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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昼日·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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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陈肆还没回来。
夏暮准备收拾碗筷去洗完,因为往常这些都是她来做,陈肆大少爷向来是吃完就走,从来不做这些。
然而孟舟渡伸手拦住了她,“我来吧。”
看着孟舟渡进了厨房的背影,夏暮这才后知后觉,孟舟渡回到昼日酒吧的这段时间,她好像仍然没有习惯。
他总是很忙,各地的演出,尤其是从春季天气回暖开始,很少能在昼日酒吧见到他。有时候他回来,她却因为住校而错过,只是后来听陈肆说他回来过。
也不是没有想过去看孟舟渡的演出。
可她连手机都没有,只有周末回到昼日酒吧这里的时候,偶尔借口做作业要用电脑查资料借用陈肆的电脑,飞快的在网络上查着有关孟舟渡的事,而后又偷偷的清理掉浏览痕迹。
见到他的次数总是很少,也总是短暂。
孟舟渡永远不会知道,每一次他离开,她都在等待着什么时候能够再次见面,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又该跟他说些什么话。
夏暮抱着书包,去书房复习之前,又倒回厨房,探头问厨房里的孟舟渡:“你一会儿要走吗?”
“怎么。”
他背对着她,洗水池的水声让他有些听不清她说的话。
孟舟渡把水关掉,转身问她:“今晚吗?”
她趴在门口,“嗯。”
“回昼日。”
“那你能带我一块儿吗?”
他仍然保持着转身看向她的动作,片刻后,带了点笑,“一个人害怕?”
“……”
在孟舟渡眼里,她还没长大吗。
夏暮没像上周发烧那样强调自己已经十八了,顺着他的话,点头:“嗯,我哥非要买这么大的公寓,一个人待着空荡荡的很恐怖,走路都有回声。而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没有手机,没法联系他。”
“陈肆的客厅有座机。”
“哦。”她面不改色,又乖又平静,“我没用过,不太会用。”
闻言,他低笑一声。
夏暮趴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等他的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并不担心他会拒绝。
“知道了,我要走的时候会叫你。”他已经转回身去继续洗碗,但是水流开得很小,能跟她继续说话。
有了孟舟渡的这句话,夏暮抱着书包去了书房。
她复习得专注,等她揉了揉有些酸的脖子,才意识到公寓里太过安静,听不见任何声音,静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凝神听了一会儿,仍然听不到别的声音,夏暮放下了手里的复习资料,从书房里出来。
客厅里灯火通明,她站在书房的门口,客厅的灯将她的身影照亮,在地板上留下一道孤独的投影。
初夏的夜里,只能听得见外面微弱的虫鸣。
直觉知道孟舟渡不会说话不算话,但是这一刻周遭的安静还是下意识有些慌神。
终于,她不想再去听那让人焦躁的虫鸣。
她刚迈出脚步,打算去其他房间看看,对面阳台的门从外面推开。
初夏的风卷着夜色,孟舟渡从夜色中走进来。
他低着头,手机亮着,像是刚刚打完电话。
熄灭手机屏幕时,抬头看见了站在客厅里的夏暮。她有一瞬间的闪躲,但是来不及,孟舟渡已经看见了她。
夏暮的手垂落在腿侧,不自然的蜷缩了一下。
只一眼,他的眉眼已经换上她习惯的温和,“学习累了?”
他好像没有多想,并且为她出现在客厅找好了合理的理由。
夏暮抿了抿唇,顺着孟舟渡的猜测回答,“……嗯。”
他好像真的没有多想,在她承认后继续平静问道:“我打算现在回昼日,你收拾一下东西,可以吗?”
“嗯。”怕自己声音太小他没听清,她又说道:“可以。”
孟舟渡笑了起来,“我答应了走之前叫你,不会偷偷把你丢在这里不管的。”
“……”
怎么还是看穿了啊。
夏暮这次甚至都没敢去看他,飞快的转身回了书房。
她的东西其实不多,只有刚刚拿出来背诵的复习资料,直接塞回书包里就可以了。她抱着书包出来,孟舟渡在门口等她。
孟舟渡关了电源,锁好门下楼时回头看了一眼她有没有跟上。
见她抱着书包低头跟着的模样,孟舟渡伸手把她怀里的书包拽过来,手里拎了拎,“挺沉的。”
夏暮现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说什么都感到拘谨,于是依然只嗯了一声。
“周末只回来一个晚上也带这么多书吗?”
“……还有很多都不会。”说到这个,夏暮开始犯愁:“这次可能又要考砸了。”
“没关系,还有很多时间,在考试之前发现问题总比到了考场才发现好得多。”
电梯楼层的数字在缓慢跳动着,封闭的空间让人愈发沉闷。
好一会儿,夏暮犹豫着开口:“如果这次我还是没有考好……你会不会很失望?”
电梯抵达负一层的停车场,声控灯由昏暗一刹转亮,孟舟渡在这时侧脸看过来,“怎么会这样想。”
夏暮缓慢颤了一下眼睫。
她收回了视线,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说话渐渐没了底气:“……当初只有你支持我复读,我不想让你觉得自己做了错的决定。”
停车场空旷,感官被无限放大,像在一座迷宫,四处都有光,却看不清出口。
她跟在孟舟渡身边,影子也暗淡难寻。
“还记得那时候我是怎么说的吗?”
车灯亮起,炽白的灯将空旷的黑暗照亮。
夏暮没吭声。
孟舟渡轻笑:“忘了?”
“没。”
“所以,夏暮尽管努力就好。”孟舟渡到了车边,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他眉眼天生带有冷感,笑起来时却仿佛冰雪消融一般,此时靠在车门旁,眼底有笑:“上车吧,接你回家。”
夏暮抿了抿唇,躬身钻进了车里。
这是第二次坐孟舟渡的车,这一次坐在副驾驶不像上次那样心有迟疑,但也没太放肆,上车后就端端正正,非常乖巧。
一抬头,看见挂着的车饰轻轻晃动了一下。她不由好奇仔细看过去,“这是什么。”
凑近眼前,这才看清挂件的模样,“鼓?”
挂件略有些摇晃,夏暮用手握住,看得更清楚了一些,很小的一个鼓,鼓身是银白色,在夜幕的光线里,像流淌着月光。
孟舟渡转头,看见夏暮正凑近脑袋专注盯着手里的挂件,一双眼睛灵秀明澈,好奇和喜好几乎映满眼底。
他回答道:“这是我的第三套鼓,现在演出用得最多的一套鼓就是它。最近有朋友在做手工艺品,我就让他给我做了一套鼓的挂件。”
夏暮的目光几乎都被挂件鼓吸引,借着灯光的光线,鼓的银白色盈盈闪烁。
她看了好一会儿,“真好看。”
“夏暮喜欢?”孟舟渡问。
她仍然在看着眼前的挂件,闻言下意识点头。
而后,似有预感,转头。
孟舟渡正侧头看着她,见她转过来,他眼底细碎的笑意明显了一些。
他伸手,把她正握着的挂件取了下来,挂件顿时落在了她的掌心里,而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落下重重的鼓槌。
孟舟渡仍然笑意柔和:“那就送给夏暮了。”
“……?”
直到车驶出了停车场,初夏的风从车窗拂过侧脸,带着夜晚的微凉,夏暮仍然有些恍惚。
鼓的棱角硌着掌心,真实得触感并不虚幻。
夏暮慢半拍的确认着,“真的送给我了?”
她缓慢眨着眼睫盯着孟舟渡的侧脸,尽管胸口的跳动已经快要溢出。
孟舟渡在开车,视线注意着前方路况,只嗯了一声。
但是落在她的耳朵里,如同回声。
夏暮小心抑制着的雀跃再也不受控制,又怕被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顿时扭头看向了车窗的方向。
车窗外倒带而过的城市夜景,灯光闪烁,玻璃上朦胧的映着自己的脸,眼尾弯弯,流转着城闪烁而过的无数灯光,嘴角怎么都无法抑制。
到了昼日酒吧,孟舟渡去停车。
夏暮先一步抱着书包下了车,仍然沸腾不止的雀跃有点不受控制,走路的脚步都轻快许多,就差哼着歌蹦蹦跳跳了。
但她没意识到。
反倒是孟舟渡在身后提醒她:“慢一点,前面有台阶。”
他语气温和,只是关心的提醒。
但是夏暮听到了孟舟渡语气里藏着的笑意,顿时四肢僵硬,才蹦到一半的小腿讪讪落下,没转身,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淡定继续往前走。
一路进了门,站在正门外看不见的地方走廊一侧,夏暮才偷偷从墙角探出脑袋来。
门口已经没有了孟舟渡的身影,只有落下的五彩闪烁的灯光。
她暗自松了口气,拍着自己的脸,仍然感觉有几分退不下去的热温。
……刚刚好像太得意忘形了。
她站在走廊的背面,只有壁廊的灯光,她的影子被安静的投在地面上拉长。
今晚的昼日酒吧没有演出,只有驻唱歌手唱着一首她不知道名字的情歌,隔着走廊,歌声温柔又朦胧,像是一场无人知晓的诉说。
夏暮上了楼,把书包放下,本想把挂件收进书包里,拉开拉链看到那本过来之前还没有背完的复习资料,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记号,还有她焦虑时揉皱的页角。
她把挂件挂在了面前的台灯上。
银白的鼓身携着光线流潋,垂落悬挂在半空,仿佛镀着一层银白的月,足以抚平伤口。
她望着悬挂的挂件看了好一会儿,不断涌动的焦虑和不安渐渐平静。
去年高考前出了一场意外,最后几个月几乎没有什么复习时间,不出所料,她高考失利。
可她不敢提复读的事。
生父向来视她为累赘,和继母有了儿子以后,可以说得上是有家无归,所以这两年除了住校,周末和假期基本上是寄住在陈肆这里。
但是陈肆的妈妈嫌她碍眼,难听的话从来不少,一早就盼着她高考结束就拎包走人,如果敢提再读一年高中,指定又要吵起来。
更何况陈肆跟她只是表亲兄妹,这两年对她有所照应已是看在情分。在这方面,陈肆于她有恩,那毕竟是他的妈妈,她不愿让他太为难。
她似乎没有复读的选择。
没有家的人,能够温饱已是万幸,谈梦想太过奢侈。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研究填志愿。
那个沉闷压抑的夏天,她在自己逼仄狭小的房间里,一边选志愿一边掉眼泪。
一行行一页页的看下来,没有一个满意的学校,每一个看下来都只有不甘心,写着可填报学校的纸团扔进垃圾桶,又流着泪捡回来。
直到,某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在外地巡演的孟舟渡结束了最后一站,回到昼日酒吧。
吃完饭,孟舟渡进来看她选志愿的进度。
她标记了好几个可以选择的学校,又把它们狠狠划掉,焦躁的放在一边,完全没有注意到推门进来的孟舟渡。
夏日炎炎热得烦闷,她没关窗帘,玻璃窗外是无法散去高温,没有任何一缕风,烈阳下的树叶被晒得无精打采。
她坐在灼烈的光线下,任由毒辣煎熬,丝毫无法抵消心里的痛苦。
孟舟渡进来后,绕过她,走到窗前,把窗帘拉上。
面前的烈日消弭,夏暮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抬头。
孟舟渡就站在她的面前,逆着光,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模糊中依然可见他没有什么表情,本就带着几分疏离,此时更让人感到压迫感。
她就这样坐在地板上抬头仰望着他。
而后,他从逆光的模糊中向前走了几步,到了她的面前,蹲下来与她视线平视。
夏暮这才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几个月没有见,好像过了很久,以致于忽然的面对面,她有些迟钝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又或者,什么反应都不需要。
因为孟舟渡伸手把那张她焦躁放在一边的纸拿了过去,她像是被攥住了灵魂,心脏倏然收紧。
眼睫无声的颤了一下,终究是觉得有些难堪的收回了视线,呆愣愣的望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可他只看了一眼。
上面她的字迹写了又划掉,划掉后又再次标记出来,反反复复,力透纸背。
然后,他问:“这些是你想去的学校吗?”
孟舟渡的声音很好听,低沉温和,他说话的语速向来和缓,无论说什么都会让你感觉到温柔和耐心。
可他这么问,夏暮只觉得眼泪快要无法紧绷却又不敢落泪。
她抿着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和接受。
她不回答,孟舟渡也不开口,就这么沉默着等她。
他的气息很近,即使低着头也感觉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不敢去看。
许久后,她缓缓点头,认命般地开口。
孟舟渡打断她:“如果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你可以告诉我。”
夏日的烈焰在玻璃窗外,被厚重的窗帘遮去大半,孟舟渡蹲在她的面前,抵挡住了倾泻而下的光线。
她被笼罩在他高大身形落下的影子里,紧绷的不甘终于难以控制。
她不想在孟舟渡面前哭,因为那样会显得自己软弱又难看,她不想被他当成小孩。
可是在孟舟渡面前,她好像很容易就成为小孩。
她最终要是忍住了眼泪,只是开口时还是忍不住颤抖着哽咽,“如果,我是说如果。”
“我想再读一次高三,重新高考一次,可以吗?”
“可以。”
孟舟渡的回答没有犹豫,却带着一种坚定,让她忽然腾起希冀。
可转念的现实很快让她清醒,她再次失落下去,“可是爸爸和继母不会管我,陈肆哥那边我也不敢再添麻烦,姨妈不会同意的。”
声音仍然在颤抖,她很清楚自己的没用。
读书需要钱,学费和生活费都需要钱。
孟舟渡将她面前选报志愿的资料收拾起来,堆叠放到了一边。
那张她反复写写画画全都是不甘心的纸,也被他夹在了里面,一同从她面前拿开。
而后重新看向她,缓声说道:“我可以给你联系复读的学校,学费和生活费你也不用担心,只要你想,我可以给你搭建一个舞台,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夏暮,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不想。”
夏日炎炎,高温被隔绝在玻璃窗外,听不见蝉鸣,也摸不到风。
在这样一个沉闷得仿佛抽干了所有空气的下午,让她想到与孟舟渡重逢的那一天,孟舟渡出现在她面前时,也是这样一双好看的眼。
夏暮抬头望向面前的孟舟渡,恍然想到那一天身后的酒吧里在唱着一首缥缈忧愁的歌。
唱的是,你向命运许的愿,一定会出现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