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日繁花》梨迟

8、昼日·08

　　夏暮把没有背完的资料背完，又从书包里拿出了模拟卷，孟舟渡送给她的挂件一直安稳挂在书桌前。
　　台灯的灯光安静垂落，月光一般无声闪烁。

　　这一个晚上没有人过来打扰她，就像在这里度过的无数个日夜一样，她在阁楼上做自己的题，不时听着隔过音浪的音乐。
　　有时候来演出的乐队有一些名气，气氛会热情很多。她也会下楼接杯热水，顺势去看看热闹。
　　有些乐队跟陈肆关系很好，自然也顺带着认识她，夏暮对乐队的了解大多都是来自这些乐队朋友。
　　对孟舟渡的了解，也是来自于此。

　　她不敢太明目张胆的问陈肆，但是问起这些乐队朋友就没有了那么多顾忌，旁敲侧击总会知道一些。
　　不过大多聊不了多少句就会被陈肆打岔，催她回去继续学习，她虽然心有不甘，但到底是高考重要，磨磨蹭蹭回了阁楼。

　　好在，这场煎熬的高考很快就要结束了。
　　夏暮把做完的卷子和错题本放好，仰了仰有些酸痛的脖子，拿着杯子下了楼。
　　由于今晚没有演出，只能听见驻唱歌手缥缈的歌声。饮水机就在楼下的休息室，楼梯下来就到了，这个时间点没什么人在这里，基本都在外间营业，安静一如往常。
　　但是夏暮从休息室接了水出来，抬头时往外面看了一眼。

　　已经是深夜，整座城市陷入沉睡，此时这里的热闹却刚到兴头。门前的路面被不断幻动的彩灯铺满，夜色喧闹又暧昧。
　　只有门右侧被二楼的巨大装潢遮住了灯光，在廊下留了一片漆黑。
　　相比起酒吧内的灯光明亮，廊下的夜色显得格外冷清和落寞，如同一块被放逐的孤岛。

　　夏暮原本只是视线不经意的划过一眼，却看见了那片漆黑里有一晃而过的猩红，在黑夜里寂寞的燃烧着。
　　她站在楼梯口，廊前的五彩霓虹灯照过来时，看见了黑暗里片刻映亮的侧脸。
　　霓虹灯的光线只一瞬就划过，夏暮只依稀看见他靠在窗边，懒散又沉默，初夏的夜风里混着尼古丁的气味，与他在她面前时一贯的温和不同，略有几分孤独。
　　身后的窗台上有两盆她养的多肉，此时与他一同被隐没在了黑夜里，只有他手指间的红点燃烧。

　　夏夜的风原本是清淡的，而现在卷着尼古丁，气味陌生却像一种致命蛊惑，引诱良夜坠落。
　　外间的驻唱歌手在唱着一首情感，低哑的嗓音动人心魄，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强烈。

　　“夏暮？”
　　孟舟渡听到身后的声音，回头看见夏暮就站在窗台后面。

　　但是夏暮似乎没察觉这里还有个人，他一开口，明显看到她茫然了一下，抬起头看见他时仍有些懵，眼睫缓慢的眨着。

　　孟舟渡微微斜了身，朝着窗台内的光线靠近了一些，方便她看清是自己。
　　他顺势将手里的烟掐灭，语气温和了些，“怎么在这里？”

　　夏暮故作恍悟的回答，乖巧如常：“下来接杯水，路过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我养的两盆多肉放在这里，所以想过来看一看多肉怎么样了。”
　　她低头看着面前的窗台，并用手轻抚过多肉，言行如一的样子仿佛真的是过来关心多肉的。
　　而她的心跳早在在他斜身靠近过来的一瞬就狂跳不止，空气里的烟味还没有来得及散去，初夏深夜的温度似乎也在高涨，她撒谎却无法平息心跳。

　　孟舟渡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窗台上的两盆多肉，原本疏离沉默的眼有了点笑，“这是你养的？”
　　“嗯。”
　　“什么时候养的？”
　　“上次。”
　　孟舟渡被她的回答逗乐了，“上次是哪次。”

　　“你上次回来。”

　　空气里安静了一瞬。
　　像她来不及多想的空白心跳。

　　而后听见孟舟渡低笑一声：“挺久了。”

　　“……舟渡哥。”
　　“嗯？”
　　他仍然是微微侧着身，懒懒散散地靠着窗台，半面轮廓斜在微弱的光线里，他的皮肤很白，神态却不真切。
　　不同于平常那副温和却略有压迫感的模样，此时连他的语气都有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洋洋。

　　夏暮抿了抿唇，其实她不太愿意这样叫他，但也没有其他合适的称呼。
　　在他面前，她向来很乖。
　　因为只有乖，许多行为举止都能找到一个年龄小不懂事的借口。

　　就像现在这样，可以用一种单纯好奇的口吻说：“抽烟是什么感觉？”

　　夏夜的温度有轻微的凉意，空气里还有没有散去的烟味。
　　她和他之间隔着窗台，她在屋内，他在屋外。
　　廊前的地面是不断变幻着的五彩霓虹灯，他站在被装潢挡住了光线的黑暗里，神情晦暗不明。

　　“没什么感觉。”
　　他声音低淡，听不出语气。
　　更像是一种敷衍小孩的说辞。

　　夏暮语气仍然很乖：“没什么感觉是什么感觉？”

　　孟舟渡似乎有了点反应，微微侧头看向窗台里面的夏暮，他声音不大，无端地低声笑，“好奇心这么重可不像个好兆头。”
　　“……我可以试一下吗？”
　　她眨了下眼睛，真诚又好奇。

　　不出所料，孟舟渡毫不犹豫地回了她两个字：“不行。”

　　“真没劲。”
　　她故作遗憾的抱怨，听起来颇有几分委屈。

　　孟舟渡轻声低笑，“上个月还因为高考而焦虑得失眠，现在不焦虑了？开始好奇起抽烟了。”

　　“……”
　　夏暮哽了一秒。
　　关于失眠这事，显然只有陈肆知道，因为她曾有个周末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来继续做题，正巧被陈肆撞上。
　　她小声嘟囔着：“……怎么我哥这个都告诉你啊。”

　　“不是你哥告诉我的，是我问的。”
　　“？”
　　夏暮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在灯光模糊里盯着他隐没在昏暗处的轮廓。

　　初夏的夜晚，风的温度微凉，吹散了盘踞在他们之间的烟味，依稀听得见驻唱歌手仍然在唱着那首低哑朦胧的歌。

　　孟舟渡仍然靠着窗台，少见的懒散模样，语速也低低缓缓，像这夏风微醺的夜色，说的话也没那么正儿八经了：“一人高考全家紧张，不是这样的吗。”
　　他懒声笑着，“别人家里但凡是有小孩要高考，都是变着花样做菜补营养，担心吃得不好睡得不好。”

　　夏暮试图认证出一点他对她的特别，“我哥都没想到我会不会焦虑。”
　　他笑起来，眼尾弯成弧度：“你哥怎么想得到，他自己高三的时候都是能吃能睡，当天差点睡过头，还是我把他叫醒的。”

　　“……”
　　虽然知道陈肆粗线条一个人，但是没想到会这么离谱。
　　夏暮不由问道：“那你当时紧张吗？”

　　也许是今晚夏风温柔，他说什么都是低低缓缓的语气，让人沉迷：“我也紧张，每天都很焦虑，但是一想到再坚持一下就能结束了，结束后就可以去做想做的事，也算是一种期待。”

　　只安静了一秒，夏暮小心盯着他隐在光线模糊处的笑眼柔和，到底是没捱过受到蛊惑的心。
　　她小声问：“你当时高考完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问完才开始有些怂，怕他不高兴。

　　其实仔细想想，孟舟渡又不会凶她，可以说是妈妈过世以后遇到的所有人里对她最好的一个人。
　　但她总怕自己的言行举止有所冒犯，触了他的禁忌，因为他不像是很喜欢多说的样子。
　　他很少对她提自己的事，大概是觉得她年纪小，跟她说不上什么太深的话，所以她也很少敢去问，她怕他不高兴后连对她的这点好都收回去。

　　他在夏夜的风里一时没有回答，等到那首低哑朦胧的歌唱完，音乐又再次响起，他才回答她：“做一场我们乐队的演出。”

　　再一次扫过来的彩灯从他的身边晃过，有一个瞬间映亮他的面孔。
　　夏暮在这一秒里清晰看见他的笑意淡去，像她站在楼梯口远远偷看着他时的那副模样，疏离又落寞。

　　不等她说什么，孟舟渡先一步开口：“已经很晚了，早点上去休息吧。”
　　语气又是他惯常的温和，仿佛刚才那一瞬的落寞是错觉，今晚懒洋洋又好亲近的模样也是错觉。
　　夏暮心有不甘，但是他这样的时候，她总是不敢太随意忤逆，她哦了一声。

　　只是，在乖乖走到楼梯口，刚踏上楼梯几步。
　　她回头看向廊下那片灯光找不到的夜色，只依稀看得见他的轮廓，还有她读不懂的沉默。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胆子，又小步跑了回来。

　　孟舟渡闻声回头看过来，不解却耐心，淡笑着：“怎么了？”

　　“刚刚一直是我问你，可是你没有问我。”
　　这几步跑得不快，她跑回窗边，气息平稳，但还是听得到自己呼吸有些急促，心跳也无法平静。
　　孟舟渡就安静站在那里，被夜色笼罩着，光线朦胧又模糊，不远处是灯光明亮，闪烁如河。

　　初夏的夜晚，风从她和孟舟渡中间吹过，他的发梢在风中温柔吹拂。
　　片刻后，孟舟渡轻笑一声，仍然低缓的语速：“夏暮高考紧张吗？”
　　“紧张。”
　　“高考完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她站在里面，窗台横亘在她和孟舟渡之间，夏夜的风却仿佛是传讯的线。
　　她在风里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没有平静过，咧嘴对他笑时，却觉得快快乐乐，“高考后再告诉你。”

　　不等孟舟渡说话，她飞快跑开，这次一口气上了楼，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乐。
　　回到阁楼，已是夜深的寂静，台灯下悬挂着的银白色小鼓的挂件温柔流连，小小的一个却很明显。
　　她回到书桌前，把书本和模拟卷收好，盯着挂件发呆，也是在这时听见了外间酒吧的驻唱歌手换了一首她熟悉的歌。
　　驻唱歌手的吉他弹着慢调的弦，将曲调唱得寂寞又浪漫，她第一时间就听出来了。
　　是十七乐队的歌。

　　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的时候，学校组织过一次动员大会，无非是一些心灵鸡汤的环节，她不是第一次高考，听着没太多新鲜劲，只当做是学习了一天紧绷之余的放松时间。
　　倒是有个环节，老师给每个人发了一个信封，写下高考后最想做的事，放进信封里，寄给高考后的自己。
　　难得的放松时间，班上嘻嘻哈哈挺活跃。
　　唐梦坐在旁边洋洋洒洒疯狂的写，到了要交上去的时候还没写完，小组长收完了一整排又倒回来催她，她才匆匆停了笔交上去。

　　而她没有什么迟疑，很快就写好。
　　她写的是。
　　去看十七乐队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