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冉尽由天》茱夕徒

4、第 4 章

　　如果故事能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那便不是故事了。安排人命运的神明，总是要让人们经历了苦难，再来跪拜赋予的恩泽。云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克制着自己，不再去想那天看到的画面。他这次回来，不是为了延续痛苦，而是来终结痛苦的。
　　还没等云焱收回思绪，随着一连串嘀嘀声，密码锁转动了起来，他的家门被豁然打开了。那个他恨着又爱着的女人便冲进了他的眼帘。
　　“云焱！云焱！”她哽咽着喊着他的名字，不敢走进去。站在门口早已泪流满面。
　　“进来吧。我也有话跟你说。”他去牵她的手，感觉她的手冰凉。
　　“原来你还记得我家的密码。”他坐下来，让泣不成声的怒冉也坐下来。
　　“今天这么巧，怎么想起过来了？”他找了纸巾递过去。
　　过了好久。她才努力控制住眼泪。其实，她决心，再见他，会如平常。会平平静静的和他说起往事。但是，她错了。光只是看见他的背影，辛苦建起来的防御便彻底崩塌了。
　　“我来喂猫。流浪猫。我若不来喂，它们会饿死的。看见你家灯亮了。就上来看看。”
　　“你每天都来吗？”
　　“不是。我不来的时候会拜托超市的大姐帮忙。”
　　“你这一年过得好吗？”他扭过头去，不想看她眼里残留的泪光。
　　“我不做模特了。开了一家服装公司。只给自家拍广告了。再也不怕有人嫌我长得太好看，胸太大了。”
　　她破涕为笑，竟嘻嘻的笑了起来。
　　“云焱。你呢？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们律师所的同事都说你不打算再回来了。”
　　他的胸膛开始起伏起来。准备要问那件他最关心的事。
　　“怒冉。我回来只为了一件事。我必须要问清楚。那天，苏旭说的是真的吗？他同意撤诉是因为你答应了他的条件。”
　　“嗯。是真的。”
　　“为什么？”没想到，他还是怒吼起来。“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为什么？你对那个混蛋一而再的手软。你坚决不让我插手那个案子。难道你还爱着他？”
　　“不是的。云焱。我爱着的是你啊。”她开始呼吸不上来。想要解释，却也知道错得离谱。
　　“云焱。你走之后，我才知道我错了。既然决定跟你在一起，就该跟你一起面对的。我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凭我一个人也能操控世界的。”
　　“所以你就心甘情愿的让那个畜生又得逞了吗？这很好笑，明知故犯。你是有病吗？”他的气顶着心口，一样的痛。
　　“我没有病。”她的泪瞬时间又滑下来。
　　“我不会祈求你原谅我。连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这个错。但是，如果你怀疑的是我对你的感情。我可以发誓。发毒誓，我爱你。从没有改变过。”
　　“哼！好笑。既然爱着我，却可以跑去跟前男友亲吻□□。你是把我当傻子了吗？”
　　“不是的。你没有看全那个录像。”她想辩解。想想还是算了。她抹掉眼泪，突然意识到卑微的样子不是她想要的自己。
　　“还记得你带我去拜访你家舅舅吗？当时我没有说，你舅舅租的房子是我的。那是我从小住到大的房子，妈妈去世后，我实在缺钱才租出去的。我的公司需要场地，要收回房子。原谅我没能妥善的处理。你舅舅一定很生气的。替我说声对不起吧。”
　　她站起来。理了理黏在脸上的湿发。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剩下的，我们以后再聊吧。”
　　他看着她开门离去，才慢慢收起了怒气。才发现，她手里的外套格外熟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是他借给她遮丑的外套。云焱无奈的笑了笑。伸手去触碰刚才她坐过的地方。突然想起，还有一个顶要紧的问题没有问：她可是真的要结婚了？
　　他被自己的愚蠢气笑了。万里迢迢的回来，怎么只发火了呢。他披了件大衣匆匆打开了门，看见她竟还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怕黑？”这是幢老旧小区了。一楼玄关的灯经常出故障。她以前经过玄关，总要紧紧牵住他的手。
　　“你能送我下去吗？”
　　他点点头，在她前面上了电梯。他在电梯的镜子里细细观察着她。她的头发剪短了。不再是齐腰长发了。她的脸上没有化妆。她最恨卸妆了，既然不做模特了，自然也不用每天都变化着妆容了。她把他的外套紧紧抱在怀里，是怕被认出来要走吗？
　　“你是今天才到的吗？”她突然回过头开口问着。
　　“下午才到的。”他紧了紧眉头，猛地又闻见她的发香。
　　“前天凌晨，我接到一个挺怪的电话。是你打来的吗？”
　　“不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谎。
　　“我跑到电信局查过，人家说是从荷兰打来的。我还以为是你呢。”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他从来没觉得这双眼睛会欺骗他。但愿他是对的。
　　“你是开车来的吗？”送至门口，他突然开口了。
　　“不是。如今小区里不让外面的车停了。我是打车过来的。”
　　“我去超市买点东西，替你打辆车吧。”
　　“好吧。”她走在他旁边，很想上前拉住他的手。伸手试了试，却没了以往的勇气。
　　“你小心回去。再见。”他没问出想问的话，有点气馁。
　　“你刚回来，家里什么都没有。不如先去我那里住几天？”她终于鼓起勇气拉起他的手。大大的眼睛里全都是渴求。
　　“不用了。你不是马上就结婚了吗？”他没有摆脱掉她的手，只是带了怒气的紧紧盯住她的眼睛。
　　“一定是你舅舅告诉你的吧。他总是找托词不搬家。我又不能请法院强制执行。就带了一帮人过去。说我要结婚了，要把房子收回来做婚房。你舅舅知道我跟你的关系断了。才终于答应搬走。原来还是要在你这边打主意。”
　　“所以，你真的要结婚了？”
　　“当然不是。”她的嘴角竟轻轻上扬起来。“我撒了个谎。”
　　“怎么，你是在向我炫耀心机吗？”他说的很平静。她立刻低下了头。
　　俩人再无话，等了好一阵，终于有辆出租车停了下来。怒冉摇摇手，说了声“再见。”
　　他猛地转身，跨步走开了。她回望着他的背景，叫停了司机。“我就在前面的路口下车。”是的，她就住在旁边的小区里。她搬了过来，为了那些多晚都等待着她的流浪猫们。猫儿们总是坚定不移的相信她会来。那她一定会去的。
　　“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超市的大姐很意外的看着用现金结账的云焱。觉得在那里见过的。
　　“我一直住这里的。只是最近一直都在外出差。”云焱轻轻点点头。拎起袋子准备赶紧逃。
　　“你是怒冉的男朋友！我怎么说这么眼熟呢。”老板娘的话竟惹得刷手机的超市老板都抬起了头。
　　“怒冉男朋友回来了？这回你俩可以轮流来喂猫了。怒冉不管多大的台风天都来。几多辛苦。”
　　云焱微微笑着。不敢回答什么，急急的逃了出来。冬天刚过，春天还未到。风却吹得温柔。他看见超市门口盛了猫食和水的盒子。不禁叹口气。才发觉，想要结束一段感情没有一走了之那么简单。不管你如何恨过，知道她一直等着，你可愿意再给她一个机会？

　　云焱去开通了手机，终于可以摆脱用现金结账的种种尴尬了。其实，他并没有计划好在国内的日子。但即使回来了，就该回事务所看看。毕竟老板一直像个老大哥一样默默支持着他。还有十几年的老友。他打车去了事务所。果然，大家都热情的欢迎着他。尤其是萧正禾。
　　“我怎么说给你发消息都不回呢。原来是回国了。”
　　“回来的仓促，没有办国际漫游。”他出国也一样的仓促。很久才申请了新的微信账号。很久才又联系上旧友。
　　“我今天得去趟上海。让老萧陪你好好吃一顿。我回来给你们报销。”老板一年不见多了不少白发。没了云焱这员干将，自然辛苦不少。“谢谢老板。”回国后，云焱第一次咧嘴笑了笑。
　　“云焱。走走走。喝酒去。”萧正禾抛下所有事，拉起云焱就走。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老朋友一如既往的关心着他。
　　“为了怒冉。我舅舅租着她的房子。前几天被怒冉给赶出去了。”
　　“你会为这点小事回来？”
　　“怒冉骗我舅舅说要结婚了。带着装修队过去，上去就把大门给砸了。把老人家吓得不轻。”
　　“所以你回来，新账旧账一起算？”萧正禾笑出了声。
　　“也许，我一直对怒冉有误解。被她的样貌误导了。才发现，她其实不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小猫。”
　　“你去见过她了？”
　　“见过了。”云焱的胸里沉重起来。每一刻都来回摇摆着，下不了彻底摆脱的决定。也下不了就此和解的决定。
　　“你知道怒冉从模特界退出来了吗？”
　　“知道。”
　　“你走之后，怒冉好像又提告了苏旭。苏旭还被判了刑。只是，你不在了，我也实在没有理由去过问这件事。案件关乎个人隐私，没有公开。只查到苏旭被判了3年。”
　　“别说了。我不想听。”云焱浑身开始颤抖。这是他今生再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这件事被传到了网上。苏旭以前偷情的视频传得满天飞。怒冉当然也被深挖。家里的私事一件不少的都被抖出来了。甚至波及到了怒冉爸爸开的公司。所以，我就怀疑，怒冉是故意让你看到，故意把你推出去的。”
　　“怒冉左臂上有一道特别长的伤口。网友都说是被前男友逼迫时划伤的。云焱。你我在一起十几年。我知道你对怒冉的感情。既然你这次回来了。是不是该把事情都弄明白？”
　　“怕是早来不及了吧？我好像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信任她了。”
　　萧正禾点点头。拍拍老同学的肩头。其实这些话，再好的关系也应该避开说的。到此为止，已经尽到了能尽的所有责任了。
　　“来。喝酒！好久不跟你喝酒了。”
　　“不醉不归！”
　　俩人拼着命的开始斗酒。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代。最意气风发，最得意忘形，最珍贵珍惜却也回不去的青年时光。
　　“还记得咱们系的女神喜欢你。陪你上了一个学期的晚自习。你愣是把人家的名字都记错。还有，舞蹈系的。跳现代舞的大美女，播音系的系花，都追求过你。你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拒绝人家的吗？你说你不喜欢漂亮女人。你什么时候变了？”萧正禾看着被趴在桌子上的云焱。嘲笑他终于败给了爱情。
　　“就该一毕业就娶了咱们系的女神的。叫什么来着。又忘了。”云焱也好笑自己的健忘。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回忆着往昔。不知不觉的，桌子上便摆满了喝空的酒瓶。萧正禾喝高了容易睡过去。此时已经没了什么正常意识了。云焱只能自斟一杯，凑到唇边却不想喝了。他掏出手机，随便按下一行数字。他忘了这是谁的电话，只记得在醉过去之前必须要给这个号码打个电话。
　　“你好。”接通了，却不是熟悉的声音。云焱确认了号码无误。清了清嗓子道：“你捡到的是怒冉的手机。麻烦请你把手机送到解放路的陇和酒吧。必有重谢。辛苦您了。”
　　“解放路上的陇和酒吧。”他又重复了一遍。才挂上了电话。没想到手机没到，手机的主人却到了。
　　“云焱。你怎么喝醉了？”怒冉扶起趴在桌子上的云焱。心疼得很。
　　“怒冉。有人捡到了你的手机。我让她送到这里来。你在这里等一会儿。马上就到了。”云焱努力站起来，站得笔直。“我还有事。先走了。”他本想迈步走开的，转身却瘫倒在了怒冉身上。
　　“小吴。你把车开到门口。下来帮我一把。我男朋友喝醉了。”身边的助理点点头立刻去照办了。怒冉在跟工厂确认发货的时间。云焱的电话是助理接的。还好，怒冉听见了最后那句话。
　　怒冉替云焱结了酒钱。很抱歉不能带着萧正禾一起走。只能又花了巨款定了个包间，先委屈萧正禾过去睡到醒酒了。
　　“小吴。你回去告诉刘经理。就说这批货可以推迟到下个月三号。不能再晚了。”
　　“知道了。老板。用不用买点醒酒药来啊。你男朋友醉得挺厉害的。”
　　“那谢谢了。买来挂在我门把手上就行。不用再进来了。”
　　小助理含笑点点头，不忘抓紧时间再多瞄几眼老板亲口承认下来的男朋友。

　　“云焱。过来喝点茶水。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我没事。”这位安安稳稳的坐在沙发上。装的自己没事人一样。
　　怒冉坐过去，伸手去替他脱下外套。她知道他醉了，所以敢把唇凑向他。吻吻他的脸，他的唇。
　　“你是在为了我买醉吗？不要为了忘却烦恼再买醉了，好吗？你这样，更心疼的是我。”
　　怒冉躺进他的怀里，想寻找久违的温存。却被云焱推开了。原来，有心事的人，怎么喝都是喝不醉的。他很清醒。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想说说一直埋在心里的话：
　　“怒冉。我在国外特别想你。看见晴朗的天，清澈的河，就会想，如果你也一起看到该多好。我不知道你已经不在做模特了。曾跑去米兰看时装秀。只为了能和你偶遇。我也想过再联系你。但，我做不到。我接受不了你可以在跟我□□的同时，还跟别的男人接吻。也许你做了你该做的，能做的，必须做的。却不应该以伤害到我来作为筹码。”
　　“3年刑，属于□□未遂加重度伤害。你想用这样的方式彻底的摆脱他对你的控制。我能理解。若我不是你的现男友，我甚至可以拍手为你叫好。只是，不幸的，我终于还是那个被戴了绿帽的人。在你接受他的条件的时候。不管当时你是不是真心的。对我，是严重的背叛。”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梦呓。但他的眼神却是坚定。他不敢说出这些话，因为还下不定决心跟她一刀两断。也许没有酒精的加持，他平生也不会说出这些话。对于他这样一生好强，只做龙首的人，怎么会轻易承认被爱人欺骗了的事实。
　　“怒冉。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有手腕。但也记住，谁都不是傻子。别去轻易伤害任何一个人。”
　　怒冉没有再说什么。从外面拿来了助理挂在门把手上的醒酒药。到了水给他端过来。
　　“我还有事，就不陪着你了。你在我这里安心睡一觉。我这里总是比你那里住着方便些。”
　　她只拿了件外套便开门出去了。有时候，错一次就等于错一百次。已经没有获得原谅的权利了。
　　“小吴。你陪我去趟广州吧。我们去选做裙子的料子。”幸好，她还有事业。

　　他迷迷糊糊的，游离在清醒和睡梦间。远远的看见一处开满花的小岛，趟着水也要去看一看。只是水太深了，一点点要淹没着他。他感觉再也呼吸不上来了，心胸都被憋得要炸开。他猛地睁开眼，寻找着卫生间。哇地一声吐了个痛快。他从地上爬起来，按下冲水键。才终于有些意识了。这里显然不是酒吧，也不是他的家。云焱托着裂开了一样的脑袋，走了出来。看见客厅里挂了一张很大的照片。他觉得这张照片上的人似曾相识。走进了才看清楚，照片上笑眼盈盈的人竟是自己。才想起来好像跟着怒冉去了一处住所的。原来是去了怒冉家。
　　他陷在沙发里，看见茶几上放着醒酒药。扣下来几颗和水吞下去了。
　　屋子里静静的，却惊喜的能听见几声凌晨的鸟叫。云焱走了几步进了卧室。推开浴室的门。他想要确认着什么，却什么都没看见。他跌撞着躺倒在床上，闭上了眼。满满都都是她的味道。有松香的柠檬味，是她喜欢的味道。他就这样又睡到了下午才起来。才真正的清醒了。他去寻找手机，只有一个消息孤零零的现在屏幕上。萧正禾说自己已到家。让他放心。
　　云焱拿起外套穿好，打开门走了出来。从这个陌生的地方努力找着回家的路。也许，就让这段感情结束在这里吧。很多很多年过去，或许还能相互微笑着道一句‘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