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郝家村（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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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真相大白之后，“他”带着复仇的目的重新回到这个村落，暗暗发誓势必要用这些外来人的鲜血浇灌这片土地。
村中人人自危，当那段肮脏而不齿的往事被揭开时，沉默成为了最好的保护伞。
他们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身就走的潇洒与昨夜的咄咄逼人判若两人。
没有人关心昨晚被无故谴责与遭受无边唾骂的人是何感受，或许他们都没意识到自己所做之事对一个人产生的伤害有多大。昨夜如此，十五年前的那个早春亦如此。
他们没有错，错的是无法违抗的天命麻木了他们的情感，腐蚀了他们的心脏，只留下一副他们作为人的躯壳。
郝清和一夜未眠，此刻又对着王兰香和李永生的尸·体研究着死因，像是不知疲倦为何物的机械一般。
王兰香与李永生的身上没有任何致命伤，死因只能是中毒。
可他们的身上却未呈现出中毒的症状，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郝清和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解剖。
早在第一个人出事之后，他就想这么做了。可是没有人相信他，也没有人愿意看见自己亲人的遗体被当作屠宰场的牲畜那般被任意宰割。
现在没有人会提出反对意见，不是因为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而是此时一个会杀光他们所有人的疯子正徘徊在这个村子里。
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村民，本身对活着的渴望，却强烈如炽火。
面对死亡威胁的他们，对生机的感知往往更为敏锐，随便抓住手边的东西就当作救命稻草，而郝清和此时就充当着这个角色。
白榆在帮郝清和打下手，尸·体腐烂的腥臭味透过几层厚重的面纱往她鼻腔里钻，她恶心的直干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郝清和嫌弃她笨手笨脚的，把人赶到屋外去了。
宋子都双手环抱胸前斜靠在窗边，漆黑的眸眼里映出白榆在院外梨树下捡花瓣的身影：
白皙的面颊映着一树白梨花，娇俏灵动，比那春花还要娇上三分。
宋子都笑笑，眼底皆是爱慕之意。
此时的竹屋里，只有他和郝清和两人，安静的屋内是锐利的刀尖划破肌肤的声音。
宋子都依旧看着窗外 ，不由自主想起了此前发生的种种巧合。
无论是在郝清和家中发现的白榆丢失的木桶，还是遗落在蒋应武家中一角的碎玉亦或是其偏偏对那座大山的情况了如指掌，这些可以当作他是凶手的证据，也可以指向另一个事实：一直以来，他都在调查事件的真相，寻找隐藏在暗处的凶手。
凶手的目标是夺去家园的外来人，当年那些事发生时，郝清和甚至还未出生，根本无需担忧自己的安危。
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
保护这个村子里的其他人。
想及此，宋子都皱了皱眉，回过头看着正全神贯注解剖尸·体的郝清和。
他不明白，明明那些人对其遭遇视若无睹，使其小小年纪就背负莫须有的骂名，顶着无形而沉重的压力苦苦支撑至今，那些人却反过来以受害者的姿态将自身的所作所为撇的一干二净。
“为什么，”宋子都说，“为什么到最后你还在帮他们？”
宋子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全是愠怒。
郝清和顿了顿，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刀具，沉默了很久才平静道：“我不是在帮他们，我是在帮我自己。”
他在黑暗中苦苦探求光源这么多年，为的不是成为跟他们一样的人。
宋子都忽然笑了，一股莫名的恼意郁结于心。
愤怒那些村民对所作所为的麻木不仁，愤怒郝清和这股只会给自己找麻烦的假清高劲儿，还是愤怒自己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擅自揣测别人的自大与狂妄？
他自己也说不清。
“抱歉。”
郝清和愣了愣，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有些惊讶的看向宋子都。
“我不该在事情还未查清时就妄自给你定下罪名，让你承受不该承受的罪名，”宋子都舔了舔后槽牙，眼睛望着别处，身子站的挺直，“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良久，郝清和都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宋子都，从前毫无波澜的心海竟翻涌过阵阵波涛。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别人对他说“对不起”三个字，因为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哪怕做错的从来不是他。
半响。
“原谅你了。”郝清和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极为不屑，语调却罕见的有了点起伏变化。
宋子都如释负重的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面上却表现得云淡风轻。
两人明明对彼此那点心思心知肚明，却谁也没点破。
不知不觉中，时间流至未时。
更早的时候，郝清和分别在王兰香和李永生的胃里找到了一种慢性毒的成分，毒性在日积月累中的服用中深植脊髓，而两人的死正是由于这种毒。
邻里说过，早在几年前李永升从山上摔断腿以后，他们就断绝了与旁人来往。
所以不会有他们投毒的可能性。
现如今只剩一种可能性，毒·药是他们自己服用的。
白榆想起来昨夜在王兰香家翻找时，似乎找到了一些类似装着粉末的瓶瓶罐罐。
她立刻“啪嗒啪嗒”的跑去拿来给郝清和看。
郝清和揭开瓶盖，只轻嗅了其中一只瓶罐后，脸色就沉了下去。
不必多言，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样的结果与之间的推理大相径庭。他们本以为王兰香和李永生死于凶手之手，凶手为满足心中挥之不去的执念，刻意将其伪装成自杀的模样。
但事实是，死人无法在断了气之后又将自己的身体吊到房梁上，王兰香与李永生死于几年前就做下的自杀的决定。
凶手在发现王兰香死亡之后又将其尸体用绳索悬挂到梁顶的目的何在？
白榆眨眨眼，忽然想到了一种警告，温吞道：“书上记载匈奴律例规定，百姓犯错后，官府便会将其尸首悬挂于市场前，不仅用于展示律法的权威同样也在百姓中起警示作用。”
宋子都若有所思。
郝清和则沉默不言。
凶手将王兰香的尸·体悬挂于房梁上与匈奴将犯了错的百姓尸首吊在市场前，两者之间虽不搭界，但确有相似之处。
倘若真如白榆所言，凶手的目的不言而喻：久居幕后的他这一次选择了走到台前，带着深深的恨意与日益沉重的执念，告诉人们他来了。
死寂的气氛被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梁婉蓉脸色发白，额角聚集了一层厚重的汗珠，双眼泛着泪花，哽咽道：“求求你们帮帮我，思恩他不见了……”
白榆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抚慰道：“您别着急，慢慢说。”
“我就一会儿功夫没顾着思恩，一转头他就不见了。”
闻言，宋子都问：“他平时经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吗？”
梁婉容摇头，一行清泪从眼角流出，“思恩这几日总梦魇，说他阿爹就在那座山里，我担心他是不睡一个人上山了，万一遇到那个人怎么办……”
宋子都看出了梁婉蓉的顾虑，事关重大，他没多做思索就道：“我同你一起上山。”
就在这时，郝清和眼眸深沉的走出来，沉声道：“我在王兰香的皮肤组织上发现了一种特殊的叶片颗粒。”
“这种植被对生长环境极为挑剔，据我所知只在无涯峰上出现过。”
无涯峰在大山的最深处，一般人若是从那里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天的脚程。王兰香虽每日都会去山上的神像前参拜，但在天黑之前必然会归来照顾半身不遂的丈夫。
所以只会是凶手留下的这一种可能性。
闭门躲灾的村民们听说凶手的藏身之处找到了，破天荒的聚集在一起前往无涯峰抓人。
不论出于何目的，这都是一种好的迹象。至少他们不再高高挂起，等待出头鸟去当替死鬼。
白榆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早些时候还一派晴空万里，现在只余乌云蔽日。
宋子都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身后，略显低沉的声音冷静又不失温柔，“你与我一起。”
面对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又对这座大山了如指掌的人，不久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见到。
但要留她一人在这里，他更放不下心。
宋子都语气中的情感克制了又克制，但还是必不可免的从满含情意的眉目中溢出了些许。
白榆呆呆的点头应答，忽略了那道轻而易举就能察觉到的爱意。
从前她总笑阿酥不懂情爱，殊不知在感情上真正木纳的人是她自己。
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在山上游行，山路崎岖，稍有不慎就会落入深渊，欲要快些找到刘思恩的下落也有心无力。
郝清和与白榆、宋子都落在队伍最后面。
宋子都一边留意着白榆的脚下一边教她如何靠树叶的形状认植被，瞥见身后的郝清和离他们有些距离了，宋子都便会朝其叫喊：“没吃饭吗？体力都跟不上一个姑娘。”
郝清和气得咬牙切齿，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心中却无任何不快。
这些年来，所有人都把他当作一个残废，哪怕是郝婆婆也时刻注意着他的腿疾，他努力掩饰伤残也只是想让旁人把他当作普通人来看待。
郝清和停下歇脚，抬头的时候就看见白榆远远的向他挥手，热情的呼唤他跟上，不一会儿又抱着脑袋咕咕哝哝的摆正了身子。走在旁边的宋子都气急败坏的弹她脑壳，怒气冲冲的骂人：“看路！看路！”
此刻的山林满目葱绿，群山环绕，雀鸟翩飞。
郝清和日日上山，却第一次发现这山中的景致竟是如此祥和绮丽，叫人心中欢喜。
轻松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乌云翻涌而过，天空出现了一个裂缝，雨点淅淅沥沥的落到人身上。
陡峭的山路本就难以行走，再加上雨水的冲刷，泥泞滑动的石路更令人寸步难行。
村民们自发形成几个队伍，分别去往不同的方向寻找刘思恩的踪迹，约定在无涯峰集合。
白榆揉了揉在雨水的冲刷下有些模糊的眼睛，跟着郝清和慢慢的往无涯峰的方向走。
宋子都不动声色的抬起宽大的衣袖遮在她头顶。
许是阴沉的天气有些压抑，三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等他们走至无涯峰时，四周安静的只剩雨落阶台的声音，村民们似乎还未走到这里。
白榆忽的停下脚步，凝眉盯着不远处看。
宋子都问：“怎么了？”
白榆捏紧了衣角，“我好像听到了刘思恩的声音。”
说话声停止后，天地渺渺之中，只剩淅沥的雨声。
白榆有些局促，她方才分明听到了刘思恩的声音，“我真的听到了，还有回声。”
郝清和垂眸，平静的眼中闪过几分疑惑，“回声？”
无涯峰被此山海拔最高的五座山峦包裹其中，相传来自般提古国的得道高僧无空大师曾来过此地，冥想出无涯之境，因故得名。
信以为真的郝清和在六岁那年毅然决然的独自一人攀登至这里，以求孤灯只影的内里寻得一丝慰藉，却误打误撞闯入一个山涧之中。
山涧藏于枯草之中，进入后才发现别有洞天，如至无人之境。
郝清和依旧记得那次跃入眼中的景象：条条藤蔓缠绕生息悬挂在头顶，池水晶莹剔透，遍地奇花异草，彩蝶翩若惊鸿，石壁上以金漆雕刻出神秘而壮观的壁画与符文，洞外萧瑟凄凉洞内却一派万物复苏，美好得近乎不真实。
自那次之后，他就再没去过那个山洞。
那里虽梦幻美好，但总归不是人间。
循着儿时的回忆，郝清和带着白榆与宋子都走近那个山洞，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孩童稚嫩无害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白榆说的没错，刘思恩就在这附近。
停下脚步的那刻，他们看见了山涧之中怀抱一只小兔子的刘思恩，正与对面隐在黑暗中的人笑嘻嘻的说着什么。
察觉到洞口光线的变化，黑暗中的人忽的向外看去，目光穿过浓重的黑暗警惕的盯着白榆一行人。
刘思恩“咦”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洞外，眼中闪着雀跃，兴奋的喊道：“哥哥姐姐！”
良久，那人一步一步迈出黑暗，在光线下一点一点露出真容。
是一张还算中正的脸，其人看起来年过四旬，一双犀利下垂的眼睛下是两只厚重的眼袋。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在一阵哄吵声中戛然而止。
一路都没找到刘思恩踪迹的村民们如约来至无涯峰上，有人在松林深处看见了白榆一行人，还听到了小孩子的声音，赶忙悄无声息的回去报信。
他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盯着面前气势汹汹的村民们，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盯着他。
他的心底忽然升腾起一股悲凉之意，这些人与他到底谁才是怪物？
气氛僵持不下，他的嘴角忽然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白榆心中一紧。
不过一瞬，他就劫持住不明就里的刘思恩，锋利的匕首划破了孩童柔嫩的皮肤，溢出颗颗血珠。
不知所措的刘思恩吓得哇哇大叫，小小的身体在那人手中做着无谓的挣扎，不断喊着“阿娘救我”。
闻讯赶来的梁婉蓉见到眼前这场面，心疼到几乎窒息，她“噗咚”一声跪到地上，双手合十向那人苦苦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他没有做错什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用我这条贱命换他一条生路，我求你……”
她的头在地上磕出了一个血窟窿，任凭白榆阻止都无济于事。
劫持住刘思恩的那人忽然冷笑了一声，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略过，“现在让我走，否则这孩子就没命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梁婉蓉满脸是血，涕泪交错，换了个方向跪朝身后的村民，连声哀求，“让他走，让他走，求求你们了，你们也有自己的孩子……”
村民们左顾右盼的有些犹豫，孩子永远是心底的柔软，却又不想这么轻易的就放走他们好不容易抓到的杀人凶手。
“既然如此，”刘思恩在他的手里再没力气挣扎，只剩哭哑的微弱嗓音，“那我就送他去见他老子！”
他瞪大了双眼，举起匕首狠狠向刘思恩刺去。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郝婆婆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颤颤巍巍道：“园毅，园毅，是你吗园毅？”
高举起的手堪堪停在半空，郝园毅双眼通红的看着郝婆婆，眼中闪现出万般种情绪。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郝家村（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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