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凤相》淼淼水云云

24、博陵长公主

　　回到梅苑，屋里的灯还亮着。这是楚江珣的习惯，即便不在家，他也喜欢留一盏灯，会有一种留灯待人归的错觉，无论是被等还是等人，他内心深处都有一种期许，习惯了孤单并不等于喜欢孤单。

　　但今晚，屋内真的有人在等他，而且屋内之人并没有特意掩饰自己的存在。

　　楚江珣步伐微有踌躇，他已经猜出深夜造访的人是谁。推开门，一个女人正倚在书柜旁随意翻着手中的书卷，一支镶着硕大红宝石的单步摇斜斜插着，烛光透过那垂下来的一串硕大东海珍珠映在她半边侧颜上，富贵娇艳。

　　听见门响，女人抬起头，展露笑颜：“你回来了。”

　　果然是博陵长公主，萧宸檀的直觉是对的。

　　楚江珣的记忆回到月前那场麒麟法会后不久，他受邀去博陵长公主府为长公主出诊，说是长公主这几日积食难消，胃胀恶心。

　　位于栎安兴宁坊的博陵长公主府邸几乎占了兴宁大半个坊的面积，府内亭台楼阁，池塘水榭，遍植奇花异草，处处移步换景，绝怜人境无车马，信有山林在市城。便是这盛暑时节，入了公主府亦清凉了许多。

　　长公主府楚江珣先前也来过几次，不过都是应乐阳郡主之邀，并未见过这传说中备受帝宠的长公主。传说听的多了，对真人自然也有几分好奇。只是并非是对容貌好奇，而是她的身份，乐阳性子内敛，平素甚少出府，却能轻易拿到麒麟法会的请柬，楚江珣自然会将怀疑的目光转到她的母亲身上。

　　侍女将楚江珣引入长公主所居的清凉殿，整个人宛若置身于凉寒之地，这清凉殿比之别处的特殊之处在于以画石为床，文如锦，置紫琉璃帐，又以紫玉为盘，如屈龙，皆用杂宝饰之，又以玉晶为盘，贮冰于膝前，玉晶与冰相洁，四隅积水成帘飞洒，楚江珣心中都不由感叹了下这长公主府的奢华不知高过宫中妃嫔多少倍。

　　博陵长公主示意侍女将琉璃帐挽起，拿了个锦绣软枕垫在身后，伸出一段藕臂：“有劳楚先生了。”

　　赵清若此刻穿的甚是清凉，□□半露，外披了一件薄如蝉翼的寝衣，体态丰腴，肤若凝脂，长期的养尊处优让她看起来明显比同龄人年轻许多，宛如盛开到极致的富贵牡丹，花开时节动京城。

　　只是她此刻的装扮不似见陌生的男子，反倒是如见自家夫君一般挑逗随意。楚江珣自小举止端肃，赵清若的这番装扮不管有意无意，都已经让他生了鄙薄之意。

　　他迅速移开了目光，打开药箱，有意无意地瞥了眼衣架，他可以感受到衣架之后有股江湖绝顶高手才有的气息，均匀绵长，压的极轻缓。

　　他让乐阳郡主带自己去麒麟法会的事情必然会被地下城的人知道，而苏定安暗中调查了那么多人，却唯独没有丝毫怀疑到他的身上，法会的名册肯定被动了手脚。而今天的出诊必然会对自己有所试探。

　　楚江珣不动声色地给长公主把完脉，只淡淡道：“长公主不过是天气燥热，受了些暑气，而殿中清凉，这一凉一寒导致肠胃滞气，有些积食未消，并无大碍。在下给长公主开几味疏肝理气、消食导滞的药食便可，公主日后切忌一味贪凉。”

　　赵清若微咳嗽了一声：“楚先生这么一说，倒让本宫安心不少。”

　　话音才落，身后一股劲风袭来，带着金属特有的寒意，衣架之后的人出手了，但楚江珣似乎没有任何感知反应，一动不动。匕首在触及楚江珣后颈肌肤的刹那猛然顿住。

　　赵清若眼眸微掀：“如何？”

　　身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若完全不会武功之人，即便是毫无察觉，在匕首触及皮肤之时，不管是惊叫还是躲闪，本能的都会有所反应。楚宗主的这番过于冷静反而欲盖弥彰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身后之人迅速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赵清若和楚江珣两人。

　　赵清若盯着楚江珣，红唇勾出一抹笑意：“没想到白衣冷剑，傲若霜华的寻脉山宗主楚江珣竟然会隐姓埋名地在这栎安城里做了一介江湖郎中，楚宗主这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是有大事要图谋？”

　　楚江珣不疾不徐地收拾整理好药箱：“楚江不过是惠康堂的先生，长公主认错人了吧。”

　　赵清若自信一笑，从枕畔摸出一封信函递在楚江珣的手中：“麒麟法会姚盖的信函，洛王出了八万八千两白银，小狼崽子，给本宫打了个白条，也只有他敢做的出来，还好本宫亦留有后招。如今本宫送给你可好？”

　　博陵长公主竟然就是地下城主。

　　素来冷静的楚江珣有些压抑不住的激动。

　　楚江珣知道这封信函对于萧宸檀的重要性，他们当初布局引嗜赌的姚家公子入局，欠下天价赌债，又让高耘耘故意指了条出路给他，便是要让姚盖在不知情下写出当年卖主求荣的真相。这封信函无论在谁手里，都将能引出十八年前的旧案。

　　“安知这封信不也是一件赝品？”楚江珣平缓着自己的语气，淡淡道。

　　赵清若努了努嘴：“楚宗主亲自打开看看不就知道本宫的诚意了么。”
　　但她既能拿出这封信函来招揽自己，必不是太子一党。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朋友。无论她意欲如何，至少楚江珣目前不想与地下城的势力过不去。

　　楚江珣闻言直接将信函不客气地放入药箱之中，算是应了自己的身份：“神秘的地下城主没想到竟然是博陵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想从楚某这里得到什么？不妨言明，看楚某一介江湖能否给得起。”

　　赵清若掀了身上的薄毯起身，却将手搭在了楚江珣的肩上：“楚宗主倒是个爽快人，甚合本宫心意。既然如此，本宫也直说，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楚宗主若愿意成为本宫的入幕之宾，十八年前的旧案，本宫可以帮你。”
　　楚江珣：……！

　　“长公主这番举动倒是让楚某好生费解，太子殿下对您也是颇有孝心，户部也从不过问地下城往来流水去向，楚某不懂。”
　　赵清若撇了撇嘴：“我不过是为将来寻个安身立命的庇护，谁都知道，圣人这几年的身体状况，除了大朝会，平常的朝议都是交给太子和左相决断。本宫孤儿寡母的，明面上只能依附太子。但太子事事依赖苏定安，苏定安这人自大的紧，前些年璟贤不过是拒绝了他的婚事，他便连皇子都敢随意贬黜，未免太不将赵家人放在眼里了，本宫看不惯。”

　　“可太子是储君。”

　　赵清若葱白般的手指滑到了楚江珣的胸口：“京城里谁都知道信国公谢远候想将女儿嫁给洛王，楚先生如今和洛王走的颇近，所以本宫和宗主一样，都看好的是洛王。这会儿可明白了？麒麟法会的名册，本宫既然改了，苏定安便查不到宗主的身上。而推洛王出来，骑虎难下，本宫也是这么想的。”

　　“麒麟法会雅间的号码牌都是现场随机挑选，长公主又怎知12号雅间是郡主和在下？”

　　赵清若几乎笑的花枝乱颤：“这些小伎俩不过是为了糊弄苏定安的，楚宗主也信？本宫既然能为地下城主，怎会连哪些人参加法会，哪些人坐在哪都不知道？如何掌管偌大的地下城。”

　　这果然是个厉害的女人，楚江珣沉默了半晌，不再拒绝赵清若的一番好意。地下城若能为阿檀所用，自己没有什么不能舍弃。

　　楚江珣自顾自地拨亮红泥小火炉的炭火，开始煮水：“这么晚，长公主出现在我这里，不怕招来非议？”

　　赵清若不客气地挽住楚江珣的脖颈，吐气如兰：“我不是让你别和若惜走这么近么？这以后岂非让我为难？”

　　楚江珣：“长公主这样不怕自己的女儿难过？”

　　“若惜还小，你以后寻个借口不理她便是了，慢慢她也就忘了你。何况若惜心思单纯，撑不起你想要做的事。你知道，只有本宫有实力帮你。”

　　“奉国寺的真严大师也是长公主的人？”楚江珣微微偏了头，又补充了一句：“我指的是你与我这样的关系？”

　　赵清若轻笑了一声：“怎么，你吃醋了么？我若说不是，你信么？”

　　珍珠垂在楚江珣的眼前，绚烂华丽，闪的楚江珣头疼。楚江珣心中对赵清若很是厌恶，但他知道这个女人背后一定有很多秘密，而且她既然能掌管地下城，不受户部辖制，一定是有她的实力，或许还和圣人有关。

　　按捺住心中的不快，楚江珣只得柔声道：“你先前给苏定安的名册里捏了个西凉人，李源又给了个北燕人，一场拍卖会搅这么多势力进来，你不怕苏定安有所怀疑么？”

　　赵清若：“西凉人在栎安城里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从皇兄开了和西凉、北燕两国贸易通商的口之后，这十几年里不谈边境商阜，便是来栎安的西方商人也越来越多，估计都有数万之众。李源我不知道，但我既然能给出这个西凉人，自然是姓甚名谁从商几年都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户籍。怀疑我什么？地下城做的是南来北往的生意，出的起价，便是座上宾。”

　　“那李源，你调查过么？怎无端端捏造个北燕人出来？”

　　“栎安城里的富甲大都知道一二，推在蛮夷身上，自然省事。他素来与西凉人做生意，不便坏了这层关系，便胡诹了个北燕人，倒也是情理之中。怎么，你们怀疑他？”

　　是么？楚江珣微微蹙着眉，直觉背后不会这么简单。但李源的事，赵清若明显不知，也毫不放在心上。

　　“好了，既然你们有所怀疑，本宫也着人去留意下。今晚来找你，固然是想见你，但也想向你了解一个人。”

　　“谁？”

　　“萧宸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