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何时能黑化》暮岁晚

4、梦魇

　　从宗门大殿出来，整个昆仑山已经完全被黑夜笼罩。
　　遥远的天幕中央朗月高悬，群星伴月而明，清冷的银辉倾洒一地，为这无边夜色平添一份柔和的美。

　　本是为凑热闹而来的两个小丫头，在云筝被授予宗门信物、拜师礼成之后便被打发了出去。
　　许是殿中的人还有要事相商，留俩孩子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

　　时槿撇了撇嘴，有些不大高兴，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今日，一向行踪不定的池屿师叔也回到了宗门。

　　云筝无故梦魇一事终究是因她而起，一日未妥善解决，她心中的那根刺便一日难消。
　　池屿师叔见多识广，宝贝也多，兴许他有法子能解决此事……再不济，她也能从师叔手中诓几件宝贝过来送给云筝，解闷也好，防身也罢，多少能弥补一点愧疚。

　　云筝轻轻扯了扯时槿衣袖，星眸含笑，无声地用口型示意她随自己一同回去。

　　罢了，明日再去找师叔也不迟，但愿小师叔这次回来能在宗门待久一些。
　　想通了的时槿不再耷拉着脸，抬手挽上云筝的胳膊正准备离开大殿，时忱忽然喊停了二人，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小槿，明日卯时之前，你和云筝一起前往无垢峰听学。”

　　若要在卯时之前抵达无垢峰，就意味着寅时她们俩就得起来梳洗。
　　云筝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她原本觉就少，后又因着梦魇一事总是不等到后半夜便醒了，寅时起床于她而言并不难。

　　然而时槿却不同。
　　玄阳众人皆知，自家宗门的大小姐一觉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起，指望她天未亮能醒，还是为了学习那些无趣的术法理论，无异于痴人说梦。

　　自己闺女什么性子，时忱也是知道的。
　　大抵是怕时槿又任性不去，时忱捏了捏眉心，耐着性子补了句：“若这三个月你能老实去听学，我便准许你下山玩几日。”

　　自时槿从温灵池中苏醒已有八载，没有人知道时忱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替她塑造仙体。
　　然而尽管她已非凡躯，却仍需一岁一年地成长，直到骨骼长成魂魄与仙体完全契合。

　　时忱恐人间的浊气于魂体相融有碍，一直不准时槿下山，为此她与时忱闹了许多回。
　　而今时忱为了让时槿开始修炼，竟以此作为诱饵来激励她。

　　“一个月！”时槿咬咬牙道。
　　说来惭愧，虽然她自己勉强也算半个仙，毕竟好歹占了副仙躯不是？然而她如今连御剑都尚未学会，几日功夫哪里够她来回的路程。
　　既然要下山玩，当然要好好地畅快玩一番才对！

　　时忱沉默了片刻，冷哼一声算是应了。

　　云筝和时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蹦着跳着欢呼了起来，然而没等她们高兴太久，时忱接下来的一句话无疑又给她们泼了盆凉水。
　　“三个月后我会亲自检查你们二人的功课，若是不合格，莫说下山，院子大门都别想出。”这就是变相的禁足了。

　　“臭老头你瞧不起谁呢？三个月就三个月！阿筝，我们走！”说完时槿冲时忱做了个鬼脸，拉起云筝的手便往外走。
　　只是才刚出殿门，时槿的脸就垮了下来，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气势。

　　云筝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时槿的脸颊，歪着脑袋问她：“小槿，你怎么啦？”
　　明明刚刚在里面还很开心的人，怎么出了大殿就焉了呢？

　　时槿闷闷不乐道：“我觉得臭老头肯定没安好心！规矩是他定的，万一他挑刺非说不满意怎么办？我刚刚居然脑子一热答应了他！”

　　看着眼前正懊恼地坐在台阶上揪自己头发的时槿，云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方哀怨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云筝连忙正色道：“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没关系，我们好好学就是了，师父不会太为难我们的。”

　　“阿筝你呀，真是太天真啦！你是不晓得无垢峰的弟子每日都有多辛苦，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不说，还要辟那劳什子谷！你说说，身而为人怎么能不吃饭呢！”

　　“可是……”可是你不是人啊，云筝本来想这样说的。
　　时槿一记眼刀甩过来，云筝赶紧改了口附和道：“就是就是，那我们就不辟谷！”

　　“还有啊，刚刚拜师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日后可不能随意对别人发这样的誓了，天道都听着呢，万一哪天成真了……”
　　说到这里时槿收了声，连忙扇了自己嘴巴几下，道：“呸呸呸，我瞎说的，才不会成真呢！我们阿筝定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寿与天齐！”

　　寿与天齐？连神都不能寿与天齐，她一介凡人如何能奢望？
　　没关系，活得久与否，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她只是想要修成正道救回娘亲，就像师父救时槿那样。
　　她想和至亲之人一起生活，将自己空白的那些年填补上来。
　　所以无论多辛苦，她都会坚持下去。

　　云筝笑了笑：“小槿也是。”一定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哪怕……
　　日后她们再也不能陪伴彼此左右，也定不能忘记这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啊。

　　*
　　夜深时分，云筝一如往常那般，再次陷入梦魇之中。
　　而这一次，她分外清醒。

　　在梦境时，她的身量似乎要比平日的自己高上一些，不是小小的矮矮的萝卜头，但也并非成年女子。
　　至少她与少年站在一起时，只堪堪到少年腰上一点，大概肋下的位置。

　　还是那次分别，她和少年两人在拉钩约定什么。
　　“……哥哥说话要算数。”
　　她能感觉到自己唇瓣在动，然后她便听到了这句已经听过了许多遍，却仍听不清少年名字的话。

　　不是的，她不是想说这个！
　　云筝想要挣脱身体的桎梏，她知道接下来自己会被少年打晕，虽然失去了意识，但她能听到少年的心声，她想要问问他，为什么要道歉？

　　可如今，她身处梦中，主宰身体的人并不是她，她只是一个看客，所以她只能按照原本的轨迹走下去……

　　画面一转，又不知身在何处，云筝感觉有人推了自己一把。

　　“殿下，快跑！”急促的女声传入耳中，催促着她赶紧离开，却没告诉她该往哪里去。

　　云筝站在原地，耳畔的尖叫声四起，似乎周围正在发生一场厮杀……
　　她再次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惊奇的是，这一次她居然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云筝抬起手腕一把将覆在眼上的白绫扯掉，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看身边的人是谁，殿下又是谁，为何要她跑？

　　可当她扯下白绫的瞬间，云筝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在梦境之时从来都只能看得见一片漆黑。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是个瞎子么？

　　“住手！”
　　“别打了！”
　　……
　　尽管云筝一直试图阻止眼前这场厮杀，她想让周围的人都停下来，却没有一个人听得到她的话。

　　正当她茫然无助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几声清脆的雀鸣，顿时心里一喜，是白日里在池边救下的那只云雀！
　　云筝试探性地开了口：“是你吗？小雀？”

　　她的眼睛看不见，只能根据声音判断方位，向着声源的方向缓缓探出手。

　　几乎就在云筝话音落地的那一刻，云雀飞了过来叼住她的袖口，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云筝没有迟疑，云雀往哪儿飞，她便跟着往哪儿去。
　　很快地，他们穿过一阵强光，云筝醒了过来……

　　云筝睁开眼的那一瞬，几乎下意识地看向在梦中被云雀叼着的那只袖子，没有发现云雀的身影。
　　不禁勾了勾唇，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一场梦而已，她竟以为是真的么？云雀如何能入得了她的梦里？

　　几声轻微的雀鸣吸引了云筝的注意，她将视线转向窗台，窗沿处的那道小小身影赫然就是那只云雀。
　　方才还以为是自己多疑了的云筝，竟然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忽又想起，以往梦魇醒来，她根本不记得梦境内容，为何刚刚在梦中她却能知晓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又为何这次醒来她竟还记得这只引路的小雀？

　　不过她向来是个豁达的性子，若能想明白便想，想不明白就算了。
　　是以最后她将这一切都只归结于八个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或许是白日里见这只云雀受了伤，虽然自己已经替它包扎过了，但后来去了一趟大殿再回来也没见着云雀，心中惦记着，夜里便梦着了罢。

　　云筝赤着脚走到窗台，脚底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尚还有些混沌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再也没了睡意。
　　她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云雀的翅膀，后者不躲不闪，似乎对她十分信任。

　　云筝眉眼弯弯，像是对着云雀，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小雀啊小雀，我刚才梦到你啦，不知道为什么，有你在的地方，我总是很安心。”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一样的，一样的孤独，一样的不属于这里。
　　时间到了，他们终究还是会离开。

　　一人一雀站在月下，月光透过窗台将一大一小两道孤寂的身影映照在地面，虽然无言，却因着彼此的陪伴，好似寒凉的夜晚也不再那么冷。

　　只是云筝若能回头看一眼，哪怕只一眼，她便会发现，地上云雀的影子其实并不是真的云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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