毫不在意,“需不需要包扎?”
“已经不流血了。”倪仲看了眼自己的掌心,下意识将它们收起来,“你的手,还好吗?”
“还好。”
“是吗。”
“嗯。”
尽管只是这么无聊的对话,也能稍微缓解一些当前让他们都难以适应的氛围。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相处了,哪怕并不是完全找不到话题聊,他们也都不想再去找。
也不能再去找。
这就像是自己曾经有本非常非常喜欢的古董字画,可是突然有一天,因为某种意外,这幅字画被捐给了国家,虽然想看的时候还能去博物馆里欣赏,却也再不是自己的了,也无法用“对不起,我捐错了”这样的借口讨回来。
所以干脆连博物馆也不去了,彻底将自己曾经珍藏过这副古董字画的事遗忘。无法改正的错误在心里留得越久,越介意。
放下营养餐的盒子,倪仲只挑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入口,其余的全都剩在里头。时寻光瞄了一眼也没说什么,继续埋头吃自己的东西。
想给倪璨打电话的倪仲拿出手机发现没有信号,于是站起来,高举着,到处走动试图能找到最合适的位置。
“你别靠近门口。”时寻光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他,不安地提醒,“一会儿风把门吹开撞到你。”
“里面没有信号。”仰头看着手机的倪仲本来还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可时寻光的嘴仿佛被诅咒过。从外面被人扔进来几罐人造肉,哗啷几声,砸坏玻璃后正好落在倪仲脸上。
听见动静扔掉营养餐跑出来的时寻光正好看见从另一扇被货架抵住的门外,有个男人在慢慢往旁边挪动——正是与他结下梁子的那个男人。他恨不得冲出去将他抓进来暴打一顿,可是被砸中的倪仲捂住脸蹲在地上,半天没起。这让他仅仅只是凶狠地瞪了男人一眼后,冲到倪仲身边。
“伤到哪儿了让我看看。”时寻光蹲在倪仲面前,顾不得什么应不应该的问题,直接掰开他捂着脸的手,勾起下巴左右仔细检查了好几遍,才暗暗松气,“还好没伤到眼睛。”他说完又直接撩开倪仲的刘海。
曾经,那道被他亲手处理过的伤疤仍然还留在左边的额头上,颜色比周围的皮肤都深一些。时寻光有些发怔,不由自主摸上去,来回轻轻磨蹭。没有缝合的痕迹,这一点,再次勾起他心里无法明言的苦闷。
“那里,没有受伤。”透过歪掉的眼镜,倪仲看向眼前的时寻光,表情平静,“已经不痛了。”
已经不痛了,是指的伤口,还是心?这个厚颜无耻的问题,时寻光没有胆子和脸皮问出来。他放下倪仲的刘海,收回双手相互攥紧,声音也变得低沉不少:“他砸到你哪儿了?”
“颧骨,不过已经没事了。”倪仲没有起,依旧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势,纠结了很久,才抬眼看向时寻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我是另一个倪仲的替代吗?”
时寻光皱了下眉:“你说什么?”
以为时寻光没能理解到自己的意思,倪仲稍稍寻思了一下,重新组织好语言,问:“因为另一个倪仲不在这里,不在你身边,所以你才会把我当成他来保护吗?”
“你是这么认为的?”时寻光不由得往死里掐自己手上的肉。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你之前的所有行为。你喜欢的不是我,所以不会为了保护我不惜弄断手指,也不会这么紧张我是不是被砸伤。”倪仲垂下双目,“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你把我当成了另一个倪仲。”
咬紧牙听完倪仲的胡说八道,时寻光甚至不能去解释。正因为我喜欢的是你所以我才会不惜弄断手指也要保护你?这样的话,以他现在的立场和情况来说,是绝对绝对不该说出口的。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不是他。”倪仲随手捡起脚边的玻璃碎片,握紧手心,“你不用拼命保护我,我自己可以。”
“我明白了。”时寻光站起身来,不想让倪仲看见自己现在的表情,“也是。对不起啊,因为你们长得一模一样,我下意识就把你当成他了。我以后会注意分寸。”
“没关系。”
“很抱歉让你感到不愉快了。”
倪仲抱住双膝,将下巴枕上去:“没关系。”
明明还喜欢,却要强迫自己装作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好难受。
时寻光走到里头背对着外面揉了几下眼睛。倪仲还蹲在原来的地方没动,直到腿脚发麻才想着要起来。可是这一次,没人再过来扶他。等到腿脚发麻的症状得到缓和,他才慢慢走回自己放背包的地方,坐下来,盯着地面发呆。
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交流,哪怕是眼神的交汇他们也都在刻意避开。绝不看向对方所在之处——瞬间达成的共识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默契,毫无用处,却十分重要的默契。他需要的不是我——毫无用处的默契甚至让他们同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店外的风通过破损的门吹进来,不断搅动杂货店里的空气。失去的信号至今仍然没有恢复,手机成了只能计算时间流淌的东西,多多少少仍然有些用处。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下来,可完好无损能够起作用的路灯几乎已经没有,反倒是店里勉强在坚持的灯光成了他们唯一的照明。
然而这唯一的照明,也终于在刚才彻底熄灭。
他们依然坐在原地没搭话,最后还是时寻光先妥协,从背包里拿出荧光灯拍亮之后朝倪仲扔过去。觉得有些困的倪仲已经抱着背包靠在墙壁上打算睡去,突然投来的荧光灯正好打在他腿上。
荧光灯弹落到旁边,他睁开眼看了看,并不打算去捡。
“你想怎么讨厌我都行。”时寻光知道他没捡,心里有些难受,“先把眼前的难关……”
“萤火虫。”倪仲打断时寻光的话,讷讷说,“这个东西,有点像萤火虫。”
“那我们也算是一起看过萤火虫了。”时寻光说着,又拍亮了一只荧光灯拿在手里。
伸出去捡起荧光灯的手顿住,倪仲终于朝时寻光的方向看去,有点惊讶:“你还记得?”
“我记忆力又没问题。”怎么可能不记得。
“萤火虫,会飞。和这个完全不一样。”
“我又没见过。再说,刚才不是你说有点像的吗。”
“时寻光。”
“干嘛。”
“一起看萤火虫的事,可以作废吗?”
时寻光侧头看向映在荧光灯下的脸,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抽筋:“你想作废?”
“嗯。”
“那就作废吧。”
“谢谢你的灯。”
“不客气。”时寻光收回视线,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
“晚安。”
“晚安。”
手里握着仅仅只能照亮自己周身范围的荧光灯,倪仲放平背包,倒下去枕着它,闭上眼睡了。
外面的风仍然猖狂得很,好几次将堵门的货架全部吹倒发出巨响,倪仲被吓醒三次后就不想睡了,在时寻光的提议下换了个相对安全的位置抱着背包开始发呆。没过多久,时寻光也提着背包走过来,隔了两个人的空隙在旁边坐下,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拿出水喝了几口。
倪仲转头看着他,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吞下水正在拧盖子的时寻光就解释:“这里安全些。”
其实,他是怕离倪仲太远,发生意外的时候来不及救他。这些为他的担心和考虑,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说出口就好了。
“确实。”倪仲收回目光。
像是干燥得能让人瞬间皮肤龟裂的空气终于迎来一场细润的雨,他们之间的气氛已经缓和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于是时寻光才会在挣扎很久之后,问:“你跟贺珩翼是真的在一起了?”
没想到时寻光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倪仲愣了一下,才回答:“嗯。”
“可他不是有女朋友吗?”时寻光瞬间产生了这个疑问。
“大概已经分手了。”
“大概……”他皱眉转头看向倪仲,不禁担心,“你没问清楚就和他在一起了?”
倪仲将下巴缩进抱住背包的手臂后面:“我并不是特别在意。”
时寻光的皱起眉头拧成沟壑,身体也不由得倾向倪仲,提高嗓音:“这不是你在不在意的问题!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和他一起?也不管他是不是另外有女朋友?!”啊,简直令人无比愤怒,“要是他最后跟你说还是喜欢女孩子怎么办?!你什么都没想清楚就乱来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那个女生知道吗?!”
“先伤害我的人是你。”倪仲依然很平静,甚至并没有觉得委屈,“先说不喜欢我的人是你。” 胃里又开始不舒服,推挤着食道往上涌。
“我……”不是的,不是的……
尽管倪仲忍了半天,但血还是呕了出来。他含在嘴里没吐,又给咽了回去:“我之后会问清楚,如果他还喜欢女孩子的话,我不会为难他。”
“那你怎么办?”
“我并不是一定要和谁在一起才能活下去。”倪仲捂着嘴,将再次涌上来的血咽下去,“在动物界,也有很多只会在繁育期才会寻找配偶的生物,其他时间,大家都是只有自己。”
时寻光垂下头:“你又不是动物。”
“我是动物,你多看点书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人类维持正常的社会关系不一定需要另一半,我是这么认为的。”倪仲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着时寻光的方向,“你是在担心我吗?”
“废话。”
“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如果贺珩翼骗了你,我帮你揍他。”
“为什么?”
“……”时寻光被问得语塞。
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风也慢慢停了,属于他们两个的独特夜晚终于过去,不顾及深埋他们心底的那些眷恋,就这么漠然一瞥地过去。
“倪仲。”时寻光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的情况,回来叫他,“走吧,风停了。”
犯困的倪仲站起来,顺手提起自己的背包,还在揉着眼睛。门外的大街上走过来一个人,站在门口等着他们出去。
“终于找到你们了。”是浑身弄得脏兮兮的未来倪仲。
见到自己没能救下来的人还好好的,时寻光激动地冲过去抱了他很久,才放手抚摸着他脸上的伤:“你受伤了。对不起,都怪我。”
“不是什么严重的伤。”见到非常自责的时寻光,未来的倪仲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嘴里反复念叨这句话的时寻光再次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对不起,没能马上去找你,我想的是等风小点了再去。”
“我没关系,没关系。”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嗯,直觉。”
时寻光松口气,又将他抱得紧了些:“以后别再随便甩开我的手,我不需要你牺牲自己来救。”
未来的倪仲心虚地低下头:“我……尽量。”
“是一定!”
静静看着门口那一幕,倪仲从裤兜里拿出昨夜时寻光给的零食,撕开包装放进嘴里,嚼着。
属于他们的夜晚,彻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