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2》乱聿

27、我的存在

　　明明是跟在时寻光身后，也没有转错弯或是跟错人，虽然周围人很多，虽然倪仲看不清，但是未来的倪仲紧紧牵着他的手并且看准了时寻光和倪璨他们的方向，对于和其他人走散这件事，两个倪仲都感到非常困惑。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们再困惑也没办法。

　　“我们真的迷路了？”倪仲转头看向带着口罩和棒球帽的另一个自己，不过从各方面来讲，都看不清。

　　“不是迷路。”未来的倪仲认真回答，“是他们走丢了。”

　　“要去找他们吗？”

　　“只能去找了。”未来的倪仲觉得无奈得很，心里想着那几个成年人怎么说丢就丢了。他将倪仲拉向自己以免他被卷入旁边寻找避难所的人流，“人很多，你跟紧我。”

　　“好。”倪仲忽然想到什么，刚刚才答应了好就想松开未来倪仲的手，可他试了几下都没能甩开，下意识微微往前凑近未来倪仲的脸让自己能看清他，“麻烦你松一下手。”

　　未来的倪仲反而握得更紧了，甚至为此皱起眉显得有些着急：“你要是走丢了就不好了。”

　　见挣脱不开，倪仲索性背过身去，将背后的背包送到未来的倪仲面前：“那麻烦你帮我拿一下里面的眼镜。”

　　低头看着斜前方几乎遮住倪仲整个后背的大背包，他换了只手牵住他，才解开拉链伸手进去寻找。将里面的东西翻来覆去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未来的倪仲不禁皱起眉，最后干脆替他关好背包，拿了自己的备用眼镜出来，帮他戴好。

　　倪仲没有拒绝，再次清晰的世界缓解了他心里小小的不安，在未来的倪仲帮他戴上后，他又自己调整好角度：“这不是我的眼镜？”

　　“是我的。”未来的倪仲关上自己的背包。先前因为拿眼镜而暂时松开的手他不知道究竟还该不该重新牵上去，低头看了半天才问，“还要牵手吗？”

　　对于这个问题倪仲也有些犹豫，现在他已经戴上眼镜能看清周围的情况了，那么是不是也就不需要再依靠别人？

　　“嗯。”然而倪仲还是牵住未来的倪仲，“你要是再走丢就不好了。”

　　“这话我刚才好像说过。”

　　“好像是。”

　　遇到另一个自己，不是某些特质很像的其他人而是真正的自己，并且和他紧紧握住彼此的手站在即将迎来终焉的世界里为了活下去而奔走，这是件非常、非常奇妙的事。以至于曾经那些因为飓风过境而留下的疮口都在慢慢被治愈，被抚平。

　　看着藏在帽檐底下的阴影，倪仲抬起手，取下未来倪仲的口罩。还是第一次仔细观察另一个自己的模样。因为镜像的缘故，大脑里认识的那个自己与别人看见的并不一样，所以当两个倪仲面对面看着彼此，尽管看起来确实很像，尽管心里知道这就是自己，但他们仍然对彼此感到陌生。就算在别人看来，他们是完全相同的一个人，却唯有他们自己明白，两个倪仲，是独立的两个人。

　　“和镜子里面的不一样。”倪仲触摸着另一个自己的脸，“感觉很奇怪。”

　　“确实。”未来的倪仲也在仔细看着面前的人，“你为什么不愿意走？”

　　以为另一个自己指的是此时没有去找走散的父亲，倪仲转身准备牵着他继续往前：“我没有不愿意走，刚才只是想把眼镜戴上。”时寻光不在，他没有再忍着不便不戴眼镜的必要。

　　“我不是指的这个。”未来的倪仲没动，“在航天院的时候，你不想登上星舰离开地球。为什么？”

　　前面的倪仲回过头来，凝神看了他片刻，才问：“你也是，你也不想走。为什么？”

　　“你先说。”

　　倪仲想了想，指着街道旁边的椅子：“要坐吗？”

　　未来的倪仲点点头。

　　与周围慌张逃命的人相悖，两个不慌不忙的男人走到街边的长椅前坐下，牵在一起的手这才终于松开。倪仲将先前擅自从另一个自己脸上取下来的口罩重新给他戴好，坐正身体想了很久，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未来的倪仲没有催促，将口罩整理到舒服的角度，安安静静在等。

　　“郭教授有个关于遗传方向的研究课题。”倪仲微微转头看向他，“你知道吗？”

　　迟疑了几秒，未来的倪仲才点点头。在倪仲回来之前的那两个月内，他也参加过一段时间。

　　得到确认后，倪仲才满意地回过头去：“有个地方我觉得很奇怪。”

　　“很奇怪？”

　　“郭教授在对人类的细胞进行毒理测序。刚开始，我以为只是在研究基因和各种毒剂的相关性，但后来我觉得不是。”倪仲困惑地皱起眉，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想让未来倪仲明白的事，“嗯……就是……我该怎么说才能让你明白我的意思？”

　　“人类基因里是否含有对其他生物具有攻击性的物质？”

　　“就是这个。”倪仲转头看向他，感到非常意外，“你明白我想说什么？”

　　“大概。”口罩完全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我有点在意这项研究，所以不想走。”如果人类基因里面含有对其他生物或者对自身产生毒性的物质，他就不能丢下自己的双亲离开，“你呢？”

　　未来的倪仲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很久后慢慢抬起头望着天空：“我不能走。我必须留下来和‘他们’谈判。”

　　“他们是谁？”

　　“我还不知道，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和‘他们’谈判完，才能拯救人类。”

　　倪仲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现在将要灭绝的不只是人类，大气层消失之后，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会死去。”

　　“不会的。”未来的倪仲收回视线，出神地盯着前方空旷的街道，“未来……会继续往前走。”

　　“我不太能理解你想说什么。”

　　“没关系。”未来的倪仲抬手摸向倪仲的脑袋，“不久的将来你会知道的。你有笔吗？我出门的时候没有带。”

　　拿过放在身旁的背包，倪仲打开仔细找了半天，才从内袋里找到笔以及自己的眼镜。迟疑片刻，他将两样东西一起给了未来的自己：“眼镜，你可以用我的。”

　　未来的倪仲低头看着，最后只拿走了笔：“备用眼镜我用不上了，你留着就好。”

　　“真的不要吗？”

　　“嗯，真的不要。”他说完取下笔帽，等倪仲将眼镜放回去后，拉过他的手挽起衣袖，在上面写下一个地址。

　　倪仲收回手看了看，不明白他写这个做什么：“这是什么？”

　　“我在这里放了很重要的东西，等到地球安全了，你再去拿。”未来的倪仲用手抚过写下字的手臂，将笔帽盖好，还给他，“笔。”

　　随手接过来，倪仲还在看那排文字，还在疑惑：“是什么，不能现在告诉我吗？”

　　未来的倪仲也将视线落在他的手臂上：“你从休眠舱里醒来的时候，里面放着三件东西。我不想让你知道是什么，所以把它们藏在安全的地方。对不起。”

　　“没关系。”倪仲困惑地抬头看向对方，“可是为什么？”

　　“你没有必要知道。”未来的倪仲想对他露出微笑，却因口罩的缘故而被遮挡，“我会全都处理好，你不需要做什么。”

　　“那现在你想让我知道了吗？”

　　“等一切都结束之后，我希望你能知道，关于发生在我们身上的全部事情。”

　　“现在告诉我不行吗？”

　　“现在还不行。”还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为了能让未来如期而至，必须由他去做的事。

　　“我明白了。”见未来的自己并不愿说，倪仲没有继续逼迫他，而是小心翼翼放下衣袖怕抹花了上面的字，“我之后再去找。”

　　“我可以抱你吗？”未来的倪仲凑上去，等着倪仲回答，“我想抱抱你。”

　　“可以。”倪仲说完不等另一个自己反应过来，先抱上去，“我还是第一次和自己拥抱。”

　　“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倪仲露出非常困惑的表情，歪了下头，“因为你把休眠舱里的东西藏起来了？”

　　未来的倪仲紧紧抱住他，不断呢喃着对不起：“我很快就不在了，我很快……就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你能不能原谅时寻光？”

　　今时今日，再听到这个名字，已经不会再感到心动不已愉悦得露出微笑。倪仲拽紧他后背的衣服：“没关系，我已经不喜欢时寻光了。”

　　未来的倪仲怔住，从他怀里脱出来有些讶异地看着倪仲的双眼：“是因为，贺珩翼？”

　　不是，对于贺珩翼他只是充满感激。承诺过会喜欢时寻光到一百岁的他，已经不想再去喜欢别人。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倪仲还是点点头：“我喜欢贺珩翼。”他应该去喜欢贺珩翼，“我们牵过手，也接过吻，我喜欢他。”

　　没关系，我已经不喜欢时寻光了。

　　我喜欢贺珩翼。

　　我们牵过手，也接过吻。

　　当四处寻找走散的两人的时寻光大老远看见从长椅背上露出来的身影而狂奔过来时，听见的就是这样的话。谈不上有多难受，仅仅不过是身体里的鲜血被替换成水银，每一次心脏挤压都是在为毒性的蔓延加速而已。

　　太好了，至少倪仲已经找到新的幸福，太……好了……

　　“你们两个乱跑什么。”时寻光尽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站在椅背后故作生气地看着他俩，“害得我们到处找。”

　　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倪仲并未觉得有太多开心而是下意识想去摘眼镜，抬起手摸上镜框才想起先前十分不便的情形，于是纠结之后又将手给放下。只是他没有回头，仿佛身体里某个地方已经彻底开始抗拒见到时寻光。

　　“我们没有乱跑。”未来的倪仲转头看见时寻光，提着背包站起身，“是你们擅自走散了。”

　　“走吧去避难所。”时寻光向未来的倪仲伸出手，看见他准备朝自己走来后，才将视线落到倪仲身上，“倪仲，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最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倪仲仿佛做了一场大梦。他慢慢站起来，绕过长椅，站在未来的倪仲身后，不曾看他一眼。

　　可是时寻光却从叫他那一刻起就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躲在未来倪仲的背后。借着拿手机的动作，时寻光低下头藏起自己眼里的不开心：“我给倪叔叔和贺珩翼说一声，免得他们继续找。”

　　为了避免他们两个再跟丢，时寻光走在了后头，一边向倪璨报告情况一边看着只有衣着不一样的两道背影。如果，两个倪仲交换了身上的衣服遮住额头上的疤，他还能认出来吗？时寻光不禁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贺珩翼，能认出来吗？

　　“你们要去哪儿。”眼睛再也不敢从两个倪仲身上挪开一刻的时寻光因为仔细听着倪璨的指示而稍稍分了心，回过神来时，走在前面的两人已经逐渐偏离了方向。也不顾得倪璨还在说什么，他猛然伸手拍住其中一个的肩，“走反了。”

　　被抓住的倪仲浑身一颤，慢慢回转半边身：“你抓错人了。”

　　时寻光下意识松了力，顿了顿，才收回手：“走这边。”他说完，将手拍向另一个倪仲，未来的倪仲。

　　“我们刚刚走的这边。”未来的倪仲指向他们先前面朝的方向，试图说服时寻光，“你是不是走错了？”

　　“不是。怪不得你俩会走丢。别指了，这边。倪叔叔在避难所门口等我们。”他顿了顿，继续说，“贺珩翼也在往回走。”

　　好辛苦，要是能从这些人面前消失就好了，从父亲、爸爸、贺珩翼、未来的自己，还有时寻光面前消失，以不是倪仲的身份挣扎着活下去。跟在后面的倪仲停下来，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要是现在转身离开，这个想法，这个愿望，大概就会实现了吧。

　　那就这么做吧，一个人肯定会轻松很多，也不会再觉得辛苦。

　　抬头看向已经走出去了一些距离的两个背影，倪仲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迅速转身就跑。他没有再回头，只是拼尽所有力气以他拥有的最快速度往前跑。前方有没有避难所根本不重要，会不会还没能找到就已经死在路边根本不重要，他现在，打从心底觉得已经解脱了。

　　急促的脚步从身后传来，一只手用力捉住他的背包。他被拉扯得险些摔了一跤，被迫回身迎上追过来的人。

　　是时寻光。

　　“你乱跑什么？！”很显然时寻光非常生气，紧蹙的眉头牵起上眼皮的褶皱，不仅仅只露出了愤怒，“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是的，不想看见你。不是的，我很想你。想说实话，可是，不想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心意，不想再让时寻光知道自己的心意。

　　“我要去找贺珩翼。”

　　那就说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