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凤相》淼淼水云云

4、天家父子

　　赵九卿回到洛王府，一边翻身下马，一边习惯性喊到：“小伍，喂马。”
　　燕小伍忙迎了上来，却低声道：“殿下，圣上来了。”

　　“不见。”赵九卿立时收了正往里走的脚，转身准备出府，身后已响起雍国皇帝赵元徽微哑的声音。
　　“怎么，朕想见自己的儿子莫非还得下道圣旨不成？传出去，这岂非是个天大的笑话。”

　　赵九卿没有转身，但停住了脚步：“一年多前，不就是三道圣旨下到安北边境召回儿臣？父皇莫非忘了。”

　　这是要吵架的节奏？燕小伍赶紧识趣地紧闭王府大门，同时将一众侍从遣离前院。

　　“你不服管束，肆意妄为，夜奔百里取敌首级于军帐，固然是骁勇，但你可曾想到过后果？若非恰逢北燕内乱，新燕支王对此事不予追究，否则你让朕如何对雍国臣民交代？朕煞费苦心维系多年的两族和平将毁于一旦，重燃两国战火。”

　　赵九卿偏头犟道：“安北燕云十二郡自古以来便是我汉家天下，却因为历朝的不断退让而丢失。如今我朝已休养生息近百年，足有实力御敌于千里之外，漠北燕王庭实则不堪一击，为何我们不夺回燕云十二郡？父皇这话，不过是苟安的借口罢了。”

　　赵元徽蹙了蹙眉，这个儿子万般皆好，唯一不足便是性格太过强硬好战，从来不服管束。

　　“和北燕，西凉的和亲之策是我大雍开国便定下来的国策，你若来朝议，看看会有几位朝臣支持你的主张？如今边域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岂非对两国都好？”

　　赵九卿冷笑了一声：“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原来父皇一直都活在假象里，这些不过是那些阿谀奉承之徒描绘给父皇的海市蜃楼。父皇若亲自去安北看看，就知道真相是北蛮之族频频地烧杀掠夺，百姓不胜其扰。”

　　赵元徽疲惫地摆了摆手：“朕今天来不是和你吵架的，只是想来看看你。既然你不愿意入宫，就只能朕亲自前来了。”

　　赵九卿态度依旧冷漠：“人你已经瞧见了，父皇可以回宫了？”

　　赵元徽：……。
　　“璟熙，你我父子之间竟要生分如此么？朕知道你心里是还在怪父皇当年狠心将你长姐送去北燕和亲，累你母妃郁郁而终。只是当时时局之下，和亲是对大雍最有益的做法。乐平是你的姐姐，也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父皇又何尝舍得？你离开朕的身边去往安北边境，一去便是近十年。”

　　赵九卿不自觉蜷紧了手指，指甲狠狠扎进掌心。十二年了，他至今不能理解，如果当年父皇真的怜惜母亲，母妃又何至于会自杀于宫中？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他可能永远也无法知晓了。

　　赵璟熙的生母懿贵妃王媱出身于显赫的琅琊郡王氏家族，才貌双全，娴静温婉，入宫十六载，深得帝宠。太和三年，北燕国派使臣前来商议两国联姻之事，赵元徽便将当时年仅十五岁的乐平公主赵璟荻嫁往北燕和亲，而当时北燕的燕支王休屠已年近四十。

　　懿贵妃数次恳求无望之后，无奈与女儿分别。送亲那日，懿贵妃执意送女儿于百里之外，大漠王庭距离栎安数千里，她知道，这一别只怕是永别了。

　　不久，身怀有孕的懿贵妃小产，早产的女儿也没能保住，面对已然成形的死胎，懿贵妃哀不自胜，忧郁之症更重，常常呆坐于御花园的水榭旁，一坐便是整天，无论何人都无法开解。皇帝也曾召懿贵妃的母族进宫陪伴，然懿贵妃依然是郁郁寡欢，恹恹少食。即便面对当时只有九岁的赵璟熙，懿贵妃亦难展笑容。

　　再不久，懿贵妃竟自缢于凤仪宫中，一身白裳，寝殿中飘落了满地的白纸。奇怪的是所有白纸之上都画着一个状似套索，又或是某种花瓣的图案，没有人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有人说可能是某种邪恶的黑巫术，皇帝当即下令彻查宫中是否有人暗行巫蛊之术，但最终一无所获。御医只说懿贵妃是长年心气郁结，神思恍惚而致幻，这些图案并无任何含义。

　　接连失去长姐和母妃的赵璟熙自此变得沉默寡言，两年之后，十一岁的洛王赵璟熙执意跟随归德大将军蹇从义去往安北边境，军中一呆便是九年。赵元徽本想着军旅生涯可以挫去他的桀骜锐气，便允了他的所求。

　　没想到在武学造诣和军事指挥上极具天赋的赵璟熙，在安北组建了一支自己的漠北狼骑，驱逐了长期骚扰边境一带的北燕蛮族。太和十一年，北燕二十万大军犯境，直下燕云十二郡，举朝惶然。

　　赵璟熙所组千人狼骑为前锋，在援兵未至之前，配合归德大将军蹇从义在离侯山重挫其锐气，之后更是夜奔百里，偷袭了当时北燕的主帅大营，取了左贤王呼衍祁将军的首级。至此，年仅十八岁的安北狼骑昭武校尉“赵九卿”一时之间名声大噪。

　　北燕王庭震怒，所幸不久北燕内乱，北燕王的弟弟昆邪取而代之，赵璟熙反而替新的北燕王除去了最大的阻力，促成了此次新北燕王的夺权叛变。

　　但此事仍旧被添油加醋地传回了栎安，所有人皆知洛王桀骜不驯，不服管束，赵元徽便连下三道圣旨硬是逼着赵璟熙回来皇城，加封了他一堆有名无实的虚职，唯独没有南北两衙禁军的兵权。

　　赵元徽：“大雍虽是九州之主，但西有凉国，北有燕国，父皇作为大雍的皇帝，只能舍弃私情而取大义。你那时年幼不能理解，如今你已成人，是否能够理解父皇的不得已？”

　　“不得已？”赵璟熙冷哼了一声，转过身来，有些激动：“一个国家的和平居然要靠公主和亲来委曲求全，父皇不觉得这是我大雍朝的屈辱么？”

　　“璟熙，父皇执意调你回栎安出任雍州牧，就是想让你明晰眼下我大雍的局势。如果上下是一条心，外联西凉，征讨北燕，自然可以毕其功于一役。但实则有心而无力啊。”赵元徽声音中透着几分苍凉无奈。

　　“如今虽然是你三哥赵璟兴为太子，但父皇心中实是对你寄予厚望。”此刻，赵元徽看向赵璟熙的眼神中有着灼亮的光彩。

　　可惜赵璟熙瞬间就兜头泼下一盆凉水：“可惜这样满足于苟安一隅的朝廷，请恕儿臣毫无半分兴趣。三哥既然能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坐了十五年，想必父皇到底是满意的。”

　　赵元徽微微咳嗽了几声，揉了揉额角：“父皇如今的身体是每况愈下，大不如前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璟熙，很多事情，父皇实有不得已和苦衷，总有一天，父皇希望你能明白。”

　　一直伺候在雍帝身旁的大总管傅长海小心开口道：“九殿下，您离开宫中十年，皇上就惦念了您十年。其他人看不明白，但老奴说句公道话，圣人所有皇子之中，最喜欢的就是您啊。连下三道圣旨调您回京，实则是圣人担心您的安危啊。”

　　赵璟熙嘴角扯起一抹冷笑，依旧如一块木头般毫无反应。

　　赵元徽摆了摆手，示意傅长海不用再说了。

　　“还有，你已过弱冠之年，是时候该娶王妃了。信国公谢远候的女儿谢滢，于你甚是良配。璟慎多次求朕为他赐婚，可朕想着，她与你更为般配些。”
　　“不认识，也不喜欢。既然八哥喜欢，父皇允他便可。”赵璟熙不领情地一口回绝了。

　　赵元徽无奈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赵璟熙的肩，又帮他整理了下衣襟：“父皇回去了，璟熙啊，有空多来宫中看看父皇，无需传召，那块玉碟便是父皇的心意。”

　　他的步履有些缓慢，印象中曾经挺直的脊背也有些佝偻了，赵璟熙忽然发现相比于十年前他离京之时，父皇确实老了。可往事历历在目，终究是意难平。赵璟熙决然地背转过身，朝内殿走去。

　　燕小伍很合时机地窜了出来：“九殿下，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呆会儿您是继续去听戏，还是监督莫小六的课业？这半年下来，属下都觉得他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有读书人的味道了。”

　　赵璟熙摸了摸下巴，唇角扬起一丝笑意：“很好，他也算让我打发了在京无聊的半年时光。不过现在更有意思的人出现了，我有事让你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