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上辈子还不是个人渣》飞流不下三千尺

63、第 63 章

　　听到此处，骆祁晏就明白，今日这份由骆祁铭单方面发起的亲情时刻接近结束，若是往日，若是第一世，若他还是那个愿意为了那点稀薄亲情以及骆祁铭为骆凤清昭雪而感念血脉相连的骆祁晏，他或许该自谦一句，该推脱一句，该供着手说，臣弟愚钝，蒙受多年皇恩教养，才能与先父有几分相似。
　　可今日，他不愿了，那份恩情他还过了，为了骆家江山的青黄不接，配上几年时光和一条性命，他殚心竭虑得一边替骆若麟管理江山，去处沉疴，一边扮演着一个合格的佞臣形象，将刀子递到骆若麟的手里。
　　那点稀薄的血脉亲情也在骆祁铭算计自己时就用尽了，他一边算计自己的亲情，一边算计自己的死亡，一边还要他心甘情愿。
　　他也做过了，事到如今，难道他还要再来一次么？凭什么？凭什么就他陷在这轮回里不得解脱？
　　他佞臣做惯了，委屈不了自己。
　　骆祁晏坐在椅子里，吹散手中茶碗茶碗热气：“陛下说笑了……”
　　他看着骆祁铭神色如往常般满意的扬眉，他继续道：“我是父亲的孩子，自然与父亲是相似的。”
　　“只可惜，父亲去世时，我还太小，未能在父亲膝下承欢，得父亲亲教，不及父亲风万千。”
　　骆祁铭听的一愣，眉毛有些不快的蹙起，骆祁晏说自己没在骆凤清膝下教养，所以不及他父亲，岂不是说先皇教养不到？
　　就连郭小脚的似乎都听到骆祁晏的话，都似乎惊了一下，他下意识想要抬头，想看看这位平日里温柔有礼的景亲王怎么说出这样一句话，但又克制住了，他甚至微微退了半步，似是想将自己藏进阴影里。
　　骆祁晏却似毫无所差的饮尽了茶。
　　仁宗确实疼他，宠溺之圣让骆祁昂都慌了神，做了许多蠢事，不过那是养纨绔的路子，并非养儿子。
　　他将他养在身边，却从未考校的他的学业武艺，他不必去太学读书，也不必应对夫子的教导，偶尔他去了，太傅也不会考问他的学问。
　　骆祁晏并不是个蠢材，或者说至少不像骆祁昂你那么蠢，即使在这样的圣宠下，在满宫都将他捧在云端的态度里，品的出骆凤赢的意思。
　　他希望他做一个闲散的王爷，做一个满京城最风流倜傥的公子，他可以永远供养着他。
　　倒也并算不得捧杀，至少骆凤赢的疼爱是真的，他应该也是真的想让骆祁晏过得好，享受他享受的一切待遇——但他不想养出一个骆凤清。
　　骆凤赢大骆凤清五岁，在武帝除了骆凤清的诸多儿子里，他算不得最出色的，但他难得勤勉奉公，性情温厚，既不出挑，也不失色。
　　但前面有个骆凤清在，于是他的那点好，都显得平庸起来，更何况，连他父亲的这个太子之位都是太丨祖看在骆凤清的存在上才获得的。
　　他或许嫉妒过，或许没有，但对于他来说，他终归是希望大庆王朝世世代代属于他的血脉。他经历了骆凤清的一生，他的前半生一直笼罩在骆凤清的阴影下，以至于即使百姓和朝野早就忘了曾经有个清河太子，曾是太丨祖认定的帝王，他却没能忘。
　　骆祁晏不过是墙上的弓，他却怕他成为杯里的蛇。
　　但他却又是疼爱骆祁晏的，因为有骆凤清在，其实他并未对太子之位有过染指染指之心，他也许安心过做一个臣子，他年幼的弟弟意气风发，他也与有荣焉。
　　他想过会有人对骆凤清下手，却没想过先动手的是他们的父亲。
　　他曾经也想过除了骆凤清之外，谁才配做这大庆的君主呢？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别的人选。
　　可有一日，骆凤清这座挡在他们前面的高山被武帝铲除了。
　　那么登上那个至尊之位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事实证明，骆凤赢确实是合适的，在骆凤清死后的第十年，他登上了太子之位，他仁孝宽厚，武帝多疑，大庆在骆凤赢统治下也休养生息一番。
　　只是，他终究是个凡人，凡人总有私心。
　　他再仁厚，也没仁厚到将到手的万里江山拱手让人。
　　骆祁晏理解，也并无怨言。
　　他从不想要那个位子，那位子让兄弟阋墙，让父子相残，那位子高高在上的座下，是血海尸山。
　　可他逃不掉啊，第一世他身上背着来自血亲的血海深仇，他身上背着两家的冤屈。
　　他是个奸佞，可他父亲不是，他外祖不是，他的外太祖也不是，两家人，七十三条性命啊，死的干干净净。
　　只剩下两个稚子藏在尘世里，苟延残喘，一个远在天边，一个改名换姓。
　　而几个春秋过去，京城还是干干净净，仿佛那场连天的大火从未燃起过，仿佛那个“世代忠良”的萧家从未存在过。
　　他逃不掉，也不能逃。
　　他那年才四岁，就算轮回几世，他依然记得那年，他母妃捧着他脸，告诉他：“……阿晏，记住这场火，记住这把剑，记住你的父亲，我的父亲，记住沈家，记住萧家，记住你要做什么……”
　　她声音沙哑，仿佛泣血。
　　他始终觉得，他母妃是这世上最善良温厚的人，即使那日那般情形，她的父母受她所累冤死在那大火之中，她却从未说过要他为他们复仇的话。
　　她的祖父是大庆最忠诚英勇的武将，所以她最知道一场战争将是大庆陷入何等的困境，会让大庆境内的百姓流离失所，对让百万士兵流血牺牲。
　　只为那些受天下供养的皇族的一场龌龊亲情。
　　所以，她只让他要为他们昭雪冤屈，她的母族是是受太丨祖赐匾的忠臣，为了大庆的江山，为了骆家的天下，她有多少亲人马革裹尸，死在了战场之上。
　　他们不能背着这样的罪名。
　　她的夫君死在武帝的阴谋妒忌里，却从未有一丝不臣之心。
　　他不能背负这样的骂名。
　　可她大约想不到，有一日她的儿子，却心甘情愿的背上了这样的骂名。

　　但骆祁晏现在不想白背这骂名了，奸佞嘛，他做过一次，再没有人比他更擅长这件事，左右都要担这样的报应，还不如做的透彻一点，反正死了那么多次，他也发现了，这世上大约没有阴曹地府，他无需担忧又一日到了地下，无颜面对他的父亲。

　　这话题是骆祁铭提起来的，被骆祁晏这样一回，他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心头的火更是无从发起，他笑了笑，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今日朕也累了，景亲王退下吧。”
　　骆祁晏想起他说自己有事皇兄，无事陛下，忍不住笑，自己想念旧情时就是阿晏，未能如愿就是景亲王。
　　谁也别说谁。
　　骆祁晏拱手请辞，心情很是不错，他跨步向宫外走去，心里想着，在这耽误了许久，也不知骆沉那小崽子等急了没。
　　应当还好，他其实算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不然第一世时也不会明明起了起了异心，却在自己身边隐忍许久。
　　说来也是，他是当成暗卫培养的，作为一个暗卫，需要跟在主人身边，掩藏气息，像影子一样，但却不能真的是个影子，他们需要时刻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在意外真的发生前，，他们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不知道何时才会发生的意外。
　　再没有比他们更有耐心的人了。

　　骆祁晏行至宫门，景亲王府的马车高大扩宽，富丽堂皇，显眼的很，也许是听到的他的脚步声，他还未到车前，骆沉就下了车来，站在车旁，看见他来，眼睛亮了一下，面上却入场，很规矩的施礼：“王爷。”
　　骆祁晏点了点头，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余思晴跟了上来，待到车行起时才轻笑道：“王爷今天话说完，陛下脸色都不好了，怕是气的够呛，晚膳都要吃不下了。”
　　余思晴这个人若说守礼，那规矩是真的规矩，就算是宫中礼仪嬷嬷挑也挑不出一丝错处，甚至还总是规劝骆祁晏：“王爷慎言。”
　　但你说他不收礼，那也真的毫无顾忌，比如骆祁晏教鹩哥骂武帝，他也只是叹息，好好的鹩哥让骆祁晏养得脏了口。
　　比如此刻，他也会在背后笑骆祁铭被骆祁晏一句话气的发青的脸色。
　　骆祁晏依靠在车里，不甚在意的扬了扬眉：“气一气，促进下血液，免得事事都太顺遂，他没了心气调不住那条命，说起来这个，大夫找得如何了？越池宫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事关阿若，连骆沉也抬起头来看着余思晴。
　　余思晴安抚的冲骆沉眨了眨眼睛：“上次来信说，药已经凑齐送进宫里，如今暂时未闻噩耗，应该是赶上了，王爷放心，算着日子，灵药的信近日就该到了。说到那药，之前有人打探寻药之人，我着人跟了许久，最近也有消息，那人不过替人办事，背后的人是个行商，庆国人，明面上瞧不出什么手脚，只是在越池也有铺子，我瞧着恐怕是越池的细作，派人去查了查，他底子做的很干净，不过太干净了些，如今这世道，哪有人那样来处那样清晰的，他都三十二岁的，家乡人却对他过去记得一清二楚。应该是越池的细作吸取了教训，特意安排的，可惜还是经验不足，过犹不及。”
　　骆沉蹙眉忍不住开口：“若真的如你所言，那那药方，就是越池放出的钩子？此事与芸娘和是否有关呢？又或是，与送唐晚玉的那个货郎？”
　　余思晴摇头：“还不好说，以我感觉，唐晚玉应当是不知情，只是万事还是要讲证据，也不得不防，不过灵药从来心细，若有隐情，必是瞒不过灵药去。那货郎我倒是一直找人盯着，他没那么简单但却与越池王室没什么干系，并不是细作的样子。”
　　骆祁晏点头，余思晴心思缜密，他话虽然没有说死，但唐晚玉多半是没什么问题。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景亲王府，骆祁晏下了马来，就见骆云迎在门口，手臂上站着一只飞隼，正是顾美人。
　　顾美人近日往来雁归楼与京城之间。
　　普通的消息用不上飞隼，动用了顾美人，想来是个急信，但见骆云神色淡然不像是什么坏消息。
　　骆祁晏手下有飞隼队，飞隼的足上捆着细小竹筒用来传递信息，其中按照紧急程度分别标上了赤珠金绿四色。
　　其中赤最为紧急需要尽早做决断，朱色次之，但仍需回信指示，金与朱色相同，却仅是汇报消息，无需回信，绿再次之，一般用来回复指令的结果。
　　顾美人的足上，捆的就是一只标了金色的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