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日繁花》梨迟

18、昼日·18

　　台上的孟舟渡没有多余的乐器，只弹着一把吉他，低睫坐在麦克风前。
　　随着几个音节，场馆内的疯狂也随着他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周围月白的灯光。

　　夏暮站在人群中，和所有人一样望着他。

　　仗着这一刻遥远的距离，她的目光终于不用闪躲，不用克制，她藏在人群里，可以肆无忌惮执着地盯着孟舟渡，仿佛要将这一段画面永远的刻在记忆里。

　　直到身边的人纷纷举着手机，夏暮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现在自己也有手机。
　　她没用过，笨手笨脚的找到了相机功能，拍下了定格的画面。
　　后来才发现相机还有录像的功能。
　　她第一次操作，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录制，点了按键又松开，看着下面提示的取消录制慌了神，又连忙点下按键。

　　她生怕错过每一秒，前面的人挤着她，她垫着脚试图让自己的视角不要被挡住。
　　可是前面的人也在高高举着手机，她靠左靠右都躲不开，艰难的只能在一点空余的缝隙里拍着孟舟渡。

　　偏偏就这么艰难录上的一小段很快就到了尾声。
　　她眼睁睁看着孟舟渡放下了吉他，舞台上只留下散落了一地的白色光束。
　　夏暮点开自己刚刚录下来的短短几十秒。
　　……视野又晃又狭小，还这么短，一点开还全都是周围人的嘈杂说话声。

　　感觉得到周围人群的避让，夏暮连忙按灭了手机，她用得还不熟练，几次才找到熄灭屏幕的键，然后匆匆背过手去。
　　抬头看见穿过人群走过来的孟舟渡，她已经把手机收了起来。

　　他刚走过来，旁边林琳跟他搭话：“这个版本的改编很好听。”

　　蓦然听到林琳和孟舟渡说话，夏暮不由朝她看过去。林琳说话时微微带笑，红唇乌发，仍然是让人心动的风情万种。
　　她站在人群拥挤里，只看了一眼又低头回去。

　　闻言，孟舟渡只是礼貌颔首，“谢谢。”
　　“是即兴的？”
　　“对。”
　　“不考虑录个正式的？这个版本更有祝福的感觉。”

　　“的确是祝福。”孟舟渡淡笑着：“家里刚刚高考完的小孩想听《许愿》。”

　　夏暮仍然默不作声低着头，但是感觉得到林琳在看自己的目光。
　　而后林琳继续友善地说：“是你经常提到的那个妹妹吧？小姑娘挺乖的，长得也可爱。”
　　孟舟渡嗯了一声，语气隐隐有笑意。

　　场馆里拥挤，她感觉自己快要被气息淹没，只有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手机，沉默装作很乖。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不喜欢小孩这个称呼。

　　从林琳口中说出来的夸奖有几分套近乎的意思，让她心底的自卑更加浓重，好像她前面那些幼稚的挑衅毫无作用，她甚至没有被对方正视，仿佛只是一个可以用来讨好孟舟渡的小朋友。
　　她总是喜欢强调自己已经十八岁。
　　可是无论是陈肆还是孟舟渡，或者是昼日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始终当她还是个小孩。
　　陈肆不会在她面前骂人说脏话，孟舟渡不会在她面前抽烟，他们说的一些浑话也会在她面前避开。

　　在成熟的大人面前，她浑身上下都写满稚气生涩，那种会让她感到自卑的优雅美丽她沾不上一丝半点。
　　在孟舟渡的眼里，她只是小孩。
　　以前是，现在也是，以后也会是。

　　夏暮不想再听林琳跟孟舟渡说话，尽管他们也没有聊什么。
　　在林琳再次开口前，先一步说道：“舟渡哥，我有点困了，我想出去了。”

　　她转身试图从还在狂欢的人群中挤出去。
　　孟舟渡和林琳还会再继续聊什么，她不知道，四周的声音掩盖住她的听觉，她的脑子里只有不断轰乱的嘈杂。
　　她挤出去得很艰难。
　　在同龄人里，她算不上特别矮，但是整个人都很瘦。
　　陈肆形容她风一吹下就能被刮跑，街坊邻居见了她说的最多的话也是多吃点饭，但她每顿都吃，也不挑食，就是不长什么肉。

　　在这样拥挤的人潮里逆行离开，困难重重，她不断说着请让一下，困难也要逃离。

　　而后有人从身后过来揽住她的肩膀，护着她从拥挤里走出了场馆。
　　夏暮抬头怔愣望着孟舟渡的下颌，慢半拍地仍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一起出来了。

　　这会儿吧台不忙，赵远在看电视剧，从电脑屏幕抬起头看了一眼孟舟渡：“你要喝点什么？”
　　他在就近的高脚椅坐下：“不用管我。”
　　“来一杯吧，今晚大家都在里面，我这儿都没多少人喝酒，闲得手痒。”
　　他淡笑道：“我听说你前天还忙得嚷着加工资？”
　　“嗐，忙得时候不想忙，闲的时候闲不住，我这人多少是有点贱骨头。”

　　赵远按了暂停，起身跃跃欲试秀一手：“下午学了一手新的调酒，给你试喝一下。”

　　孟舟渡低笑一声，倒是没再拒绝。
　　他拿起吧台前的玻璃摆件，一把很小的吉他，头顶的吊灯是银白色的光，落在他的身上无端柔和。
　　他就这样安静着等，什么都没做，只把玩着那个玻璃摆件。

　　夏暮站在一旁也没跟他说话，直到赵远回来，手里多了一杯银白色的酒，透明酒杯里的液体如同月白的流沙。

　　赵远把酒杯往孟舟渡面前一推，眉飞色舞地说：“试试。”
　　孟舟渡抬起眼，看清这杯颜色不同寻常的酒，笑道：“陈肆说你下毒害他，就是这杯吧？”
　　“啧，那他可真不会说话。”

　　孟舟渡把玻璃摆件放回原位，刚拿过那杯酒。
　　旁边，夏暮声音很小，鼓起勇气说道：“……我也想喝一杯。”

　　赵远闻声转头，足足看了夏暮好几秒，大脑才转过弯似的连连回绝：“别了吧夏暮妹妹，这玩意儿可不兴给小孩喝啊。”
　　赵远的话再次刺痛了他。
　　“我十八了。”
　　她纠正着，声音清脆，难得执着。

　　“啊？”赵远才反应过来似的，“哦对。”
　　但他还是摆摆手，“还是算了吧，虽然你年龄上满十八了，但这酒还是少喝，今晚老陈是出去了，他要是在这儿也不能让你喝。”

　　夏暮抿着唇，她盯着孟舟渡手里那杯酒，不知道自己在较劲什么。
　　孟舟渡视线也转过来，对着她温淡地笑：“真想喝？”
　　他这样看着她，她无端瑟缩一下。
　　片刻后，她小声但倔强的回答他，“想。”

　　孟舟渡放下酒杯，但也没递给她。
　　灯光下，他唇角有笑，眉眼依然温和：“刚刚不是说困了吗？”

　　“……，不喝就不喝。”
　　夏暮没看孟舟渡，转身几步跑上了楼。

　　赵远看着夏暮匆匆上楼，纳闷一声：“妹妹今晚这是怎么了，突然想喝酒了？”

　　进了阁楼，门在身后关上。
　　房间里没开灯，一片漆黑，只从窗户投进来一点外面的灯，光线模糊。
　　她沉默去洗了澡吹干头发。
　　阁楼里依稀能听见下面的live house里的音乐，大概嗨到了很晚，她早早躺下，但闭上眼怎么也睡不着。

　　等到下面的狂欢也停了，已经不知道是夜深几点了，她还是撑着精神睡不着。
　　她拿过手机，一打开，看到桌面上那张她在彩排时混在乐队里的照片。
　　翻开相册，还有她晚上录下来的短短只有几十秒的录像。
　　按下播放后，无尽的喧嚣和嘈杂，周围的人声瞬间冲刺听觉，而台上的孟舟渡，遥远又模糊，连歌声都被放空。
　　像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第二天虽然不用早起，但是习惯已久的生物钟更改不过来，她还是一大早就醒了，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
　　现在也不用再学习，她洗漱后时间还早，坐在一楼安静的大厅里发呆。
　　这个时间点连保洁都还没来，因为营业时间在晚上，保洁一般接近中午才会过来。
　　整个昼日酒吧静得应该只有她一个醒着的人。

　　她去厨房自己弄点吃的，然后在大厅里陪着小狸花猫玩，整个上午都安静只有她一个人。
　　小狸花猫玩了一会儿就累了，瘫倒在大厅盘成一团呼呼大睡，无论夏暮怎么逗弄都埋着头不醒，顶多甩甩尾巴敷衍一下她。

　　整个昼日酒吧再次安静下来，她也干脆回了阁楼，站在衣柜前翻找着下午要穿的衣服。
　　下午要回学校，她的宿舍离校手续要办，东西也要搬回来，晚上还有毕业酒，是在高考前就定好了时间，高考后的第二天下午在学校门口集合。
　　但是她翻找了很久，哪件都不满意。
　　衣柜里都是这两年常穿的衣服，陈肆不会给女生挑衣服，也懒得费这个心神，所以每次都是直接给她钱，让她自己去买。
　　其实陈肆给的钱算大方，这也是姨母看她不顺眼的地方之一，所以她也不敢花太多，衣服能穿就行。
　　她很少在意这方面，但在昨晚第一次意识到，别的女孩子都有多漂亮。

　　找了很久，最后勉强找出一条可以算得上满意的裙子穿上。
　　下午她自己回了学校，天气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一直是灰蒙的阴沉，她出门前拿了把伞。
　　是孟舟渡的那把伞，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还他，后来见他没有问起，她就一直收着没还。

　　到了学校，跟唐梦碰了面，一起办了离校手续。
　　在宿舍里收拾打包行李，然后打扫宿舍，夏天很热，打扫得浑身都是汗。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两人都累得不行。
　　唐梦瘫在风扇面前直吹：“夏暮，你没叫你哥哥过来帮你吗？”
　　“反正我东西不多……他们还没醒，我就没打扰他们。”
　　唐梦哦了一声，没多想，“那我们等会儿叫个车搬回家。”
　　“嗯。”
　　“我看看。”唐梦拿出手机开始找车。

　　夏暮忽然想到了，连忙把自己的手机也拿出来，“对了……你的手机号码是什么，我们以后还可以联系。”

　　唐梦低头，眼睛迅速瞪大：“哇哇哇，这是你哥给你买的吗？”
　　“……嗯。”
　　“存什么手机号啊，现在谁还发短信打电话。”
　　夏暮没用过手机，有点茫然：“那用什么？”
　　“等着啊，我马上给你下载。”

　　夏暮凑过头，看着唐梦下载了微信，恍然想起来了。
　　她虽然没用过，但是看陈肆他们用过，他们平时联系都是用的微信。
　　下载好后，唐梦帮她一起注册，她也不由激动起来。
　　注册完，唐梦第一个加上了她的微信，并给她演示着：“你看，我们之后可以聊天可以视频，以后有事情还可以跟我玩嘛。”
　　夏暮看着自己列表里的唐梦，感觉格外新鲜和快乐，“这个是可以直接用对方的手机号加上吗？”
　　“是呀，很方便的。”
　　“那我马上加一下我哥。”

　　夏暮正在新鲜感的兴头上，连忙打开了联系人列表，复制陈肆的手机号码加入了申请。
　　昼日酒吧里的人几乎都存了联系方式，她挨个添加了下来。
　　轮到孟舟渡，她的手指略停顿。

　　唐梦在一边看着她操作，以为是她用得还不熟练，在一旁指导着：“点这个呀，点这个输入进去就可以了。”

　　“……嗯。”
　　夏暮暗自抿了抿唇，按下申请添加的瞬间，听到自己心跳有一瞬的停滞。

　　联系人里的所有人都添加了一遍，感觉是一个大工程，但是隐隐雀跃，忽然心情很好。
　　她还是有些不确定，问唐梦：“然后等他们通过就可以了吗？”
　　“对。”唐梦突然咦了一声：“有个小红点，是已经有人通过了吗？”

　　夏暮连忙低下头，原本只有唐梦一个人的冷清列表里，现在多了一个人。
　　头像是黑色，从舞台望下去，满目星光。

　　第一行是已经添加好友的系统回复。
　　而后是对方发的消息：“怎么自己回学校了？”

　　唐梦看见了这句话，好奇问道：“这是你哥？”

　　夏暮握着手机，说不上自己的心情为何如此涌动。
　　脑海里的最后一幕还是昨晚她暗自恼怒跑上楼前，他对着她温和的笑，他没直接说不让她喝酒，但也隐隐透露着的确把她当小孩。
　　中午她刻意提前走了，在他们起来之前。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在赌气什么，也许她的确是幼稚，但是面对孟舟渡此时问的话，她忽然有些怂，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夏暮回答唐梦：“是我哥的朋友。”
　　而后缓慢打着字，试图用一个合理的理由：“想先过来跟同学玩一会儿。”
　　很快，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

　　“我到学校门口了，来接我一下。”

　　夏暮心跳蓦然很快。
　　学校安保严格，即使是学生家长都要学生一起才能进，单独来是不能放行的。

　　她拿着手机，匆匆跟唐梦说了一声就跑下了楼。
　　学校宿舍大楼老旧，楼梯是陈旧的石梯，台阶不算高，但她的宿舍楼层在高层，一路跑下来脚步急促。
　　夏日的蝉鸣嘶哑，她从宿舍楼跑出来，外面倾斜而下的阳光将她照亮，那无尽的蝉鸣被无尽放大。

　　现在是上课时间，高三已经放假，高一高二还在教学楼里，整个校园又静又空旷。
　　她在阳光下很快的奔跑，有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好像还在幼稚的赌气。

　　可是孟舟渡来了，她好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