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冉尽由天》茱夕徒

8、第 8 章

　　“你好。请问您是怒涛吗？怒冉的表哥？”云焱终于打通了怒涛的电话。必须要见见他了。
　　“怒冉的表哥？你怎么会认识怒冉？”怒涛的声音听上去很清爽。有股少年的气息。
　　“我是怒冉的男朋友。在求婚之前，我想先挣得怒冉家人的同意。我能见见你吗？”
　　“见我你们就会幸福吗？征求了家人的同意就能保证不离婚吗？”这个怒涛好像还活在青春期。
　　“不管怎样还是该见见家人的。你也该好奇我长什么样子吧？我能请你出来吃顿便饭吗？”怒涛说着最好理解的话。还好，怒涛对吃东西还是很有感觉。
　　“我喜欢清淡些的。桂雨山房听说过吗？我喜欢那里的泉水牛肉。你给那边的经理打电话，让厨师晚下班一会儿。我八点过去。”怒涛话说得很大气。
　　“好吧。那一会儿见。”云焱立刻又去拨通了桂雨山房的预约电话。很客气的提起了怒涛的名字。没想到经理立刻表示可以留一个晚位。云焱摇摇头，很不明白。按说怒涛并没有资产管理权。怎么就能让高级餐厅里牛气冲天的经理乖乖就范呢？

　　云焱脱下西服换了件休闲T恤。不想立刻就表明自己律师的身份。怒冉回来了，非要跟着一起去。没办法只能一起去了。
　　“这家店是你们家的吗？”云焱看着周遭的装修，风格迥异。
　　“这家店的老板特别喜欢我哥的画。曾经一口气买下了十几幅。估计这家老板做梦也不会知道，落魄的画家其实有家上市公司吧。”
　　云焱摇头笑了笑。世事多荒唐。荒唐便荒唐吧。
　　“冉冉。你要结婚了？祝贺。”怒涛一到就说着祝福。怒涛跟怒冉长得不像，但眼睛珠子却都是琥珀色的。两人都有一种清水深潭般宁远的气质。
　　“我是云焱。云彩的云，三个火拼起来的焱。幸会。”云焱站起来打招呼。
　　“我喜欢你的名字。‘星桥火树，长安一夜，开遍红莲万蕊。’这是我很喜欢的诗句。我喜欢带火的所有事。”怒涛抬眼看向远方的某个角落。轻轻叹气，幽幽的说道：“我有个喜欢的女孩叫云树。”
　　“那你怎么不带来给我瞧瞧？长得好看吗？比我还好看吗？”怒冉挺高兴这样三个人坐在一起聊一聊。
　　“你算好看吗？”怒涛像是被震惊到了。仔细的打量着表妹。
　　“我要是不好看，能把他骗到手？”怒冉一把拽过来云焱，搂在怀里，傲娇着炫耀。
　　“云焱。真是好名字。人长得也配得上这个好名字。你来我的工作室，我要给你画张画。”怒涛显然更中意云焱。
　　“我哥没有工作室。就在街边摆了个画画的摊子。不符合他的审美的还不给画。一天到晚就画他的那个云树。”怒冉找了个机会就报仇。
　　“自然为什么称之为自然。就是因为自在而为，然后得其果。我顺心而为，得顺心之果。高山河滩，华厦暗巷，那里都可以是我的工作室。”怒涛照旧说得很平静。
　　“哥。你不是很想出国的？我忙你弄护照吧？”这是怒冉真的一直都很想为哥哥做的。
　　“以前是很想出去。如今已经不想了。我有了喜欢的女孩。我不想离开。”
　　“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你。要是人家知道被你一直跟着，肯定吓都吓死了。哥，你最好早点告白。不告白也别再跟着人家了。”
　　“怒冉。你最近见过我妈妈吗？她过得怎么样？”怒涛眼里黝黑黝黑的。能看得出明显的埋冤。
　　“我最近这么忙。哪有时间去见婶婶？”怒冉话说出来就后悔了。赶紧又说：“早前远远见过一面的。在商场里。婶婶长胖了些。还是很漂亮的。”
　　“你没去打招呼吗？”怒涛带着点期许望着怒冉。
　　“我从小就有点怕婶婶。你知道啊。”其实，怒冉知道哥哥想问的是什么。母亲的关心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从来都不会嫌多。只是，可怜的哥哥从小就没怎么得到过。
　　“你该去问声好的。也能告诉她我最近生活的样子。”怒涛自嘲般的笑了笑。突然发现一旁的云焱眼神里的担忧。
　　“云焱。请你一定温柔对待怒冉。我的这个妹妹是我最亲的亲人。是我最珍惜的人。希望你会比我更珍惜她。”
　　“谢谢你把怒冉看得这么重。”云焱心里开始动摇着。不再想把公司股票的事说出来。云焱看了看怒冉有些湿润的眼睛。知道怒冉也一样的心思。
　　“怒冉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却仍旧把我当个哥哥看待。我不喜欢别人的怜悯。更厌恶不知就里的指责。怒冉无条件的接受我这个有点古怪的哥哥。该感谢的应该是我才对。谢谢冉冉还认我这个哥哥。”怒涛扬了扬眉头。笑得潇洒。怒冉却一下子想起了哥哥被后妈打得满是血的脸。不觉身体就颤抖了一下。
　　“怒冉。冷吗？”云焱握起怒冉的手。湿凉的如冰块一样。“好歹喝口牛肉汤吧。”云焱舀了碗肉汤递给了怒冉。
　　“好羡慕你啊。我也好想有个真心实意爱着我的人坐在身边啊。”怒涛捡了几片牛肉放到云焱的盘子里。“牛肉要趁热吃。”
　　云焱有些震惊。已经好久没人给他夹菜了。怒冉几乎不吃东西。在家里都是他自己做点自己吃。瞬间竟有些感动。“谢谢哥。”云焱说得羞涩。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这句话是真的难出口。
　　“今天真高兴。多了一个亲人。”怒涛举起茶杯“我们以茶代酒，干一杯。哥哥祝你们永远幸福。”
　　三个人又聊了好久，只是云焱跟怒冉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股票的事。对于一个把亲情看得跟命一样重的人，怎么忍心戳穿那层谎言？那层虽然薄的透光却又坚若铠甲，关于亲情的谎言。

　　“云焱。我们要怎么办啊？难道要找我婶婶来直接摊牌吗？”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过来。让我抱抱你。”云焱把怒冉抱紧在怀里。不舍得她为任何事伤神。吻了吻她的唇才说道：“怒涛早晚会知道的。怒涛后爸抽手之前肯定会把事情全盘托出。他肯定想要彻底断掉怒涛跟妈妈的关系。然后再摆脱掉怒涛的妈妈。钱就都是他的了。”
　　“我哥会不会坐牢啊？”
　　“所有文件都是怒涛的签字。肯定要负全责。但是可以用个老套的办法。就是证明怒涛在签字的时候不具备判断能力。开一个精神分裂之类的证明应该不难。那也是后话。现在的主要目的是稳住怒涛的妈妈。不能让他们察觉出异样。拖住不让他们清仓才是关键。”
　　“你是说让我投钱进去？”
　　“那绝对不行。再说，你也没钱啊。”云焱笑了笑接着说：“我倒是听说了一个好消息，说是鑫翼电子研发了新型的机器人狗。可以起到导盲犬的作用。可以发出语音提醒路况，还能和周围环境做出信息沟通。如果这项研究得到市场的认可。自然不用担心股价暴跌。”
　　“怎么可能？我婶婶怎么可能重视研究呢？她就是想挣一笔钱，然后跑路。连亲儿子都可以利用。”
　　“我明天去见见研发科的主任。先探探虚实再说。”云焱把被子盖好在怒冉身上。一桩桩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想了好久，扭头看见怒冉已经睡得很香甜了。突然又想起还有几封邮件没有确认。起身走开，就听见怒冉迷迷糊糊的说着：“云焱。别离开我。云焱，回来。”
　　他急急的返回去凑近她的脸：“别怕。我不会再走了。”云焱温烫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怒冉很快就又睡着了。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她心里的伤口根本就没有愈合。她对于过往的恐惧，对于爱人的离开，对于未来的迷惘，都缠绕在一起，层层裹卷着她。那个真实的她，胆小又敏感的她。

　　云焱一直都是雷厉风行的。马上就联系了鑫翼电子研发部门的经理。云焱只亮出了律师的身份，这位经理就答应了见面。也许在公司内部，关于股票作假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了。
　　“吴经理。您好。我还没有来得及说。我是怒冉的未婚夫。替怒冉来询问您几个问题。谢谢您能来。”
　　“云律师，您好。您随便问，我如实都告诉您。”
　　“最近传说的机器人导盲犬是真的在研发了吗？有成品了吗？”
　　“这个项目是跟医科大学一起开发的。已经有一些样品投入使用了。反馈很不错。”吴经理顿了顿，直截了当的又说道：“如果公司的股票大跌，公司倒闭。我们辛苦做出来的成品就成了医科大学的独家技术了。我知道，趁着现在公司的股价高，你们肯定想抛售。但是，求求你们了。看看我们这些辛苦科研攻关的员工的份儿上。能不能缓一缓？让我们把产品放出去。收益肯定不错的。”
　　“吴经理看得明白。我们的确有抛售股票的愿望。也知道，如今的高价是有人一手操控出来的结果。但我也必须知道，对于鑫翼电子的几笔国外投资是真的吗？”
　　“这个我不确定。但是都传，这几个国外的公司，其实是总经理在国外的持股公司。用公司资产做抵押从银行贷款投到国外的公司。再用这些公司往回投资。假装成国外资本的样子而已。我们前老总还在世的时候就连年的亏损。在没有新技术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被国外资本看好啊？”
　　云焱皱着眉头听吴经理涨红了脸飞快的说出这番话。心里也着急得很：必须先还上从银行的贷款，在账面上显示出国外资本撤资的感觉。还不能让撤资的新闻影响了股价，所以在回填银行贷款的同时，宣布新产品研发成功。这里又需要一笔宣传费。而公司根本没钱来支付这些支出。还真是发愁。
　　吴经理缓过一口气，接着说道：
　　“我冒险来见你。其实是因为等不及了！总经理昨天一直待在财务部。估计已经在销毁证据，准备清仓了。”
　　“好，我明白了。但还是请吴经理能稍安勿躁。让我来协调一下。”云焱送走吴经理。心里沉重得很。想要扛起这份责任可也真难。
　　吴经理走出云焱的律师事务所，心里更是苦。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做出来的产品，绝不能付之东流。何况专利都是跟医科大学共同拥有，公司倒了就只有便宜那边的份儿了。关键是医科大学不懂营销，更没有生产线。多半是被别的公司买断专利。到那时自己真的一分都别想拿到了。
　　快入夏的风本来应该很温柔的，到了傍晚突然变得狂妄起来了。吴经理往家里走，仰头看四周建筑的空隙里露出来的天。奋斗了这么久，怎么还是站在最底层？能做的都做了，成功为什么还是那么遥远呢？他咬咬牙决定了，就算公司倒闭，绝不能让那两个恶盗跑路。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材料，是他跟同事们合伙找到的证据。他去见云焱的时候，本想拿出来的，却发现云焱并没有要举报的意思。那就只能自己来举报了。他转过身去，趁证监会还没有下班，要实名举报。并要求限制那两个人出境。他不怕搭上自己的前程，因为也没什么前程可言了。

　　“刚才检察院打来电话问我公司投资收益。让我准备好资料接受检控。云焱。你是律师。你说我该怎么办啊？”云焱瞬间就明白了。吴经理等不及举报了公司财务作假。
　　“婶婶在投资这方面做假，抬高了股价。有股价造假的嫌疑。我去看过公司的文件。每一项投资合同都是你跟投资方签订的。而且你是公司的法人代表。所以可能要担法律责任。”
　　“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妈妈干了什么啊。我妈只是拿来文件让我签字，没告诉过我任何关于投资的事情啊。”怒涛声音很激动。云焱知道他肯定眼里含着泪。
　　“我跟怒冉会帮你的。放心。法院传唤你去录笔供，你就照真说。手机记录，消费记录等等都能证明你说的话。千万不要主动联系你母亲。我们怕你母亲知道被举报了，会抛售股票后潜逃。”
　　“就算我打给她，她也不会接我的电话的。我想联系她也联系不上。在她眼里我就是累赘，一直就是累赘。我妈从心底里厌恶我。觉得我是她的克星，她总说，只要我离她近了就会出事。总说让我离她远点。这回。。。”
　　“怒涛。你在那里？我去找你，跟你商量一下对策。我跟怒冉会竭尽全力保住股价不崩的。只要股价不崩，都没多大事。千万别激动！”云焱匆匆拿过车钥匙出了门。他感觉怒涛要出事。只是，他找遍了杭州城都没有再看见怒涛的影子。

　　“婶婶来找我，让我一起帮忙寻人。说怒涛失踪了。”
　　“那你就跟着他们。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联系我。我现在马上得去见见吴经理。”
　　怒冉把墨镜带好，随着婶婶去了怒涛摆摊卖画的地方。
　　“我哥每天都在这里画画。你们知道吗？”怒冉心里的悲伤顶着心脏，汩汩的血倒着流。
　　“我们当然知道啊。我有派人跟着他。你知道怒涛倔强得很，特立独行惯了，对公司的事根本就不管。”
　　“他有时候交不起房租，还得靠朋友救济。你们既然派人跟着他，怎么不去帮他交上房租呢？”怒冉知道，怒涛唯一能联系上的亲人里只有一个自己。
　　“他心高气傲的，不肯要我们的帮助。再说了，他都多大的人了。也该学着自立了。这都是我们做父母的一片苦心。”
　　“我哥生日，给你打了十几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怒冉咬着嘴唇，要替哥哥一次问个明白。
　　“我开会呢。替他看着公司，他也不体谅我那么忙。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要生日祝贺！真是扶不上墙的阿斗。”
　　怒冉不在说话。她心里替哥哥流着一行行的泪。为什么善良的人总得不到善待呢？
　　“怒冉。你看那边是什么？是不是怒涛？”怒冉顺着婶婶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竟真的是怒涛。身边还有那个他画册里经常出现的女子。反应过来想去阻止婶婶过去，已经来不及了。不到一分钟，婶婶已经把怒涛拉进了车。
　　“哥。你这两天都去那里了？我跟云焱到处找你。”
　　怒涛不说话。只是挑了挑眉。
　　“儿子。跟妈妈回家去。检察院要调查你，我跟你叔叔帮你想象对策。”
　　怒涛点了点头。只顾着看街道两旁的风光。怒冉叹口气，开车把他们送回了家。

　　云焱急急的去见了吴经理，拿到了吴经理手里的证据。但这些都只是和海外移民公司的通话记录。并不能成为操控股票的确凿证据。必须有账目上的周转证据才行。
　　“其实大股东要想抛售手里的股票需要董事会同意的。怒冉作为第二大股东，是不会同意的。所以你原本可以信任我一次。安心等一等的。”云焱手指点了点桌子上的那几张纸，摇摇头。
　　“凭这些定不了罪。我想要他们私人账户的流水。你能弄到吗？”
　　“财务上的人都是总经理的亲戚。我们没办法啊。”
　　“那就只好从外往里查了。还好，我在国外有些人脉。先调查那个在北美的公司。不用别的，就告他偷税就能把公司流水查得干净。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能把那两个人送进监狱。但，你也要答应我，信任我一次。再不能让别的任何人知道是你举报了公司。更不能让人知道，司法部门已经在调查了。我想我是值得你信任的。”
　　“你觉得我想要的是得到法律上的公正吗？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让我这些年研究的成果付之东流。我不年轻了，我再也坐不下来安心的搞研究了。只要你答应我，让我的产品成功投放市场。我什么都听你的。”
　　吴经理紧紧攥着拳头。他输不得啊。
　　“原本，我也动摇过。想要保住鑫翼的股价代价太大了。但是，你给了我坚持下去的理由。信我一次。”云焱很真诚的点点头。云焱明白不能妥协时，一个人能释放的力量。

　　怒冉被哥哥的恋情吸引着。对于做一个纯粹爱情的旁观者很是雀跃。很乐意把自己的房子借给哥哥和那个叫云树住着。觉得在这对鸳鸯相互顾盼的眼神里能得到莫大的满足和安慰。她只知道，云树望向哥哥的眼神里都是坚定。那种对爱情的自信让她羡慕不已。怒冉她并不知道，也许这份坚定和自信里藏着无数的煎熬。这是份选择题。没有固定的答案的选择题。
　　“云焱。我好喜欢我哥现在的状态。变得好温柔。还有他的女朋友，也好可爱。”怒冉欢快的贴在云焱的背上，已经忘了面对着汹涌而至的大堆难题。
　　“还记得吗？我以前求你搬来跟我住在一起。你都很不乐意呢。”
　　“云焱。你原来都记得啊。那时候，我自己麻烦不断，不想让你看见了对我失望。我只想把最美好的一面留给你。别误会。”
　　“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快乐吗？”云焱心里并不是很明白。会不会，只是因为需要有个人来证明人生的价值才开始的呢？
　　“快乐啊。每次跟你在一起都有种触电的感觉。特别新奇，很想要了解你。”
　　“怒冉，知道吗？我一直执行着一个人生哲理就是适可而止。不让自己太快活也不让自己太压抑。但自从遇见你，我就再也把持不住了。快活的时候只想没有天亮，痛苦的时候又放任自己粉身碎骨。也许我透支了太多的感情。现在都有点害怕了。怕我又把控不住自己。”
　　怒冉紧紧的抱着云焱，坚定着再也不准备放手。怕得何止是他一个人，怒冉也怕着。怕自己又陷在失去他时，空虚空洞没了颜色的每一天。只是，这样紧紧抱着就能一直牢牢的抓住吗？他会不会又因为一样的理由而逃跑了呢？
　　“云焱。我好冷。”
　　她一直都喜欢他手掌里的温度。喜欢他唇舌间的温柔。喜欢他压下来时的力量。喜欢他的所有。却弄不清楚，他是不是也一样？怒冉圈起臂弯，深深的吻他。闭上眼，把一切酸楚都阻挡在爱情的外面。她握住他的手，随着他的牵引跟着他舞动。被他在耳边的呢喃轻扬着悸动。被他印在胸前的吻激发着滚滚热浪。她再也不冷了，满心期待着和他交融在温和的夜里。
　　夜好美，和你在一起的夜更美。怒冉枕着他的胳膊睡着了。也许做了好梦吧？她弯起嘴角微微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