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釜底游鱼·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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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极度昏暗，望月将厚重避光的窗帘拉开，空气里满是尘埃。他脆弱的肺经不起一点折腾，情报员确认不会有行人路过注意到这里后、开窗通风，阳光倾泻一线，他也终于得以勉强呼吸。
靠近窗侧的那套桌椅看得出来造价不菲，轮廓流畅且完美符合人体工学的曲线，久坐也很难感到疲累。绕墙书架被塞得毫无缝隙，一路向上延伸到天花板顶，书的内容囊括古文、经济、政治、数理化生、自然科学、法医学、痕检学，心理学导论等…其中还混入了香道、茶道和艺术画集。涉猎真广。
因此，在书架包围圈中被披挂上一层黑色帷幔、遮挡了内容物的柜子就越发显得可疑。望月暂且把它留在那，没有去动。
拉开书桌抽屉、里面多是些笔记本。上面的笔迹是黑蓝红三色、康奈尔笔记法、页侧贴满了各种细长的半透明标签做索引，字体端正，转笔圆润。看得出来房间主人经历过一段踏实积累和备考的时期。除却学位证书以及各种证书，健康的定期体检报告外，还放着一枚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而尚未被时光与岁月腐蚀褪色的金属朝日影*。
这枚樱花纹章不应当在这里。
“望月良夜”根本没有毕业，所以也没有成为警察——它看起来实在太格格不入，就像表盘上昭示警校生生命停摆的指针一般。
望月向它伸出手，又在看清朝日影下压着的照片时下意识收回。
他认出了警察学校门前的那棵樱花树，这枚朝日影恰好放在五个年轻警官留在画面中的空缺位置。
“望月良夜”和他们关系真不错，他想。至少值得他们花费心思为他留下这枚纹章和合照。一个在大学期间没有参加任何社团，甚至不跟同学打交道的家伙、为什么偏偏会在警察学校交到这些关系如此亲密的朋友呢？
亲密到让他在Bourbon和Scotch面前总觉得自己满身破绽，处境如履薄冰。
可那个警校生也除了墓碑上的证件照拓本以外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一个心知肚明自己注定会消逝的幽灵。
情报员合上了抽屉，他绕过书桌一圈，走到刚才被放过的那一处前站定、不知道揭下帷幕后是否会好戏开场——是一面巨大的镜柜，能映出黑发青年的全身。
望月本能般地后退一步，用理智控制住自己的攻击和逃跑两种本能般的冲动正在头脑中数次交锋：直觉告诉他，打开“釜底游鱼”记忆副本的关键钥匙就在这里。
他缓缓伸出手，覆上镜中人的双眼。
[特殊记忆副本“釜底游鱼”开启。]
“那不是给你的东西。”黑暗中的老者坐在高处，向少年招手，“好孩子…过来。”
“也可以是我的礼物。”他说：“您给什么我都会喜欢，都会认真保存…都会让损坏它的人付出代价。”他从善如流地抱着那个造型简朴的礼物盒走过去，跪坐在老者身旁的地毯上，很驯服的姿态。
老人满意地沉声低笑，端起另一侧的瓷杯，望月从茶面上的倒影看清了那孩子的脸——是Margarita才对：在性征模糊的少年时代，要在这副稚嫩的皮相上描绘“她”如今的相貌并不容易，但只要让人误解的话，血迹就足够了。谁会在意即将要杀死自己的人到底是男是女？
“你真的想要吗？”粗糙而宽大的手掌落他在头顶，没什么重量，这副垂垂老矣的躯壳已经被时光蛀空，不能带来丝毫温暖和生机。
“是的。”他更大胆地贴近对方，像寻常孩童依恋长辈一般几乎趴伏在对方的膝盖上——真好的演技，望月想：因为那就是“我”，头脑里几乎无法抗拒的恐惧和努力对抗着的颤栗的本能，仿佛从骨髓里蔓延开来的寒意——“我”害怕那个老人。
“您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对您说谎。”黑发少年双手将覆在自己发顶的手拿下来，用脸颊去贴对方的掌心，苦涩的药水气味在鼻腔里蔓延：“我肯定会比Rusty Nail（锈钉）做得更好的，先生。”
“我没有Gimlet提供的药剂就会死亡、敢离开这里就绝对无处可去、我有绝对的信心通过所谓的I类考试，我可以靠自己的能力爬到比这份计划书里要求昭能达到的更高的位置，而且不需要组织付出利益来堆砌我的台阶。”
他仰起脸看向对方，这是一个显得自己的外貌相当无害、却又能让人看清自己眼底正在发光的野心勃勃的角度。
“您的礼物，我想接受。”他低声说，“我真的很喜欢。”
老人的手顺着他的脸颊向后滑去，虚握住孩子的后颈：“我的孩子，”他虚情假意地笑道，“这是你接受了就不能再退回的礼物。”
在短暂的对视后，老人打开礼物盒，从中取出了望月相当熟悉的物什——项圈。
它的功能包括监测状态、定位地点，一瞬间就可以爆发致死量的电流，没有对应的生物识别信息就永远无法摘下，从此他的生死决策会只是BOSS的一个闪念。
——这原来是他自己求来的。望月瞥向脸上的纵横沟壑里都溢出计划得逞的满意的老人，不认为“自己”会没发现：也许他早就知道，这是准备给他的要挟，可BOSS非要搞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出来，要Margarita心甘情愿。
“去吧。”老人说道，将盒子递给他，让他紧抱：“永远不要忘记、谁是你的主人。”
这仍然没有解决望月良夜在当下的疑惑，他追着离开的少年，看他回到熟悉的故居，修缮建筑期间剪去了对男性来说过长的头发，定制了如今立在他面前的这座巨型镜柜。
戴着项圈的黑发少年在正对着镜面的地板上席地而坐，重新打开了他的礼物盒。望月看清他取出的5ml透明注射剂，针管侧面印着药剂的编号：FAIH-0139——是“天使之吻”。
他看着自己熟悉地找到静脉血管，冷静地将药剂推入身体。
这种药剂的副作用很强，相当一部分实验体患上了“爱丽丝漫游综合征”。但据说配合一些暗示手法、能让人完全遗忘自己的过去，成为“崭新”的人。这正是BOSS和他都需要的：Margarita并不是一个正常人，需要出现在这里的是望月良夜。一个可信的身份不可能完全没有人际交往，你的朋友会成为你的机会、你的敌手、你犯罪后的不在场证明。
编出缺乏的共同话题姑且他信手拈来，但对童年的怀念这种类似情绪实在很难造假，尤其别提他未来还要面对敏锐的警校生，不是一个，而是成群。
他需要望月良夜的朋友。
药效发作后，他将遗忘一切过去。他生性多疑，会搜查利用这栋宅邸里自己留下的所有信息，对昔日一切进行推理。然后他会得出的结论是：他的名字是望月良夜，今年18岁，刚考上大学，双亲早已去世，父亲是警察，母亲是家庭主妇…
——你要拥有一个完美无缺的背景，混入最光明的那群人之中，站在太阳之下也毫无破绽。 ——你要拥有一个无私奉献的自我，你要忘记你是混入白鸽之中唯一的那只暗藏祸心的黑乌鸦。
直到有一天，到了那个他设定的时限，现有的“事实”将会有所松动，他将会回到这面镜子前，得知他的使命与一切应做之事。
黑发蓝眼的镜中少年，眼底雾霭沉沉尽去，取而代之的是—— 那过分澄澈的蓝色托帕石承载着的光，刺眼到令人害怕被灼伤。
[特殊记忆副本“釜底游鱼”已结束。]
他听见从喉咙里发出的气音，带着愤怒的底色，渐渐变成猖狂而嘶哑的嘲笑。
没有发生任何坏事，其实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了一些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东西…更何况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才对。14岁的望月良夜和24岁的望月良夜并无不同，骨血、生命乃至灵魂，都是可以摆上赌桌的砝码，善意和奉献只不过是障眼法。
何等他卑劣的欺骗和如今来看简直愚蠢至极的处理方式，可他居然成功了。
14岁的他从未在意、认为只要靠蒙骗就能得来的东西，24岁时却能让他进退维谷。如果他从未改变，或许此刻并不会这样可笑。
砰、砰、砰。
他对着镜面连开三枪，与此同时肺腑剧痛、喉头腥甜，这副躯壳太脆弱了，舌尖上的铁锈味浓重得散不开。镜中人的右眼被洞穿，在蛛网状的裂隙里笑得扭曲而癫狂。
他缓缓跪在一地闪亮的碎片上，伸手摸入镜后的深渊。
记忆闪回的声音就在耳畔：
——“Ryoya，你这是…也是书架？这后面不用打扫吗？”
——“不、别动。那后面什么都没有。”
那才是黑暗的他、腐烂的他、真正的他。
那是他永远无法启齿、对向他付出真心之人言说的一切。
他拿出了那个一如当年的铭牌，上面刻着“Margarita”，翻到背面，是“Casablanca”。后者是为这个潜伏任务特别下发的第二个代号，如果“望月良夜”没有“死”在那场摩天轮爆炸里，总有一日他会以此为名，在传递的情报里将他们全部出卖。
那么至今为止的一切都算什么？他的苦痛与挣扎都是自找的。
“我是、我是多么愚蠢啊…”喉咙哑得他几乎听不出是人类的声音，无数个扭曲的、破碎的他散落在地上，反射着透过窗帘缝隙洒下的一线太阳、甚至灼痛双眼：“太、傲慢的败笔了…Margarita…”
“我居然痴心妄想…还敢付诸实践…”
“我都做了什么啊…”
我居然、往这副沾满鲜血的躯壳里，偷渡了一个纯白的灵魂。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釜底游鱼·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