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日繁花》梨迟

4、昼日·04

　　周日的晚上要上晚自习，所以夏暮会在周日下午就返校。
　　下午又吃了一次药，量了体温。
　　孟舟渡接过她的体温计，看清温度计上显示的温度，表情沉静，没什么改变。
　　夏暮盯着他的眉眼，有一瞬的忐忑。

　　孟舟渡放下了体温计的时候，不经意瞥到她的目光，眼里有了一下笑，“体温没有回升。”
　　她暗自松了口气，不过语气让自己听起来云淡风轻，“哦。”
　　他收好体温计，眼底的笑仍在：“很怕打针？”
　　“……”
　　夏暮撇开头，想给自己留点面子，“没有那么怕。”
　　她听到孟舟渡很低一声笑，而后继续收拾着她的书包。

　　其实她的东西自己都已经收拾好了，只是一些周末的作业，还有要复习的书。
　　由于病了一天，书也没怎么看，几乎还在书包里原封不动，不怎么需要收拾。
　　作业也没有写完，等会儿到了学校得花时间继续写。

　　往常都是自己收拾好东西，自己坐地铁回学校，她早就已经习惯这些。
　　像现在这样，背包被人林林总总塞了许多东西像是第一次。
　　有人送自己回学校，也久远得像是第一次。

　　她安静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看着孟舟渡把每个药盒都写了字，依次有序放进盒子里，还有他给她吃过的那种糖。
　　糖纸在光线下折射出幻彩，像晴朗下的玻璃。
　　这样什么都不用做的当个小孩子的感觉因为遥远而显得陌生，光线镀过他的轮廓，温柔又晃眼。

　　他收纳整齐，七零八碎的东西装进背包里居然恰到好处。
　　他一边做着这些，一边嘱咐着她这几天注意休息，好好吃药，好好睡觉，不能像前段时间那样用力过猛的熬夜复习。
　　没听到她的回答，他问了一句：“听到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熬夜复习？”她问得像好奇，心底却有隐隐的试探。
　　“我问过陈肆。”
　　她眨了一下眼睛。
　　但是孟舟渡的回答好像也就这么结束了，没有要说更多的意思。

　　止不住的贪念却被他这么一句话勾出了更多，比如说什么时候问的，问过几次，是用什么心情问的，为什么会问起她。
　　夏暮用一个很平常的话题：“问我的成绩？”
　　试图听到更多。

　　“陈肆每次都说你挺好的，能吃能喝成绩进步不惹事，就是睡得有点少。”
　　孟舟渡只简单回答，知道了她在听，继续说道：“模拟考的结果是怎么样都不要太在意，重要的还是最后的那一次高考，所以这段时间一定要养好身体，千万不能再病倒了。”
　　最后一样东西也收拾好，他拉好背包的拉链，拎着她的背包抬起头。

　　夏暮也是在这个时候垂下眼睫，收敛住自己的窥探。
　　答得听话且懂事：“好。”
　　却又遗憾，因为话题也到此终止，她那点探知欲没有听到更多满意的信息。
　　孟舟渡拎着她的背包先一步推开门，回头对她说：“走吧，你先到门口等我，我去把车开出来。”

　　下午的昼日酒吧门口没什么人，墙上还贴着音乐主题的海报，夏暮在等孟舟渡的时候有些无聊，她胡乱扫了一眼，这一眼看到了晚上要来的乐队里。
　　有一行字写着凡卡乐队。
　　视线定格，她盯着海报看了许久。孟舟渡的车开到了门口都没有注意。
　　还是孟舟渡放下车窗叫她，“夏暮，上车。”

　　夏暮回过神，走下台阶，小步跑到车旁。
　　只犹豫了那么一瞬，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她很少坐别人的车，也大多数是选择后座。
　　但是副驾驶会离他很近，从前不敢越过的界限，她不知道哪来的脾气，有那么一瞬间理智被冲散。

　　他好像也不在意她坐在了副驾驶，甚至俯身过来帮她系好了安全带。
　　一切举动如常。
　　反倒显得她的那点心思毫无意义。

　　她仍在回头看海报，装作好奇一问：“今天晚上昼日还有演出吗？”
　　孟舟渡发动车，回答得简短：“有吧。”
　　他的语气好像不确定。
　　似乎对凡卡乐队的到来也不怎么上心。
　　她偷偷抿了下要上扬的唇角，又用好奇的语气继续问：“你好像也不知道有没有？”

　　“这段时间都是陈肆打理，确实不太清楚。”
　　他说完，捕捉到她的眼睛里比起之前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多了些生机，笑了一下：“夏暮看起来心情很好？”

　　夏暮手心托着下巴，侧头看着窗外，下午的阳光明亮，在街道上划过一层闪烁。
　　她没掩饰的弯着眉眼，在一片金色灿烂里语气乖巧：“有人送我回学校，不用自己挤公交，当然开心，陈肆哥这个时候都还在睡，可不会管我。”
　　孟舟渡轻笑，“周末是周六下午上完课吗？”
　　夏暮点头，乖乖巧巧，“嗯。”
　　她明知故问：“为什么问这个？”
　　“下周六下午上完课我会来接你。”经过街口的水果店，孟舟渡找位置停车，继续说着：“这段时间我都会在。”

　　停好了车，他去解安全带准备下车。
　　夏暮怔愣望着他，“你不走了吗？”

　　掠过他鼻梁的光线如同静止，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像星屑。
　　他只这么沉默了一瞬，仿佛不存在，而后又对她温和笑着：“忙完了，休息一段时间。所以，接下来夏暮只管好好做自己的事，其他的不用太担心，至少在你高考完之前我都会在。”

　　他推开车门下了车，临走前只说了一句让她等一会儿。

　　夏暮望着那些在灿烂阳光下飞舞的尘埃，想到他明明在电话里跟陈肆说还有几场演出。
　　昨晚却突然出现在昼日酒吧，看见他的那个瞬间，她甚至以为是自己高烧的幻觉。
　　她知道孟舟渡很忙，有演出的这段时间，几乎没什么时间见面。所以她以为孟舟渡只是暂时回来一趟，可是他刚刚说忙完了。
　　是提前结束了演出，还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故？

　　她看向窗外，隔着车窗玻璃，孟舟渡是背对着她，她只能看见那个看了无数遍也想了无数遍的背影，从来没有什么机会正式站在他的面前。
　　孟舟渡对她很好，是她妈妈病逝以后遇见的所有人里，对她最好的一个人。
　　可也仅仅止于对她好。
　　关于他的事，她很少有机会知道，因为他不会对她说，即使她自己细心察觉，也不敢去问，她并不是孟舟渡愿意倾诉的对象。
　　有时候她会借着年龄小的优势从陈肆那里旁敲侧击，可陈肆大多数是拿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别瞎问把她糊弄过去。
　　她和孟舟渡之间就好像隔着一条河流，永远无法走到他的面前。

　　水果店的老板在门口，抬头看见了孟舟渡，也是一脸意外。
　　这家水果店的老板也在这里做了许久的生意，互相都已经认识。
　　徒然见到孟舟渡，感到意外：“老孟什么时候回来的？”
　　眺了一眼他的车，看见副驾驶里有个影子，“车里还坐着人呐？”

　　那语气揶揄，挑着眉，满脸的八卦和打趣。
　　他只看到车里坐了位姑娘，没看清是谁。

　　孟舟渡从他的眉飞色舞里读出了他的意思，笑了一下，只说了句，“是夏暮。”

　　“噢噢。”水果店老板了悟，顿时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了，顺便关切起来：“妹妹是不是快要高考了？”

　　“下个月。”

　　水果店老板往袋子里多装了几个水果，挑了品相好的，“小姑娘学习辛苦，家里人也是不靠谱的……”
　　他及时打住，大概是察觉这个距离的音量可能会被听见，换了话头，“不过好在快了，高考结束就轻松多了。”

　　孟舟渡提着水果回来，一转身就看见夏暮趴在车窗上盯着他看。
　　夏暮眼睛安静眨着，视线转向他的手，“给我买的？”
　　“嗯。”他把水果放在后座，转头看见她仍亮晶晶的眼，笑了一下，拿出一个橘子递给她，“老宋说这种橘子很甜。”
　　老宋就是水果店的老板。
　　她接过来，垂头看着手心里的橘子，迟疑着把刚刚想了几遍的开头说出来：“我高考之后你是不是还有演出？”
　　他没回答，温声反问：“怎么了？”
　　夏暮面不改色，用惯常乖巧的口吻：“现在上学一直很忙，不过高考后就会有很多时间了，我也想看你演出，他们都说你唱歌很好听。”

　　空气里片刻的安静让她敏感的察觉到，他这次提前结束演出回来，果然应该是事出有因。

　　但是对她的回答，孟舟渡仍然是温和的哥哥模样：“演出都在外地，太远了，折腾一趟会很累。”
　　“我不怕累。”
　　“想听我唱歌？”

　　“……”
　　夏暮只好承认，“嗯。”

　　“等你下次周末回来吧，或者等你有时间的时候。”他说话的时候，语速耐心又温和，给人一种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的感觉。
　　可是夏暮也知道，他的耐心和温和把她想要进一步问下去的东西给带了过去，现在再继续问他演出的事，显得过于执着，刻意又明显。

　　他开车的时候专注又安静。
　　夏暮手心握着橘子，车窗外金灿灿的光线时而错落在她的手背，她只好继续用乖巧的语气温吞说道：“好，那我先记下了，你欠我一首歌。”

　　学校宿舍不允许异性进入，孟舟渡只能把她送到了楼下。
　　夏暮上了楼梯，在楼梯拐角用余光偷偷往楼下瞥，孟舟渡还在那里，目光似乎是在注视着她。
　　她试探着缓缓探出头，目光跟楼下的孟舟渡对上。
　　他安静站在那里，温柔光线从树桠间落满他的肩膀，他仰着头看着楼上的她，而后对她微微一笑。

　　宿舍里的室友只有唐梦，她正在阳台晾衣服，趴在阳台上探头往外看，听见夏暮进来，连忙惊喜问道：“夏暮，刚刚送你来的那个人是谁啊？也太帅了吧。”
　　“我记得你说你周末都是去哥哥那里，那个就是你哥哥吗？”
　　唐梦头也不回的趴在阳台。

　　夏暮把孟舟渡给她买的水果放进了自己的柜子里，手心里仍然握着孟舟渡在车上给她的那个橘子。
　　“不是。”
　　她记得孟舟渡对她永远温柔耐心的语气，也记得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他说话的时候会安静的注视着你，给你一种无论你说什么他都在好好听的感觉。
　　她也知道，她在孟舟渡的眼里，和她在陈肆的眼里没有什么不一样。
　　在昼日酒吧，来的人都知道老板有个妹妹在读高中，周末和放假会在休息室里学习。
　　可是有些时候她还是会想，是不是不承认就可以不是这样。
　　夏暮把手心里的橘子也放进了柜子里，“他不是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