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凤相》淼淼水云云

14、盟友

　　楚江珣将三人迎入了屋子，庭院前后遍植白梅，此时白梅盛开，月光之下，如轻雪覆盖，满院飘荡着白梅清淡独特的冷香。赵璟熙想起萧宸檀身上的白梅香气，心里突然涌动出一股莫名不爽的情绪。

　　除了鞋踏入屋内，迎面的墙上悬着三幅书法作品，一看便知是出自萧宸檀之手笔。书案上堆满了书籍，大部分都是些医书药典，两边墙上立着整齐的中药柜子，让整间屋子都飘着药香。一把古琴安静地置于一角，落地的轩窗正对着满庭院的白梅，月光流泻进来，宛似坐在画中。

　　楚江珣递了两壶酒给赵璟熙和莫小六，拿起火钳拨亮红泥火炉中的炭火，随手又将一旁的梅子酒放在炉上温着。“你这身子喝不得凉酒，便先忍忍吧。”

　　萧宸檀只得缩回已经碰上酒壶的手：“乐阳郡主呢？她有疑心你么？”

　　楚江珣微微笑道：“我只说要拍了这书法作品送你，她看似没有起疑。法会结束，我便寻了个借口让她先回去，我还想着能出八万八千两白银的主是谁，不曾想竟是洛王殿下。”

　　萧宸檀当下简单得将赝品的事说了，九殿下原本想着戏耍地下城一番，结果反倒被地下城摆了一道。

　　赵璟熙轻哼了一声，倒不是因为被地下城忽悠，而是心中遗憾，若早知道竞拍的对家是楚江珣，便应该让他去做八万八千两的冤大头。

　　楚江珣颇为惊异，心中却也庆幸还好是铁了心要打白条的赵璟熙拍下了这件赝品。只是当时竞价姚盖信函的另外两位买主是谁？

　　赵璟熙喝了口梅子酒，入口甘洌香醇，除了酒味，还有说不上的药香，沁人心脾。这估计是专门为萧宸檀所特殊调制的。若非有传言说博陵长公主意欲将乐阳郡主下嫁于他，他几乎有些怀疑这二人过于亲密的关系。

　　莫小六一脸崇拜地看着楚江珣：“寻脉山乃江湖七山五湖共同奉为的剑宗圣地，没想到我莫奈何有朝一日不但能与楚宗主对坐夜谈，还能喝上宗主亲手所酿的美酒，真是立刻死了都无憾了。”

　　赵璟熙不满地踹了莫小六一脚：“莫小六，酒喝多了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还有，本王没让你去死，你敢去死？东西呢，拿出来。”

　　莫小六赶紧拿过一个袋子，内里装的都是参加麒麟法会竞拍者的贴身之物，有麒麟法会的请柬，携带的令牌，钱袋，玉佩等林林总总的玩意儿，三人检视过这些贴身物品之后，虽不能和朝廷里的人物一一对上关系，但也能猜出个百分之五六十，但这些信息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楚江珣：“这一盒的寒食散想必是岐王殿下的，但地下城的买主涉及当朝权贵也并非什么秘事。姚盖的信函涉及到十五年前的旧案，这封赝品只怕是个连环钩，首先引出对此信函有兴趣之人，接下来这些人成了鱼饵，便会引出与之相关联更多的人。”

　　萧宸檀也不由赞道：“所以地下城将这次麒麟法会的邀请函发给了所有他怀疑的人，难怪地下城会如此豪爽地就将麒麟法会的邀请函给了我们。当时竞价姚盖那封信函的另外两个买主都会是太子的人么？”

　　莫小六默默地举起了手：“十七号雅间是在下，九殿下说，要浑水摸鱼。”

　　萧宸檀瞬间明白了先前为何赵璟熙说自己是猎人，这步棋他倒是走的出其不意。当下眼眸一亮：“地下城想下个连环钩，那莫小六的身份便是我们隐藏在暗处最好的一步棋。既然没有人知道他盗取了谁的身份，那便可以为他安排一个可以离间苏定安一党的身份。”

　　赵璟熙邪魅一笑：“我安排小六过来本只想查查这些人的身份，不曾想还有这样的用处。所以说这套路就和武学一般，别整太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反受其害。

　　楚江珣：……。反驳道：“不过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又不是洞察先机。”

　　在苏定安的心中，曾经知道旧案真相的人，和能利用旧案真相威胁太子地位的人，哪怕出现一点点超出他掌控范围之外，他都不会允许，所以当姚盖拿着那封信函典当给地下城之时，不论其中的内容几分真几分假，都毫无悬念地死了。

　　萧宸檀看着跳跃的火光，默默想着这个离间最合适的人选。

　　楚江珣转头瞥见萧宸檀头上的发带：“阿檀，平日里甚少见你带这样深色的发带。”很自然地拿过一看，发带的尾端绣着“洛”，是洛王的封号，笑容瞬间有些僵硬。

　　萧宸檀忙解了下来：“是九殿下的，他也是帮我，苏榭那厮最近越来越无礼，有了九殿下的信物，苏榭多少会忌惮一些。”递回给赵璟熙：“多谢九殿下好意。”

　　赵璟熙却没有拿回的意思，神色一凛：“本王不要面子的么？送出去的东西子岂有收回来的道理。本王和你说的话，不是信口开河，你可要好好记在心上。”
　　萧宸檀：……。
　　楚江珣：……。

　　白日里你不是才将捐出去的银子给拿了回来么。这人有时候未免也太过小孩心性了，萧宸檀的手一时僵在半空，见到赵璟熙眼中狠狠的威胁意味，最终只得妥协，轻咳了几声，重新系上，这货心里究竟想啥呢？

　　楚江珣隔了半晌，忍不住问道：“洛王和阿檀说了什么话？我是阿檀的兄长，所思所虑自然都是为他出发。”

　　“悄悄话。楚先生虽然为阿檀的兄长，阿檀也不用事无巨细地向楚先生交代吧。”赵璟熙心里涌起一种胜利者的快感，便连庭院里的那些白梅似乎都没那么碍眼了。

　　楚江珣并不介意赵璟熙的挑衅，温然一笑：“阿檀既然带洛王殿下来见我，想必也是信任殿下的。殿下不愿说也无妨。既然如今我们是盟友，我只希望殿下也信任我。”

　　赵璟熙：“这个自然。寻脉山的宗主，本王也还是敬佩的。有件事，我想私下请教下先生，也就一时三刻的功夫。”

　　萧宸檀闻言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那我便和小六在马车里等你吧。”

　　楚江珣拿着一床薄毯披在萧宸檀身上：“自己的寒悸之症自己多注意些，看样子下回得嘱咐穆离天天跟着你才行。”

　　待二人离去，赵璟熙方道：“楚先生既然身为寻脉山宗主，本王想向你打听一个人，裴晏。”

　　楚江珣微微一怔：“裴晏？”这真的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了，如同划进骨子里的一道伤疤，历久弥新。楚江珣拈起一朵飘进轩窗的白梅，半晌方道：“他是我师父。”

　　三十五年前，二十岁的裴晏已经是寻脉山最厉害的弟子，跻身凌烟阁十大高手排行榜，完美的诠释了何为英雄出少年。在他耀眼华彩之下，他的师兄骆宁川都显得有些平淡无奇了。所以在太师父将宗主之位传给骆宁川时，裴晏内心是不服的。

　　他认为骆宁川太讲究所谓内功心法，过于抱残守缺，寻脉山既然被推崇为武林七山五湖的剑宗，理应以剑法为主，纵使内功平平，也能克敌制胜。

　　而骆宁川始终认为若一味追求剑术上的华丽诡谲，而忽视打好气功的根基，最终会使得剑术华而不实，走入邪路。

　　两人谁都无法说服谁，一气之下，裴晏离开了寻脉山。不久，有传闻说裴晏离开江湖，投靠朝廷。对于这位剑术造诣天份颇高的师弟，骆宁川还是惜才的，只是他辗转多年却仍未寻到。直到十年前，销声匿迹多年的裴晏竟然带着自己的弟子挑战了寻脉山，便是轰动一时的寻脉山剑宗和气宗之争。这一战打的寻脉山元气大伤，骆宁川负伤离去，裴晏成为了寻脉山的宗主。

　　只是裴晏似乎对成为大派门主并无过多兴致，短短一年之后，便将宗主之位传给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楚江珣。而楚江珣也不负众望，在七山五湖的论剑中，击败了众多高手，捍卫住了寻脉山的剑宗地位。楚江珣亦一战成名，有了白衣冷剑的江湖称号，跻身于凌烟阁十大高手排行榜。

　　所谓剑宗和气宗之争不过是寻脉山的内部之争，单挑任何一宗出来，仍旧是睥睨武林的实力。之后寻脉山甚少参与江湖事务，一如既往的低调和神秘。

　　末了，楚江珣道：“当年所谓剑宗和气宗之争，说到底也是门派内部之争，无需你死我活地分个高下，当年师父的行为确实有些过激了。这么多年，我也在打听师伯的下落，只可惜仍无所获。我看殿下的剑法之中也有寻脉山的影子，如今又问起我师父，想必殿下在安北之时见过我师伯？”

　　赵璟熙只淡淡道：“嗯，有一些过往。”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看不出是嫌恶还是敬仰。

　　楚江珣并不追问，语淡风轻：“只怕还是很深的过往吧。不过殿下现下不想说，我也不便勉强，但若殿下真识得师伯，还请殿下代为转达我这个不孝师侄的问候。”

　　赵璟熙哈哈笑道：“我武学庞杂，不过我想知道，时到如今，楚宗主还是站剑宗一派么？”

　　楚江珣瞥了赵璟熙一眼，只简单回应道：“我师承剑宗一脉，自然不能有悖师训。”

　　赵璟熙：“那堂堂寻脉山宗主潜伏在栎安，扮成一介江湖药医，为的也是十五年前的那宗旧案么？”

　　楚江珣轻抿了口酒，不承认也没否认：“有些事，还是阿檀自己愿意告诉你的为好。殿下关心的那个图案，寻脉山会倾力去查。”

　　赵璟熙嘿嘿笑了一声，没有做声，你这是想着和我交换么。

　　他和大哥赵璟舜的关系并不亲厚，太安谋反案发生之时，他不过六岁 。只是十五年之后，他忽然发现有些人，有些事，都不自觉被卷入了这场旧案之中。更重要的是，他确实很讨厌苏定安。他不争皇权，却不代表他可以任由苏定安扼住漠北狼骑北上的步伐。
　　“你曾说阿檀先天有疾，是什么病？”

　　“他天生患有寒悸之怔，但凡天气寒冷一些，或是身体消耗剧烈些，都会激发他的心悸，严重时会昏厥或者猝死，所以他学不了武，需要好好将养着。”

　　当年萧家灭族，苏定安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楚江珣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萧宸檀，净慧寺后山里那个浑身是血瘦瘦小小的孩子，虽然浑身害怕地颤抖，却倔强地咬着唇，没有哭，只求师父能救他，他说他想活，从没有如此迫切地想好好活下去。

　　十五岁的少年蹲下身，用那洁白如雪的衣袖擦去小孩脸上的血污，温柔笑着：“以后寻脉山庄就是你的家了。”

　　裴晏看着这个孩子并无过多表情：“你若想活着复仇，从今往后便将所有和萧家有关的喜怒哀乐都藏在心里。你可以继续姓萧，但萧云禅已死，至于叫什么你自己取，阿猫阿狗无甚区别。”

　　这个孩子想了一会儿，仰头道：“萧宸檀。”
　　裴晏有点没听清：“什么？”

　　萧宸檀：“父母之恩，昊天罔极。我母亲乳名之中曾有个宸字，而我这七年长于佛寺，从今往后我便叫萧宸檀。”

　　裴晏有点意外地盯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孩子，“嗯”了一声。

　　楚江珣上前牵起萧宸檀满是血污的手：“宸檀师弟，走吧。”或许从那时起，自己便对这个孩子生了怜惜之意。

　　临出门之际，楚江珣忽然嘱咐道：“殿下，阿檀，他不喜食猪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