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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大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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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丰兴二十二年。
是夜,寒风卷袭着雪粒于夜空呜咽,大雪欲来,长街上早已空旷无半分人影,此时,街角却突有一前一后两个马匹匆匆向街上奔来。
当先那匹马上驮的人披一身玄色披风,不辨身形容貌,却只见整个人在奔跑的马背上前摇后坠,似根本无力扶马一般。
终于,还未跑多远,便一头栽下马背,伴一声痛苦的呻吟,蜷缩在地动弹不能。
后面那马上却是一年轻男子,穿一身护卫铠甲,见此状况甚至已顾不得勒马,便轻功一踩飘到那人身边。
小心翼翼的将蜷在地上的人搀扶起身:“殿下!”
玄色披风的人身形一僵转头看那护卫一眼,一双眼瞳冷华骤现,有如含冰射雪,护卫马上恭谨改口:“公子,就是这里!”
“不用你扶!”受伤的公子喘着粗气有如舔舐伤口的猛兽,一把推开身边的护卫摇晃着独自站起身来。
抬起头,看这整条漆黑空旷的长街上所有的商铺都落了门板,却唯有这一处的铺子却只是关了铺门,铺门上方两盏月白灯笼于风雪中悠悠打转,烛光却丝毫不晃。
那灯光下一块半新不旧的牌匾稳稳挂着,上面却只篆了半新不旧几近脱漆的平淡三字——重生坊。
却在这时,那铺门竟悄然被人从内拉开,一个穿一身蛾黄罗裙的小丫头打着哈欠无精打采的望了铺门前两个呆若木鸡的人一眼,慵懒开口,语气微怨:“怎么这样慢!”
话毕,只大大打开铺门对着店内那个纤细身影道:“坊主,他们来了!”
一室静寂,白芷清香盈鼻,关了门,好似门外的风雪呜咽与这店内的清静寂然是两重天地。
玄色披风的人几乎不可置信的盯着店内主座上的那个纤细身影,一身月白如霜的长纱裙,一条雪白薄纱覆面,三千青丝于烛光下闪着优雅温柔的光,步步生莲,出尘如仙,这重生坊坊主,竟是一个女子!
她缓步端坐于店内主位,那面纱上的一双美目流转,似携了万千星辰,悠悠万世,悄然望了过来:“太子殿下果然是龙驹凤雏,已受此重伤,却还能够拼尽全力来我这僻旧小店。”
太子拱手:“敢问坊主尊名?”
“薛绿寒。”
“薛坊主,”太子起身,清秀隽逸的面庞上一双沉黑如潭的眸子却似裹携了几生几世的痛苦与仇恨:“既然身份已被你识得,我自不绕弯,重生坊坊主,我洛华要以大卫朝当朝东宫太子身份,向你买一次重生!”
薛绿寒闻音波澜不惊,美目淡扫:“何故?”
洛华沉声道:“奸臣刘相当道,父皇却尚未识出,如今我被多年亲信栽赃,父皇震怒要流放我于沧州,我去本无碍,可如今父皇年世已高,王弟年幼,我若离都,奸臣必反,到时天下大乱,我自不能无视我大卫朝百姓生灵涂炭!”
声音既落,薛绿寒却只是沉静看他,少顷,柳眉微弯,星光散进笑意,水眸溶于冰寒,她笑了,意却不及眼底:“殿下好一番义正严辞的说辞,胸怀天下,聪明绝顶,可莫不是仗着自己聪明,就把别人当傻子了?”
洛华目光冰寒。
薛绿寒微抬玉臂,葱尖似的柔荑轻拿起茶几上的珐琅彩金地万花茶盏。
却不饮,只是拿茶碗轻敲杯沿,泠然脆响,冷声道:“殿下一母同胞的手足,端王爷洛景,如今年已十八,恕小女子多言,你们手足不睦,殿下此番流放,不仅重回都城无望,只怕东宫之位也要拱手相让。说到底,殿下不过是想独吃自疴罢了!”
廖廖数语,如利刃洞穿肺腑,洛华只觉窘迫中有一股怒火似喷涌而出。
他长身玉立,目光如炬:“大丈夫七尺男儿,就算有觊觎天下之贪念,又有何耻,何况我已入主东宫,这天下万物,涛涛人世,早晚是我的囊中之物!”
美目里闪过一丝讶异,既而是了然于心的雍容沉静:“太子殿下凌霄之志,果然非我等芸芸凡禄能够妄自通达。不过有一事小女子还是要提醒殿下,我这重生坊的重生买卖,凡人一世只可买卖一次。况就算重生坊可助你重生,我也不能担保你能除掉你想除掉的人,改写命运,绝非信手拈来,如拾草芥。到时境况若愈演愈糟你要如何自处?若不受控制你又要如何自处?你当真已经想好了吗?”
此时,洛华却冷硬一笑,嘴角已然沁出几滴鲜血:“我已中了亲信下的毒,此去沧州,我必有去无回!还有什么不能舍弃?让我重生回一年前,大卫与匈奴的战场,我自有办法除去奸臣,逆转乾坤!”
那目光坚如磬石,视死如归。
长街风雪漫天,此时却有一支手持利刃的军队如同一股黑浪悄然袭卷入街,“只有这里掌灯!”
只听窗外一声高喝,门板外已悄然立住一个山一般的黑影,那黑影猛抬大腿,笔直向门板踢来,可只一瞬,那门板看似老旧,如朽木沉糟,却不想经此一力,竟纹丝未动,如石墙般屹立坚固。
“真是吵耳!”一直静立薛绿寒身侧的蛾黄罗衫的小丫鬟转了转慵懒的点漆杏目,她看着也不过就豆寇年纪,纤腰细颈,唇红齿白,顾盼之间却有一种卓然之姿,好似疏冷于这沸腾人世的一股奇异清流,她悄然从身后取出一把十字短剑。
“我和你同去!”洛华身后的侍卫向前迈出一步。
那小丫鬟睥睨他一眼,懒声开口:“就这些蚩蠢?”她明眸流波,已然如一阵轻风吹出门外,却只听门外霎时刀剑铿鸣,杀气四溢,惨叫回环。
侍卫呆若木鸡。
薛绿寒眸含春水,目光微澜:“看来殿下果然没的选择!“
洛华脸色微变。
她丹唇再启:”重生坊重生不是无价,我要向你讨要一样东西以做回报。”
“你想要什么?”
薛绿寒如星水眸悠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面纱下朱唇轻启:“你若改命成功,我要你洛华娶我入东宫,侧我为你的太子正妃,待有昭一日,你得继大统,我要你亲下命令,昭告天下,让我凤冠霞帔加身,宝印金册在手,册我为大卫皇后!”
一句话,如雷音于静室滚过,洛华俊眉色变,惊疑开口:“可……”
“我知你有心爱之人,”薛绿寒声若春雨,点滴响起,“是周大将军之女周夙若,此番你被贬沧州,周大将军随你势倒,他的爱女也必犹不得他做主,而刘相的儿子对周夙若早就觊觎已久,心爱女人就要被小人强占,这难道不是你想重生的另一重理由?”
洛华闻音面庞冷毅,眼神凶猛:“夙若与我生死契阔,所以,我必不会与你有情!”
薛绿寒听话却淡然闭目,声音轻浅:“我不在乎。这重生坊坊主做了这么多年,我不过是有些腻烦了,想当一次贵极天下的女人试试看!“
洛华面色如冰,牙关紧咬:“你不要以为我现在身在绝路就可以对我随意开价!我洛华不是任人刀俎的鱼肉!”
万花茶盏的杯盖依旧轻敲杯沿,声音泠然,房门骤开,风雪裹挟,那小丫鬟已然悄然出现在门前,罗衫未皱,发髻不乱,唯有十字短剑的剑尖上汩汩流落的几滴鲜妍,和门外风雪呜咽的长街上此时此刻无穷无尽的宁静与寂然。
“这就是我此次的开价,也是唯一的开价!至于买与不买,”薛绿寒长睫微动,悠然睁眼,将面纱上那一双美目饶有兴味的悠悠瞟了过来,“全凭殿下做主!”
***
大卫丰兴二十五年,腊月二十三,铅云低垂,这日从一早就是雪虐风饕、滴水成冰,午时开始天空开始飘雪,如风扯棉絮,纷纷扬扬。
东宫正门的青砖不久就被雪白覆地,如无痕画纸。
而就在今日正午的午时和未时,前后相连两个时辰,东宫一前一后同时迎进两位女人。
一位是不知来历的庶民凡女,却是东宫太子洛华在匈奴战后大捷中向当今陛下唯一请封的赏赐,册为太子正妃。另一位则是定护将军周正天的嫡女,却是与太子殿下情订幼时,传为佳话的豪门贵女,册为侧妃奉仪。
两位新娘皆是大红喜服加身,一前一后,在如云朵般迷霭、如玉石般冰清的纷乱雪花中迷乱所有宾客的视线,莫辨褚叶。
东宫这深沉如海的雪白天地,这两滴红如同猛然坠入的两滴鲜妍,各自吐芳,各自怒放,倾国不让倾城,沉鱼不让落雁。
宾客们每一个都是腹中千万问,面上阿谀笑。为何要正侧两妃同时入门?都着大红喜服,八抬大轿?太子殿下不是应该很爱这位庶女正妃的吗?
如果不是的话,为何要抛诸那么多贵极天下的赏赐于脚下,只要这一位小小的庶女正妃?可既如此情深,却又为何要用此种轻蔑迎娶方式折辱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