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之途》哭丧着脸的骑士

4、第四章

　　我看着青雷顺着忘川河劈落，在冰冷的水面燃起赤色业火。
　　望乡台旁有个灯，发着暖黄的光，回头望去，地府没有太阳，只有紫光，绿光和一丛丛的青蓝色荧光，照着高低起伏一片阴沉的黄泉世界，能一眼看到最高处大帝所在的往生十三大圣殿前高大壮观的碑门和铁链，那两个大柱子是借来的擎天柱，刻满了奇幻的碑文。地府高低错落，行走极不方便，山丘遍野，只有各色的灯笼引路。
　　我远远地望见了奈何桥，才找起孟婆来。
　　孟婆一职是一脉相承的，因为很少有人有如此天赋能煮出那种神奇的汤来，不过她们家的姑娘都长的相仿，柳叶弯眉，肌肤盛雪，水绿的衣服藕色的袍子笼住瘦削的身子，头上并无珠宝点缀，乌玉似的头发散乱的落在腰间，碎发半遮着面庞。若不是长得艳丽些，很难找到相与的人，就神仙而言，没几个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孙女困在这小茅草屋里熬一辈子汤的。
　　这一任孟婆叫做孟楮，她儿时便喜欢到我院里玩耍，一来就抱着当时还并不算老的狐狸不撒手，圆圆的脸蛋上浮着红云，额头上鼻尖上布满细密的小汗珠。现下她长大了，她天生灵透，学东西也快，便早早的就承担了母亲的责任，虽然看上去和我年岁相仿，仍叫我嘉荣阿姐。
　　我开玩笑着说：“阿楮怎么还不报了若木换个气派点的亭子来，这个大茅草屋让鬼魂们看了也不高兴，有些生前过得不好，一看你这儿，便想到连个茅草屋也没混上，岂不更难过。”
　　顿时身上冷了冷，几个飘过去的鬼魂哭丧着脸看着我。
　　“嘉荣阿姐，浵儿，小芒草，”她笑着，努力捣药：“我报审的欲求都用去盖自己的新府邸去了，这儿是工作场合，就只好等下一旬喽。”
　　梓浵笑着朝她喊：“楮姐姐可要记得亲自上人间去找些新熬汤材料去，好再学学人间的新词，看话本倒是让姐姐用词用混了。”
　　“好啊，”她端着汤给自己的下属，都没顾着抬头：“我正好想去人间拐个俊俏小公子来压寨。阿姐，狐狸这几日就归我了哈！”
　　我忙道谢，心中长舒一口气：“阿楮不要忘了挑几个顺眼的问问愿不愿意留在地府干活，我替陛下谢谢您。”
　　她恍然大悟，忙抬头抓住那个飘来飘去正准备灌汤的半魂灵体的腕子，与他搭话，甚至还附上嫣然一笑。
　　“走吧梓浵，就我们两人。”我牵住她，回头对芒草说：“照顾好地府，我出了鬼门关也会努力给你写信的。”
　　梓浵点点头，转头又看向忘川赤色的火焰迢迢烧着。浮动的火焰的影子在她明丽的脸颊上摇晃，蒙了一层阴翳。芒草扑上来抱了抱我，按她在人间的习俗握握梓浵的手，就留步看着我们走了。
　　我回了院子，亲手隐去我们的名字，就走上了奈何桥。奈何桥极高极陡峭，一眼望去是浓浓的黑雾。下面还要过我们的摆渡人，只不过现在是阴时，这个时辰便不会再有人进来。若是一不小心在桥上跌落下去，那就如同天界的诛仙台了，不羽化也得是灵力大失，为邪魔所吞并。我因浮华的事情，对忘川河多少有些犯怵，走的极慢，但梓浵本就是和怨气打交道的神，她整日泡在怨气里，就和忘川相处极为融洽，甚至还用指尖去绕绕怨气，作势要拿出混灵珠唬唬它们。
　　我抱怨：“若木怎么也不修点防护措施，安个栅栏一类的，二殿也不用惨遭丧妻之痛，也不会有神掉下去了。”
　　梓浵好奇的看着我：“真的有神会傻傻的掉下去吗？”
　　我看着陡峭的石阶，浓重的雾气，低头看着黝黑的河水，但一时也想不起来掉进去的神仙，只好敷衍她说：“有空帮你问问摆渡人吧，或许有哪个好奇的小鬼掉进去过。”
　　奈何桥前的石碑还是地藏王菩萨当年亲自立在这的，只不过是用了难懂的异族梵文，我问着见多识广的梓浵，她看了半天也没能认出是什么意思来。不过石碑高大破败的足以震慑来往的行人，这也就够用了，而且很是符合地府阴森诡异而厚重气氛的审美。
　　“黄泉路我是真没走过了，鬼门关的那个极高的大牌坊方圆几十公里都看得到，那几个蓝光的白灯笼照的我惶惶的，偏偏历届大帝都喜欢多添几个显得气派。”我碎碎念，拉住了梓浵的衣袖。
　　“你看，漫山遍野的彼岸花，每一朵都是一段悲伤的，未能善终的感情，”她顺着我的手，指给我看：“云何曼珠沙华？赤团华。”
　　我看着挤挤攘攘的水红色妖冶花朵，它们血红色纤细的花瓣团团簇拥，来自深邃处的余烬，作幽暗中的莹华，扎根于潮在湿的土壤，地上铺着树的残根叶的断肢是它们的养料，没有碧叶映衬的血色的绽放，在亡者飘忽的阴湿之地茕茕孑立，显得十分诡怖。
　　用血浸染出的绚烂，血色永不凋零，赤色依然如初。
　　“这不是在佛音清重下开的花儿吗，”我看着它们一片死寂的样子说：“况且是引领魂魄的灵物，为何如此奇特不堪？”
　　“佛法高深，大概是就算魂魄本身，也是一样的不堪吧。”她说：“喏，前面就是鬼门关了，若木已经为我们留了通道。”
　　她看还有段距离才到，于是对我悄声说：“嘉荣，我想，若木既然自己能出去，为什么还要坐牢似的在这呆着不肯走，他的工作本就轻松，四方鬼帝司鬼怪，十殿阎罗司魂灵，四处判官司刑赏，还有很多官差帮他做工作，他又和地府甚无牵连，现下看倒是要枯在这阴森鬼怖之地了。”
　　听见这等不敬之话，彼岸花不满的摇晃着，梓浵忙忙朝她们作揖。
　　“你不是胆大的向若木私聊过吗，现下应该是地府最了解他的了，我们连他的家系都不清楚。”
　　她忙摆摆手，意思是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便不再言语。
　　“你看，”我向她指着：“鬼门关。”
　　四角飞檐，古意苍茫，漆黑的山门空阔如宇，铜色与血锈交错，有古树遮蔽，寒鸦聒噪。我被阴风吹得站不住脚，差点倒在身旁一个面无表情的阴差身上。
　　“好冷，”梓浵努力裹了裹身上的外袍：“人间还不至于如此严寒。”
　　最后还是她拉着我迈出了鬼门关，走进那个张牙舞爪形状奇怪，还有一股奇怪的生犀香气的深红色传送洞里。

　　我在传送洞里转得晕乎乎的，感觉一个趔趄不知道撞在哪里了，幸好梓浵经常来人间收集怨气，一把就拉住了我。我迷茫的挣了眼，只见外面也是一片黝黑，远处是红红绿绿五光十色的荧光，顿时暗觉不妙，尤其是低头一看自己竟然还穿着地府那身黑白色的薄纱长群，我忙抓住梓浵的手慌张的施法：“我们是不是被困在中间了？”
　　困在中间是个要命的麻烦，鬼魂可以困在黄泉处净涤自己的灵魂，放下今生的重担的，我们这种普通的官差只会被迫加快磨损的速度，不得已去黄泉客栈一边打工一边回忆往事，变得很是可怜见的。
　　梓浵忙制止了我，说你仔细看看。
　　我向外望去，只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这才记得朝四周看看。上次我来人间，还是第二次仙魔大战炎黄大战蚩尤的时候，人间还是一片荒芜，黄沙四起妖风阵阵，当时我还绑着两个小髻翘着小脚坐在共工之台上拉着青衣姐姐滑溜溜的衣袖看下面打仗的惨烈，青衣姐姐生的好看，是聚集着赤水里的灵气长大的窈窕女子。她轻轻的遮住我的眼睛，发丝也飘到我身上，只觉得像是芷兰的香气，令人很安心。我好奇的向外张望，姐姐便轻声说：“你看，那个立在白泽旁的英朗男子，手里拿着长矛，背后背着利箭，身上是白虎的皮毛的男子，是有熊氏来的轩辕，他们的书上说他竭聪尽智以营百姓，无所畏忌，这才是真君，我想要助他取胜。”
　　我看着姐姐，兴奋的拍手说：“那姐姐也可以进他们的史书了，和那位轩辕一起被人间所称赞，所到之地尽是瓜果相迎，我这就去帮姐姐去问问叔均大人。”
　　青衣的姐姐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手执长矛的男子，看他时，眼睛像是招摇山上的迷谷一样亮晶晶的。
　　后来我因为年岁太小，大帝怕弄丢了我，就让神荼和郁垒先抱我回了幽都。我后来听阿楮的婆婆孟慄说，青衣姐姐帮轩辕驱散风雨，大败蚩尤，但后来就不知所踪了，农祖叔均说她搬去了赤水之北。那时鬼也多了，我便开始忙碌起来，没再去过人间，更别说赤水了。
　　我眼前的不是胡尘风沙，而是奇怪的座椅，我们仿佛在一架马车里，我手里好像是冰凉的钢叉，透过我的倒影，我只看见了焦黑的墙壁，上面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五彩线条，唯一令我欣慰的还是车门上的黄纸红字的鬼画符。不过我左望右看，也没能看到这个奇怪房间的尽头，也没看到当年那样迎接我们的小鬼们站成一排鼓掌欢迎。
　　梓浵便耐心的向我解释：“现在在人界是午夜时分，也就是他们基本上都在休息了，我们现在在专属我们幽都的交通工具上，不过这个交通工具有点奇怪，就是根据摆渡人哥哥说，只有这一小片凭空多出来的是我们的，其他的是正常的。”
　　“这是个交通工具，”我不大灵光的小脑瓜子转了转：“那会有人在阴时不小心走进来吗？”
　　“如果恰巧他阴气重，或者是戴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又或者天生阴阳眼，就能走进来，”梓浵真的在很认真的思考：“那他可真是倒了大霉，要是不小心让阴差押走了，只要到了鬼门关他就和死人一样了，就算留在这没人管他，他灵气逐渐虚弱，不被吓死也活不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