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是小倌》古疏

3、第 3 章

　　她将人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黎卿之手指蜷缩，轻微发颤，却什么都没问。

　　本也就没什么可问的，她只道：“小侍一会儿送水进来，你清洗一下，我去找老鸨给你赎身。”

　　“大人——”
　　苏旻叫住她，声音急促。

　　“怎么了，旻哥哥。”黎卿之回头，语气温柔轻松。

　　仿佛还是从前时光，她们比邻而居，青梅竹马，某个午后他告诉她，明天来家里有栗子糕吃。

　　苏旻却不肯与她相认，他眼睑微佻，跟楼里的客人说话别无二般，嗔怪道：“一个客人二十文呢，睡都睡了，银子却没到手，岂不是亏了。”

　　他勾唇笑了笑，媚眼如丝，“大人就算是瞧上奴家了，也得讲个先来后到，让奴家先把钱赚了呀。”

　　黎卿之手指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

　　苏旻仍旧笑着，声音妖冶魅惑：“您突然来这么一出，是不是得先把奴家卖身赚的银子填上？”

　　黎卿之沉默瞬息，艰难发声，她嗓音黯哑，字字泣血，“差多少，我回头补给你。”

　　“女人太多，记不大清了，大人看着给吧。”苏旻眼里蓄了泪，侧头的一瞬间掉在被子上。

　　他随手擦掉，脸上仍有泪痕，却笑得一脸妩媚，就连湿润的眼眸都多了两分勾人的红尘味儿：“奴家这样的，其实不贵，您要是不嫌脏，以后可以常来，奴家算您便宜点啊。”

　　“旻哥哥，你别自贱，我不曾轻看你，往后也不会。”
　　黎卿之顿了几秒，“我心悦你，你知道的。”

　　苏旻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捂着嘴笑得没心没肺。
　　“奴家在勾栏院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就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您要真喜欢，带着银子常来捧奴家的场就行。”

　　黎卿伤感地看着他：“我若是不来呢，你打算日后再也不与我相认了。”

　　“不来啊，那也成。”苏旻低头拨弄手上的红指甲。
　　“毕竟接客这么多年了，从头到脚没一处是干净的，大人风光霁月，还是不要惹一身脏污了。”

　　黎卿之不答，转身往门外走，“我去给你赎身。”

　　苏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干这一行久了，耐不住寂寞，大人赎回去了也没意思，到头来给您丢脸，被满京都笑话可就难看了。”

　　黎卿之：“我不怕这个，你若是想要，我每晚去你房里。”

　　大概是没料到黎卿之会说出这样近乎情色的话，苏旻一时语塞。

　　他无奈一笑，不再做戏，半个身子仰靠在床头，淡淡的语气，藏尽了悲凉。

　　“卿卿，你是雕琢之后价值连城的美玉，洁白无瑕。而我就是臭水沟的污垢，已经烂透了。”

　　“你正是大好年纪，仕途顺畅，日后娶一个干干净净，饱读诗书的大家公子，生几个孩子多好。一辈子长着呢，你好好过圆满了。”

　　苏旻甚至露出了笑意，“我挺好的，这种事情其实多了也没什么，你别觉得我有多大委屈似的，今晚的事情也是我自愿的，你不必可怜我，更不必觉得愧疚。”

　　“你走吧，别掺和我的人生了，你就当从来不曾认识过我这个人，去过你该有的人生，别跟我有牵扯，染脏了你。”

　　他说完，侧头闭上了眼睛，似乎把心底所有的话都掏了出来，显得憔悴疲惫。

　　黎卿之不置一言走了出去，门扉轻掩，地面似有水光。

　　苏旻睁开眼睛望过去，只看到一扇紧闭的木门。
　　他心口隐隐作痛，有些后悔了，他刚才应该睁着眼睛，再看一眼她最后离去的背影。

　　现在看不到了，往后也没有机会了。

　　小侍提了水进来，里面放了迎春楼特有的精油香薰，上面还飘着一层厚厚的花瓣。
　　他这样年纪大的男倌平日里是没有这份待遇的，大概是黎卿之给了银子。

　　其实水里放什么都没用，脏了就是脏了，洗不干净的。

　　他使劲擦着身体各处皮肤，红得破了皮，也洗不掉那一份黏腻感，层层叠叠粘在身上，像一只满身毒液脓包的癞蛤蟆。

　　可能要死后用大火焚烧三天三夜，让骨灰全都散去，等千百年后再汇聚成灵，重新投入轮回，那时才勉强算是干净，配得上纤尘不染的黎卿之。

　　苏旻的头发半干，他坐在桌前顺着发根往下梳，据说成亲的新人也是这样，先洗浴后梳头，再然后……就该哭了吧。

　　他眨了眨眼睛，泪水顺着脸颊落到紧抿的嘴角。

　　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

　　苏旻诧异地抬头，看见黎卿之逆光走进来，她展开手上的卖身契，对他说：“旻哥哥，跟我回去吧。”

　　苏旻突然笑了起来，他的妻主来娶他了。

　　可她怎么现在才来啊，他都被别人弄脏了。

　　苏旻一边笑一边哭，黎卿之拥他入怀，她仿佛知道他心里所想：“没事了，都过去了，我来了。”

　　“过不去的。”
　　苏旻哭着问她：“我伺候过多少女人自己都数不过来，你赎我回去图什么啊，碰着不嫌脏吗？”

　　黎卿之心头一涩，她半蹲在他身前，握住他的手，“旻哥哥，我不图你身子，我图你这个人，这世上谁都能说你的不是，独独我说不得。”

　　“你嫁给我吧，我八抬大轿娶你进门，好不好？”
　　黎卿之眼眶通红，眼泪滚落，“这话我八年前就想对你说了，可是没资格说出口，现在说可能晚了些，你还愿意嫁吗？”

　　“我不嫁。”
　　苏旻含着泪摇头，“我死也不会嫁你。”

　　他怎么配得上呢。

　　“……好，这件事日后再说，你……能不能同我回去？”不等苏旻答，她又急切道：“当我求你。”

　　她知道苏旻在顾虑什么，换了一副强硬的态度：“我花了银子赎你，你便是我的人了。即便是你不愿意嫁我，也得随我回去做侍夫伺候我，是这个理儿吧？”

　　苏旻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黎卿之怅然一笑，即便是逼迫的手段，人终究还是在她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