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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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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大风呼啸,树影孱动,太子如同一阵急风骤雨一般一脚踢开东宫正院的房门,整个偌大的东宫正院内他早已肃清一空。
正厅内,那个纤细的身影竟如同早早就等在那里,面目淡然的在大厅的主位上坐着,身侧一杯清茶袅袅,一盏红烛微照,烛光晃也不晃。
洛华的震怒如同窗外的大风一样吹进室内:“薛绿寒,你到底做了什么?夙若她此时腹痛难当,口里只念是你害的她,你最好现在就坦白,不要耽误我的时辰!”
洛华的怒气有如疾风骤雨,屋内的薛绿寒却只是轻托茶盏,淡然饮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殿下何时变得如此盲目轻信?”
洛华怒气更盛,额上青筋爆起:“薛绿寒,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信不信我可以废了你太子正妃之位!”
她却只是淡然回视着他:“洛华,是你动了想要反悔重生之诺的的心思在先,我出手在后!”她抬眸与他目光相撞,“重生坊,买卖无悔!”
他冷笑,手里秋水宝剑已被他褪去剑鞘,丰神俊秀的面庞上竟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那你信不信我让你再没有机会去想起那誓言?”
她却仍旧不怕,缓然从身后捧出一方长长的木槿盒子,声音果决:“没人敢打破重生坊的规矩!也没有人敢不支付在重生坊许下的开价!别人不敢!你更不敢!”话落,盒子被她猛然翻落,里面一幅雪白画轴被她迎风抖散,雪白如银,光滑如丝,上面却用凡人无法想象的精细笔触画了一幅又一幅连续的妙笔图画。
洛华震惊,他盯着散落一地的画轴面如怒江,那画轴上竟画着他的另一生,他大败于匈奴,失信于天下,被亲信背叛,被奸臣谋害,被父皇流放孤地的一生!
“因为……”大风呜鸣,冰冷的室内,她的声音极冷,极慢,极清晰,“我可以将你打回原形!”
“你!”他已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紧握住她的领口,冰冷剑刃却在触到那雪白脖颈的一瞬间犹疑停手。
震怒。他反手一劈,将一旁的金丝楠木椅应声劈成两半。
却在这时,一个抖若筛糠的身影却跌跌撞撞的摔进室内:“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周侧妃她……血……流了好多血!”
他满面震惊,一把将她甩在地上,转身走进门外的大风里。
纤细的月白身影摇摇晃晃的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窗外的大风猛的拍开紧闭的窗棂,吹得室内呜呜作响,却怎么也吹不干薛绿寒雪白额头上渗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
迦儿面无表情的从大厅内侧的屏风后现身,声音平淡冰冷:“薛绿寒,你今晚怕也要走到尽头了吧!罢了!我去找他来!”话落,不过一个转身,蛾黄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洛华又回来了,这一次的他,猩红的眼睛里似涌动着万丈的怒火,铁青的面庞上露出凶猛露骨的杀意。
“薛绿寒!”每一个字,都似从他喉咙里携了利刃绞了风雪似的射出来。他紧紧盯着大厅主座上那个依旧安之若素坐着不动的纤细身影,“夙若下午吃下的杏花糕里,你放了什么?”
“没什么!”她平静看着他,淡然空灵的声音却似世上最凶猛的兵器,“不过添了些藏红花而已!”
他怒目,几乎咬牙切齿:“你是故意的?”
她堂堂正正的直视着他:“是!”
“你!”他提剑,锋利的秋水剑尖直指她纤弱的胸膛,满目的仇恨与憎恶,“你知不知道,连夙若她……”
她面容微惊,下一瞬,雪白面纱上的美目竟冷冷的弯出一抹冷笑,“那倒省我的事了!”
残存的理智再也挡不住万丈的怒火,颤抖的双手猛然发力,冰冷的剑刃刺入纤细的胸膛。
那一瞬,好几扇大厅的窗户被猛然拍开,狂舞的大风从窗外裹携了无数杏花的花瓣纷纷扬扬,那花瓣落在大厅正中的殷红之上,似与那殷红融为一体,刺眼的醒目……
***
那两个身影翩然出现在大厅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凄然的一幕,纤细月白色薛绿寒的身影倒在刺目的殷红之上,铺开满地月白色的纱裙上落了点点杏花花瓣,好似胭脂,又好似泣血。而她的身边,太子洛华虚脱木然的僵坐于地,俊秀丰神的面庞上只有失魂落魄与巨大茫然。
“到底来晚了!”平静淡漠的声音。
洛华抬眸,看到身前的两个身影俊逸茫然的面庞上露出震惊,“你!薛绿寒的丫鬟!”
他转目,却看到那小丫鬟身边竟盈然立了另一个高大的身影,好似引满身月光加身的银白长衣,广袖微展,恍若谪仙。
可不知为何,那人面上却带着一个纯白无暇的面具,好似冰丝银片铸成,光芒闪耀,那面具后只有一双狭长微挑的眼睛露出,里面一双眼瞳漆黑有如夜空,又光亮有如星辰,洛华看着,竟好似一瞬间被那双眼瞳看穿了千思万虑,看穿了前世今生。
“我就算不磨蹭,她也活不了!”那人冷然开口,声音泠然有如碎玉。
“真是可惜了我一个还算伶俐的好坊主!”面具后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极淡的可惜,在看到薛绿寒面庞上竟还戴着面纱时眼睛里有些微的惊诧,随后他转目看向洛华,“你难道都没有想过看一看,这个伴你身边三年的女人,究竟长了什么模样?”
洛华迷惑:“你什么意思?”
可他望着那奇异男人的视线,终于还是忍不住缓慢爬起身来,将身侧平静躺着的薛绿寒脸庞上的面纱轻轻扯掉,那一瞬,微风动,平静娇美的面庞在点点杏花花瓣衬托下还有如还鲜活一般。
洛华有一瞬的迷惘,下一刻,却有如五雷轰顶一般双目圆睁,僵坐不能动,记忆如云雾般在眼前翻滚。
那一年,他刚满十二岁,暖春三月,他在随父皇祭天的行仪中偷跑出来,在山间寺庙旁游逛。
那一年,山上的杏花开的极好,殷红万点,云蒸霞蔚。他被山中景色所醉,一个人躺在山间的杏花树影下打盹,却有一个穿一身月白色纱裙的小小身影突然从那树影上掉下来,他几乎被砸的差点儿吐血,跳起来便吼:“大胆草民,敢袭击本殿下?”
那小身影拍了拍土立起身来,竟是长了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的小丫头:“还草民?哪里来的狂野小子这么敢这样大胆?”
小洛华气急:“小丫头,你知不知道本殿下是谁?”
那小丫头气鼓鼓的抬起头,一双可爱灵动的大眼睛不怕不让的回视着他:“我管你是谁!你知不知道我正在树上采杏花……”
小丫头话未说完,却突然低头看到旁边地上空空如也的篮子,然后,只有一瞬,那大眼睛里已然噙满泪水,“呜……你弄翻了我的杏花……我是要娘给我做杏花糕的……呜……”
这一睛一阴,转换实在神速,小洛华一瞬慌了神:“你好好的哭什么?你想要什么?”
“杏花……你赔我杏花……我要吃杏花糕……”
“好!”小洛华一听,玄黄袍角往腰里一掖,已然抓起篮子往树上爬去。
不一会儿,爬下树来的小洛华已然挂了满头满身的杏花花瓣、叶子,“给!”当小洛华将满满一篮子的杏花捧到那小丫头面前时,她笑着捏起他头发上的一片杏花花瓣:“看你这灰头土脸,还自称本殿下!”
随后一瞬,她展颜,杏花纷纷扬扬在她身后下起春雨,如诗如画,亦牵起小小少年心中的万千情动。
他开口:“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灿笑:“我叫……”
“周夙若。”最后这三个字,是来自此时大厅内震惊茫然的洛华之口,“那是我和夙若的初遇!”
洛华不可置信的再次盯着那张和那个小丫头眼角眉梢全是相像的面庞,“可为什么薛绿寒她!那个小丫头,她应该是夙若才对!”
那个男子淡然看着洛华,一字一句却有如寒冰碎裂:“难道你忘记了?我们开的……是重生坊!”
如同一个炸雷在脑中轰鸣炸响,洛华震惊的看着那人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卷冰丝画轴:“这重生卷轴本应深锁重生坊内不得见天日的,可这小丫头这几年也着实为我效了不少力,我就为她破例一回!”
雪白的冰丝卷轴在杏花花瓣里,在薛绿寒点点溅开的冰冷的血花里缓缓展开。
洛华颤抖着捧起那雪白的画卷,却听到司冥碎玉般的声音如同一个个炸雷般在耳边轰隆响起:“那一年薛绿寒来我重生坊购买重生,我以为那小小丫头所求会是何事,却没想到,她却只是回到过去,回到和你初遇的那一瞬间,改口向你说了另一个名字!”
话至此处,司冥语带可怜的微叹了一口气:“在你们原本的人生里,她向你说了她本来的名字——薛绿寒,你对她一见钟情,回宫五年里,你日日向你父皇求情,终于说服你父皇母妃准你出宫寻找那小丫头,并允许你迎娶她入东宫,封侧妃。随后,你登基为帝之后,破格将薛立寒立为皇后,薛家本是普通医官人家,家嗣单薄,偏偏一时皇恩浩荡后,薛家一些偏远混帐亲戚便仰仗皇恩干出很多不体面之事,事情闹至朝廷,老臣们惊怒,却偏在此时,匈奴叛乱,天下大旱,朝廷上下一时大乱,朝廷天师断言皇族有巫女为红颜祸水,想你也知道了?”
洛华看着手中的一幅幅画卷有如在受锥心之痛,男子的声音却继续响起:“你刚刚册封皇后的薛绿寒成为了众矢之的,成了朝廷口中的巫女。老臣们晋见要你将巫后交予天师处置。你却为了保护薛绿寒,在众臣面前亲自拔剑坦护。朝廷更加确信天师的巫女之说,无论如何也要杀掉薛绿寒,却没想到,就在众臣逼宫,你计划着要一个人带着薛绿寒逃出皇宫的那一晚,薛绿寒用迷香将你迷晕,其实那个时候,她早已来过我的重生坊。”
洛华颤抖着抚摸着那雪白卷轴,看到卷轴上那和他如出一辙的男子抱着剑静静蜷在椅子上昏睡,而他身旁,那纤细的月白身影抚摸着他的眉眼泪水涟涟,好像有声音自另一个时空缓缓飘进他的脑海,如泣如诉——‘陛下,绿寒……终究是配不上你。’
一滴滚热的泪水滴在冰丝卷轴之上,洛华如锥心蚀骨般缓缓开口:“她重生,你给她的开价是什么?”
“很简单。”那男子声音淡然,“阳世一半寿命。”
洛华眸光震动,司冥却声音冷然:“当然了,你以为重生之命,可以随随便便得来?不过,薛绿寒倒也答应的干脆,她重生回与你初遇之时,向你说了‘周夙若’的名字,她以为重来一世,你只要娶得是权臣贵女,与你门当户对,你一定可以一生顺遂,保全皇位。”
“可……”洛华在此时,仿若才终醒悟,“我还是失败了是吗?”
司冥点点头:“薛绿寒选错了人,周正天狼子野心,早有不臣之心,前世里,你以为自己是受奸臣刘相所害,却不知真正想害你之人正是你尊之重之的岳丈,只是你前世临终之时,也未能看透这一层,于是,你又找去了重生坊。”
司冥叹了口气:“可惜了,其实那个时候,薛绿寒还不是我的坊主,她只是与我有约,我允她冒充坊主的身份听你的重生愿望,你走后,她找到我,问我如果答应你的要求,我会向你要求何代价,我说,大抵也是一半寿命,她却不再说话,沉默一瞬后,她问我能不能替你还价,帮你重生。”
洛华眸光一震:“可你刚刚不是说?”
“没错,”司冥将手中古扇打开,轻轻摇晃,上面‘司命’二字灵动如光,“常人自是不可能,只是,她入了我司冥的法眼,不过我也告诉了她,想要替人还价,第一,重生之年数大大缩短,至多一年。第二,重生之代价不轻松,我的代价,就是要她真正做我的重生坊坊主!”
洛华此时早已呆在原地。
司冥却悠然继续道:“重生坊本非凡世商铺,做重生坊坊主意味着本人将永远从凡世除名,魂魄亦不会被记入生死簿,不老不死,不入轮回,生生世世都要被牵缚于重生坊之内。”
“不老?不死?”一瞬间,洛华早已万念俱灰的双眸里被这几个字重新点燃光芒,他抬头满目希冀的看向银白面具后的一双眼瞳,“你刚刚说不老不死?那绿寒她……?”
“本来是这样的。”那男子微叹,“可重生坊内还有一条铁的规矩是一定要遵守,那就是重生坊只助人重生,却决不允许杀生,重生坊坊主如若犯下杀戒,则必将随她所诛杀之人一起陨灭,万劫不覆!
“是……夙若?”洛华怔愣嚅嗫,英挺的眉眼内全是疑惑,“可绿寒她为什么要杀了夙若?为什么?”
这时,一直在旁冷眼看着的迦儿却终是忍不住开口,直直盯向他:“洛华,难道你到现在,还没年看清周夙若嫁你的真正原因?”
司冥叹一口气:“那周正天丧心病狂,他鼓动周夙若嫁给你的同时又暗地里与洛景苟且,她肚中的孩子也是洛景的,就是为了一朝事发,让皇家两个继承人皆是颜面无光,只等你们父皇退位,不管他要将皇位传给你们兄弟二人中任何一人,他拿捏住你二人的把柄,整个大卫朝,尽皆捏于他的掌心!”
“而薛绿寒她……”迦儿冷冷一笑,半是怜悯半是无奈,“不过是傻傻的又一次想帮你逆转,无论如何,她都想帮你过好这一生!”
洛华紧紧将地上的纤细身体抱进怀里,这个他这一生曾恨之入骨的人,这个他上一生曾爱之入骨的人,这个他这一生亲手斩杀的人,这个他上一生愿意为她去死的人,滚热的泪滴上她雪白冰冷的额头,他平静开口:“我还有办法留住她吗?”
司冥淡然笑了笑:“不可能!”
“请你开价!”洛华声如泣血,眸光坚如寒冰,“求你了,不管任何代价!”
司冥看着那面庞,终于浅笑一声:“多少年了,我第一次看到你们这样一对有意思的凡人!”
他将手中的古扇收起,转身随手将刚刚洛华掷地的宝剑拾起:“你既如此希冀,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不再是凡人!”
活落,秋水宝剑瞬间反转,洛华不闪不避,剑尖狠狠刺入洛华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