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坊》甜三彩

33、真相

　　明亮的日光自窗外徐徐洒下的时候，洛华仿佛踏进了他数百年来梦寐以求的梦境，对面的女孩儿望着自己，杏眼红唇，明艳绝丽，一如她与他初相遇，杏花疏影里，她巧笑倩兮。

　　洛华知道此刻不再是南容看着他，而是薛绿寒在看着他。

　　他缓步向她走近，看到明亮天光里女孩儿依如记忆里的一颦一笑，她穿着现代女孩儿的T恤，雪颈外露，洛华看到了露在T恤领子边缘外的半个展翅欲飞的浅红色蝴蝶形胎记。

　　“洛华？”薛绿寒怔忡着从口齿间呢喃出那个名字。

　　他的眉眼，他的样貌，他那桀骜不驯的眼神，一切都与数百年前的他别无二致。

　　“绿寒。”洛华走近，他眸光惊恸，他抬起手臂，想要狠狠抱住她。

　　她却低了头，满目惊惶间，侧身躲了过去。

　　在忆起身份以前，面前的男孩儿只是宋未，那个神秘的一心对自己好陪伴自己成长的现代男孩儿，可在忆起身份后一瞬间，面前的人已经成为洛华，那个在数百年前，一脚踢开宫宛殿门，将长剑刺入她胸膛的太子殿下。

　　“对不起……”薛绿寒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道歉，可她还是忍不住张口。

　　洛华沉默，半晌，他勉力自己弯唇一笑：“是我唐突了。”

　　窗外树木绿叶翻飞，那一刻，洛华第一次感觉到，数百年时光给他和薛绿寒之间，带来的巨大的陌生。

　　薛绿寒抬头看向洛华：“洛华，我为什么没死？”

　　洛华犹疑着，他不太想让她知道真相，可是面对薛绿寒，他已无半分隐瞒的力气，半晌，他答道：“是重生坊。”

　　*

　　两人走到校外的时候时间已是清晨，袅袅娜娜的晨雾里，重生坊安安静静立在林立的店铺中间，它的牌匾古色古香，半新不旧，两侧灯笼打着转，千百年不变。

　　两人走到店铺门口，薛绿寒看着身边来来往往对重生坊视若无睹的人：“现在凡人已不能见重生坊是吗？”

　　“嗯。”洛华点了点头，“是为了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薛绿寒走到店铺门前，抬起手，轻轻叩响这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门扉。

　　“谁？”咖儿的声音响起，不一会儿，一张清冷的喜怒不辨的小脸探出店外，咖儿只淡扫她一眼，“南容，怎么又是你？和你说了，我们不开门。”

　　“迦儿，”薛绿寒明眸浅笑，杏眼弯出笑意，“是我，绿寒。”

　　迦儿眉眼难得一怔，露出惊讶神色：“你这是醒了？”

　　薛绿寒点点头。

　　迦儿打开半扇门扉：“那你进来，我去叫他。”

　　踏过数百年的光阴，再次踏入这里，薛绿寒脚踩着古旧石砖，仿佛依稀回到数百年前。四周墙壁上所挂的冰丝画轴，可历经千年万年不变颜色。因为那是每一个走进重生坊客人真实的一生。

　　“啊哈！”这样夸张的惊叹，薛绿寒不用回头也知是谁。

　　司冥一身墨蓝西服，脚步匆匆从二楼楼梯上走下。

　　薛绿寒回头看他，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的打扮，忍不住打趣道：“我还是更喜欢你原来卫朝时的样子。”

　　司冥摇着古扇，依旧是旧日的洒脱：“衣着样貌不过皮相，不足挂齿。”

　　话落，司冥也上上下下打量薛绿寒：“你是何时醒的？”

　　“刚刚。”薛绿寒抬眸看着他，“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我会没死？”

　　司冥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只是浅笑，目光在一旁一直沉默的洛华身上打量一圈，便已然摇起古扇悠然道：“那你且坐下，我与你慢慢讲来。迦儿，去泡壶好茶吧。”

　　迦儿转身离开，三人落座，一如数年之前，南容懵然不知的被宋未带进店内，时光变幻，彼时的她还茫然不知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茶香徐徐的在几人面前散开，司冥指尖轻敲桌面，缓声道：“我也不绕弯子了，身为重生坊坊主，本应不死不灭，生生世世为重生坊而活，除非开了杀戒。”

　　薛绿寒听着眸光一动：“没错，那一晚，我杀了周夙若。”

　　一旁的洛华身形一僵。

　　“是，”司冥缓声道，“那一晚你犯杀戒，本应随着被杀之人一起形神俱灭。可是……”司冥顿了一顿，继续道，“太子殿下不愿你死，于是，他和我，亦是和重生坊做了一次新的交易。”

　　司冥继续道：“他用当重生坊坊主的代价，换了你一次灵魂重生。”

　　“不可能。”薛绿寒声音震动，“我已经重生过一次了，我不能再重生了。”

　　“的确。”司冥声音徐徐，“你有生之年确实重生过一次了，可死后，便是新生，再加上你本身就是重生坊坊主的特殊身份，所以生生世世魂魄受困于重生坊。只是，你是重生，却不是重活，洛华他护你灵魂周全，却不能给你生命。”

　　“你……”薛绿寒忍不住回头看向洛华，清醒以来，她很少看他，因为诸多回忆，几世纠葛，她觉得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可是此刻，薛绿寒觉得他有些傻。

　　“你也觉得他有些傻是不是。”一旁的司冥看好戏的调笑一声，洛华沉默，冷白的脸色像能滴出冰来。

　　“重生坊坊主这样大的代价居然只换回一个无声无息的魂魄？我这买卖划算的很。”司冥说到这里，忍不住呷一口茶，“只是，我倒没想到，太子殿下另有他的打算。”

　　薛绿寒听着，口齿间轻问：“是，借人重生？”

　　一旁的洛华眼神一变。

　　司冥一怔，摇着扇子：“你俩还真是心有灵犀。自从他当上我这重生坊坊主，每次有客人要来重生，他的开价条件都只有一个，那就换你来世重生之后的人生。那些想要重生之人大多只顾今生，没人顾得了来世，所以都爽快答应。洛华再从这些人中挑选来世投胎与你八字、命数皆相似的女子，在她们一生死得正寝后，将你的魂魄置于她们重生后的□□中，待你慢慢苏醒。”

　　“可是……”薛绿寒喃喃道，“这样的人……不会多。”

　　“是不多。”司冥缓声道，“六百多年间，只得两个。”

　　薛绿寒眸光震动。

　　“第一个，是那林烟，可惜她那一世身负血海深沉，身心蒙蔽，再加上洛华他过于心急，在你魂魄未醒时便说起前世之事，使你魂魄混乱，不能自保。而第二个……”

　　薛绿寒接过话来：“就是南容。”

　　“没错。”司冥道，“你的魂魄沉睡太久，苏醒需要时间，摆脱原本南容身体旧有的习惯与态度更需要时间，可随着魂魄渐渐苏醒，身体也会跟着更加契合，样貌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你已经大部分恢复数百年前的薛绿寒的样貌，而不是之前南容本来的样貌。”

　　“那江承羽和宋未？”薛绿寒问道。

　　“他们是被洛华强占了身体，因为本来就是重生的人生，坊主有操纵的能力，只是洛华没有挑选的时间，只能找勉强和他八字相合的，会对他造成些微损伤而已。此二人被洛华强占的同时，样貌也变成了他的样貌，只是重生之后，他人对此二人样貌的记忆都被洛华更改了。”

　　“我会在来世补偿他们。”洛华在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我并不会白拿走他们这次重生的人生。”

　　薛绿寒抿着唇，却没再说什么。

　　洛华略有些紧张的看着她，晕黄的灯影下，她额前细碎的头发飘荡至眼前，明眸善睐，洛华很想抬手捊一捊那缕碎发，曾经她是南容，他是宋未的时候，甚至他可以玩笑般的做出这个动作，可是现在，他却不能了。

　　薛绿寒却在此时丹唇轻启：“可是明明，我想要灰飞烟灭的啊！”

　　洛华怔住了。

　　甚至连一向洒脱的司冥亦是眸光一震。

　　薛绿寒的这句话，等于否定了洛华六百多年间的所有努力。

　　洛华眉眼沉痛：“绿寒，对不起，前一世，你扮作重生坊坊主时，我没能认出你，误把你当成外人。我……”

　　洛华说不下去，前一世，他亲手将剑尖刺入她胸膛，而对比那一刻，他的诸多解释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薛绿寒头脑混乱，数百年前，那一晚当她决意了结周夙若的时候，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连同自己对洛华的感情，她都想要带着一同殒灭，她从没想过还有机会清醒，还能再见到洛华。

　　一时之间，屋内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却有袅袅清香萦于鼻端。

　　薛绿寒抬眸，看向迦儿：“这是白芷香？”

　　迦儿依旧是不喜不怒的神色：“这不是你最爱的香气？”

　　薛绿寒心中一暖，她没成想，向来冷面的迦儿隔着如此长的时光，还会记得她的喜好。

　　口袋里的手机竟然突然响起来，这样现代的用具在重生坊里响起当真是格格不入，薛绿寒慌张接起，对面是带教老师的怒吼：“南容，这都几点了？迟到了不知道？别以为昨天加个小班尾巴就翘起来了！还有宋未，你俩敢一起翘班？”

　　薛绿寒几乎一怔，恍惚间，她差点儿忘记，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她的身份还是南容。

　　一旁的司冥看好戏似的笑，薛绿寒连连道歉。

　　挂了电话，她急急站起身：“走了，我们得去医院。”

　　不想洛华却挡住她的路，薛绿寒一怔，抬眸看他，洛华的神色却是极为认真：“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摆脱南容的身份。”

　　面对眼前漆深的黑眸，薛绿寒不知该如何回答，摆脱南容的身份？做回薛绿寒吗？可是……

　　薛绿寒避开他的目光：“还是先去医院吧。”

　　薛绿寒的身影已经走出重生坊，洛华失神的站在原地：“她不想摆脱南容的身份吗？南容什么都没有。”

　　司冥却淡然呷了一口茶：“我多说一句你别恼火，南容确实什么都没有，可她，有自由。”

　　洛华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