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2》乱聿

28、风息

　　先前的抓错人，时寻光多少有一些是故意的，手不由自主就伸向了倪仲。可倪仲，转过头来映在他眼底的倪仲，皱着眉，满脸都是抗拒。原来倪仲不想再被自己触碰。他不得不这么认为，所以才在将他们拉回正确方向时只拽住了未来的倪仲。

　　倪仲不在了。当未来倪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的时候，脑子像是被人喷上干冰冻住，又在下一秒泼满酒精后被点燃，保持着还没完全解冻的状态。回头看见那个踢到地上散乱杂物险些摔倒却仍然什么都不顾背离他们往前跑的身影，只留下了“在这里等我”的话语，时寻光松开了未来倪仲的手，朝着那个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抱有任何幻想的人。

　　“我会带你去找他。” 对于倪仲一直没戴眼镜的原因，时寻光曾有些自以为是地猜想，或许是他不愿意再见到自己，“就算你不想看见我也别乱跑，到了避难所等大家都安全之后……我会离你远远儿的。最后一次，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贺珩翼。”

　　“你真的要离我远远儿的？”倪仲没再拒绝，任由他拽疼了自己的手臂。

　　死死咬紧牙嗯了一声的时寻光过了很久才继续说：“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你见到我。”

　　倪仲低下头，脸上没有太多变化：“那就，麻烦你了。”

　　看着时寻光追上倪仲，站在原地的未来倪仲不禁感到一丝安心。自己并不是个会在紧要关头故意给人添麻烦的人，所以他无法理解倪仲这个举动的意义。看见倪仲跑走的时候，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其实他已经打算甩开时寻光的手自己追过去。现在，他庆幸追过去的人是时寻光。

　　如果那两人能和好就好了。在时寻光领着倪仲走过来时，未来的倪仲再一次这样想。他回来的目的明明是拯救世界，却给这个世界留下了麻烦的影响。就算不停道歉，也没人出来责怪他。

　　原来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你们走前面。”这是时寻光想了一路想出来的最佳方法，“我在后面看着路。”他分别拉住两个倪仲背包的提手。

　　只有这样，他才安心。

　　两个倪仲都没再多说什么，即便途中察觉到自己有些像被遛的狗子，也没有吭声。

　　街边滚落的空瓶子被风吹动迅速滚到墙角，碰，撞上去，又弹起来飞回路面，哐哐啷啷在地上蹦了几下又被吹到墙角。店门上横挂的布招牌因来去无序的大风而哗啦作响。有一面招牌的绳子拴得不够紧，被风吹开一角。于是风从那里头灌进去，终于吹得它鼓起来，最后生生将它从中间破开。

　　这过境的暴风就这么突然降临，将还在街上逃往避难所的人吹个措手不及，好些体重偏轻的人不得不找固定的东西抱住，才避免被卷到天上。

　　头上的棒球帽突然就被吹走，连一点让未来倪仲伸手按住的机会都不给，就连眼镜也险些没了。时寻光只能紧紧抱住他们两个转了个方向用自己的后背去迎风，眼睛瞥见斜前方不知为什么开着门的店铺，打算先躲进去。

　　“你们两个，看见那边的超市没有。”

　　腾不出手来给他们指方向，脚下也因为风力过大而开始打滑，正巧走到丁字路口是他们运气不好，前面没有任何能够阻挡的东西，要是风再强一些，就能直接将他们三人同时吹走。

　　“慢慢往左边挪。”

　　左边有建筑物，至少能让他们有个依靠的物体。在时寻光有意识的引导下，借着风，倪仲觉得自己挪动得并不太费劲，除了眼睛看不清让他感到不适外，倒是没有任何不安的地方。乘风而去必然会受伤，可是，他就是没有害怕的感觉。

　　产生要借靠建筑的想法的人并不止他们三个人，好些人被风吹得斜着身体了，仍然想伸手去够。够得着的得救了，够不着的被风吹走摔在地上不断撞击着街上的物件，头破血流。

　　“倪仲，墙在你左前方，你伸手看看能不能够到。”时寻光说。

　　倪仲伸出手，因为被时寻光抱着有些后仰而还差一截，不过却是不远了。

　　就在他们即将成功，时寻光准备将两个倪仲推出去时，同样也在努力的陌生人突然抓住时寻光的肩，往右边一甩，借助反向的力将自己推到了建筑附近。突发的状况让时寻光措手不及，两个倪仲都已经被他往前推了，如果没有这个意外发生，他们三人都能得救。可是现在，由于他自己被人甩出去，角度和距离都产生很大偏差，导致刚才使用的力道完全不够。

　　来不及去大骂出现的捣乱者，没有相互增加重量抵御暴风的三人即将被吹走，虽然目前时寻光还能同时够得着他们两个，但直觉告诉他，当前的情况要将两个倪仲都推向建筑已经不可能了，用尽全身力气或许还能将其中一个推向安全的地方。

　　如果两个倪仲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像是被人问了这样一个极度无聊的问题，时寻光甚至没能听清问题，只是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救离建筑更近的倪仲，三个人当中，他得救的希望最大。

　　试图抓住墙面的倪仲感受到后背传来的力道，帮他补足了最后所需的一点距离。

　　得救了。

　　抓住墙面的倪仲回头准备道歉，就被一道人影扑上来抱住。仅凭气味他认出了扑向自己的人，是时寻光。

　　被推到建筑后面不会再被暴风欺负的时寻光猛然转身，身后已经没有人了：“倪仲——！”

　　似乎早就已经猜到时寻光会这么做，所以未来的倪仲才会几乎在他用力的同时也借助街边稍稍凸起的地面抵住脚后跟。像是在帮他似的，风也突然变强，让他能够成功将时寻光用力推向另一个自己。

　　好好笑，他们三个，就像是在玩推推乐。被风吹走之后未来的倪仲突然笑起来。到底是谁赢了游戏呢？如果活下去的人是赢家，那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输了。

　　被狂风蛮横地呼卷往前根本由不得他想停下，双脚几乎离了地，直到肚子狠狠撞在垃圾桶上，整个人才终于被拦下。只是他被撞得差点痛晕过去，连连干呕了好几次也没能缓过劲来。

　　本来还想再等等的，等到时寻光和倪仲都已经安全之后，等到好好和他们道过别之后才这么做的。未来的倪仲觉得有些遗憾，但又不得不将背包挪到自己胸前，从最里面的内袋里拿出一支注射器——和他一起被放在休眠舱里陪着他从未来回到现在的装着血的注射器。直到现在他仍然害怕打针，虽然一开始就决定自己动手，但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抖，像是对峙似的盯着它看了好久，才闭上眼，对着自己胳膊扎下去。

　　针管里的血液不需要他再做什么，自行融入血管中的红色液体。大脑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勉强直起身往后退了半步离开垃圾桶。胸前的背包被风给卷走，他并未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抬头看着天上，表情有些茫然。

　　“你们……”他站在风里，任凭被卷起的东西路过时撞在自己身上。口罩和眼镜早已被吹走，破掉的玻璃飞过来，贴着他的面颊擦过，留下一道很深的伤口，“差不多够了。”

　　对不起，你别死了。这句话逐渐在时寻光耳朵里变得清晰起来，是未来的倪仲将他推向建筑时留下的话。就在他选择救倪仲的瞬间，未来的倪仲也选择了要救他。尽管时寻光明白自己只是做了个获救几率更高的选择，但还是，止不住地后悔。

　　“你面前有个柱子。”他面朝墙面将眼镜被吹飞的倪仲护在身前，慢慢往前面的超市挪动，“手，再往前一点，对，抓紧。”

　　抓不紧。倪仲本想这样回答，可现在就算明知抓不紧他也必须去尝试。不可以任性，不可以拒绝，这个机会原本应该属于另一个自己，所以他必须要进行弥补：“墙，有点滑。”

　　“没事，你贴紧，慢慢挪过去。”

　　“我试试。”

　　终于，他们挪到超市门口准备进去，先前为了自己获救而将时寻光甩开的人却关上了超市的大门，找来重物抵住，站在安全的地方看着眼里已经冒出杀意的时寻光。

　　“把门打开！”手里抱着倪仲，时寻光只能不停用脚使劲踢踹大门急得冲里面的人喊。

　　最先躲进去的人想开门让他们进来，却被刚才那个男人拦下：“不能开，他们进来我们都得死。”害怕被报复的男人开始编故事，“昨晚，我在航天院见过他们，他们为了能登上星舰不惜杀了人，就为了抢手机和身份ID。”

　　“开门！”门外的时寻光愤怒到极点。

　　男人恰到好处地利用了他的表情：“你们看他的样子！开门放进来还不知道会对我们做什么！”

　　心里还存有最后一丝善念的人也动摇了，不再坚持让他们进来，而是默默转身往里面走去，闭上眼，捂住耳朵。只要自己得救就好了，反正，最后所有人都会死。没错，被留在地球上的所有人都会死，他们也只不过是比外面的人晚死几天或是几小时而已。

　　“他们不开门。”早就已经连手指骨头都开始痛的倪仲忍不住想放弃，身上也泄了力气，“要是风向转变，我们还是会被吹走。”

　　怎么可能让你被吹走。这么想着的时寻光对着门最后出气般狠狠踢了一脚，回头看看刚才路过的一间杂货铺：“去隔壁那间杂货店。”

　　“杂货店没有开门。”

　　“先过去，看看能不能把门踹开。”时寻光转了个身，面朝背后的杂货店，紧张地咽了口，“撑住玻璃，慢慢松手。”

　　由于他们所处的位置离可以抓住的墙面有些距离，先前全靠用手撑住超市橱窗借助摩擦力才能挪过来，而现在风向正好，要回刚才经过的地方相对会轻松许多。本来时寻光是这么以为的，可就在两个人都松开超市的门把手开始挪向隔断墙的时候，倪仲终于因为手指太痛而没能抓牢，直接从墙边上被风卷了出去。

　　时寻光急得立刻拽住倪仲的手，还没来得及扣紧墙边的手指因为突然发力和拉扯而断了一根。肾上腺素的飙升让他并未察觉到手指的伤势，只想着必须得把倪仲给拉回来：“我拽着你，你往墙上靠！”

　　可是倪仲的脚已经有些踩不实了：“我靠不过去，你能不能松手？”

　　“松个屁！你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不然我对你不客气！”时寻光也发现了倪仲整个人几乎快要被带走的事实，赶紧想出了另一个办法，“你准备好，我把你荡回来，碰到墙了就立刻抱住。”

　　“我碰不到墙，只能碰到橱窗。”

　　“啧，别废话！我数一二三，你准备好。”时寻光不敢先将倪仲往外甩再荡回来，这样做的风险太高。思索一番后，他决定通过扭转自己的肩膀来增加力度，“一……二……三！”

　　三字的音落下，像是要与狰狞的风来一场几乎毫无胜算的较量，倪仲觉得自己正被慢慢抽离出来移向杂货店的橱窗。他看不清时寻光的脸，但是手上传来的力度仍然让他无法平静地面对现在的情况。

　　有个人是真心想救他。这样想着的倪仲转头看向他根本看不清的橱窗，也开始努力让脚尖落地然后走过去。

　　嗙。估算不了距离的倪仲直接撞在杂货店的门上，脑袋发晕。而那道门也因为他的撞击裂开一条本不可能裂开的缝隙，然后在倪仲没能反应过来的瞬间，门上的玻璃突然全都碎了。倪仲没站稳，直接扑了进去。

　　“倪仲！”时寻光惊叫一声，也顾不得被吹出来的玻璃碎片，往旁边走了几步后就直接扑进店里，“你没事吧？！”

　　倪仲从地板上爬起来，不小心割破了手：“没事，就是有点痛。”

　　“我看看。”时寻光抓过来想看看他的伤势，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左右折断的小拇指。

　　趁着时寻光发愣的空档，倪仲收回自己的手：“我没事。”

　　看了看已经往外翻的小拇指，时寻光拉着倪仲走进杂货店最里面才放手，随便找了些可以当做固定支架的东西出来：“其他地方呢，有没有撞到？”他边找东西边问。

　　倪仲揉了揉将门撞碎的肩：“没有。”

　　随便从背包里拿了个东西放进嘴里，时寻光深吸几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后，捏住手指猛然发力将它掰正回来。闷哼从在喉咙里滚动，冷汗瞬间窜上头顶，他痛得差点晕过去。

　　“你受伤了？”听见明显异常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倪仲转头看着时寻光的方向。

　　“嗯。”时寻光痛得额头上全是汗珠子，连后背的衣服也渐渐被弄湿。就像断掉的并非自己的手似的，他一边麻利地做着固定，一边回答，“小手指断了。”

　　倪仲听得一愣：“是因为刚才为了抓住我？”

　　“应该是。之后再出现情况你就抱住我。”时寻光说完顿了顿，“我知道你不愿意，但现在情况有变，你就忍忍。”

　　“我知道了。”

　　“找找有没有能把门堵住的东西。”

　　倪仲伸手抓住时寻光背后的衣服，过了很久，才问：“我是不是，应该对你说声谢谢？”

　　回过头看了看自己背后的那只手，时寻光抬眼看向倪仲的脸：“不想说也没关系。”他回过头去，背对着倪仲，“我救你只是顺便，是顺便。”

　　“原来是这样。”倪仲松开手，慢慢收回来，“如果你救的是另一个倪仲就好了。对不起，让你没能救到他。”

　　时寻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他从店里的商品中找来电钻，在手里掂量几下之后，将爬梯横在通往里屋的小门后面，绑上绳子确认够结实，才在自己腰上也绑了几圈，然后拿着大电钻就走出去。他很生气，气到宁愿顶着已经开始改变方向的狂风，艰难地挪到隔壁超市门口，也要进行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