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日繁花》梨迟

17、昼日·17

　　夏暮问孟舟渡的那句话一下子被音量冲散。
　　舞台上正在兴头上，几个乐队轮番演出，风格不同，私底下又互相认识，颇有几分彼此较量的气氛。
　　接连演奏过后，现在气氛格外热烈躁动。
　　甚至开始不断有人上台加入了他们这场乱斗，台下的起哄声混着口哨像是一场狂欢。
　　身后离得近的人朝着舞台的起哄声差点把夏暮震到耳鸣，舞台上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什么风格的都来了个遍。

　　孟舟渡没听清，但是看见了她递过来的手机屏幕，那张演出前彩排时她混在其中一起玩的照片。
　　在光线昏暗的台下，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在很近的距离，他的眼睫仿佛镀着一层月光的湖泊。
　　周围很闹，天翻地覆。
　　她的呼吸却很轻，生怕会惊醒那片湖泊里沉睡的涟漪。

　　而后孟舟渡更低的倾身低下来，为了能听见说话：“你刚刚问什么？”

　　夏暮慌忙低下视线，藏回自己的目光。
　　孟舟渡应该没有察觉。
　　声浪涌动的哄闹比之前更疯狂了，说话的声音被盖住，夏暮本来说话声音就不习惯很大，因此也不得不再靠近一点。
　　几乎都要凑在他的耳朵上。
　　本就有些不好意思直接问的问题，心跳因此更是难耐。

　　她换了一个委婉一点的问法，不再直接问是不是他拍的，“你知道这张照片是谁拍的吗？”
　　他笑着，很直接：“知道啊。”
　　“……”
　　安静了一秒。
　　夏暮巴巴望着他，但迟迟没有等到他的下一句。
　　怎么、怎么就一句知道，难道不应该顺口就告诉她是谁拍的吗。

　　又安静了一秒，孟舟渡好像真的没有再说什么都意思。
　　夏暮挣扎了一下。
　　台上的疯狂将声浪一下子推到最高，瞬间将她想要开口的勇气淹没。
　　她还是只乖乖哦了一声，默默放下手机。

　　孟舟渡到底是没忍住，低笑一声，不再逗她：“夏暮不是已经猜到是谁了吗？”
　　“……”
　　她的明知故问，这，这么明显吗。
　　夏暮忽然觉得自己耳朵有点烫，被戳穿心思后比任何时候都觉得不好意思。
　　甚至更不敢再去看他。

　　片刻后，她试图挽回一下，“我怕我猜错了。”
　　“嗯？”他弯唇轻笑，“夏暮猜的是谁？”
　　“……”
　　算了，早知道还是不挽回一下了。
　　明明是想听他亲口说，可是到头来成了为难自己。
　　周围很闹，她干脆沉默，假装没听见。

　　身边的人都在狂舞，不经意碰到的拥挤总会撞到她，倒是没有多么大的力度，只是狭窄的空间让她不得不被迫挤向孟舟渡。
　　她脸皮正热，更不好意思碰到他了。
　　所以一直小心缩着手脚，努力保持重心稳定。
　　现在四周越来越疯，她渐渐有些抵挡不住。

　　身后的人在笑闹着，把身边的同伴推上了台，台上台下都在起哄：“快上去啊！”

　　与此同时，夏暮感觉自己被人拎着胳膊往旁边拉了几步。
　　站定后她抬起头，看见自己已经换了一个位置，从孟舟渡的左边到了右边。

　　身后被起哄着推上台的人酿跄着几下才站稳，在一浪又一浪的起哄声中跳上了舞台，随着他们的节奏敲起了鼓。
　　随着节奏越来越欢快，台上台下都不由自主地跳起了舞。
　　忽然的哄闹，夏暮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了一瞬。
　　灯光明亮闪烁，每一张面孔都洋溢着无限的活力，仿佛人的一生可以永远年轻，岁月也不会划下任何痕迹。

　　这一幕忽然的让她想到了下午在排练室彩排的时候。
　　陈肆进来后拿林琳调侃着孟舟渡，但是孟舟渡那会儿没怎么理会陈肆的胡言乱语，而是安静看着排练室里并不成熟的排练。
　　他眉眼偏冷，安静时很少笑，有种难攀的压迫感，可是那会儿他静静坐在那里，眼角眉梢是少见的柔和，懒洋洋的模样看起来心情很好，似乎很喜欢他们的排练。
　　当时只觉得纳闷，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现在好像有了一瞬间的确定，尽管是不怎么成熟的演出，可他好像真的很喜欢。

　　一首歌演奏结束，音量有暂时的消歇，只剩下乐器在solo，比刚才的群魔乱舞消停了不少。
　　只是好景不长，那个吉他手弹拨了一段旋律，才刚起几个音，四周顿时爆发更加疯狂的呼喊，夏暮甚至吓了一跳。
　　下一秒，在场的所有人开始整齐划一的喊着同一个词。
　　他们的目光全都集聚在她旁边的孟舟渡身上。
　　吉他手弹的是十七乐队的歌。

　　她刚刚才被他拉到他的右侧，他的身体将她挡在了那一浪又一浪狂热的疯狂身后。
　　他背对着她，只能看见他的侧脸轮廓，在无数向他涌来的热情中略显无奈。

　　然后，不仅仅是那个吉他手。
　　旁边的鼓手和键盘手也跟着一起，乐器声震天响，比刚才更疯狂，像是一场邀请。
　　台下的人一起将孟舟渡围成了一个圈，和着台上的乐器节奏喊着他的名字，颇有几分他今天不上台就别想出去的架势。

　　夏暮没见过这种阵仗，本能的只能靠近孟舟渡。
　　周围的人围成的圈越绕越小，起哄声也越来越大，夏暮伸手拽紧孟舟渡的衣服。
　　孟舟渡有所感觉，回头低眼看向她。

　　她眨了下眼睛，还没来记得反应他这一眼是在想什么，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孟舟渡只看了她这么一眼，回头后抬起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台上起哄不停的乐器声暂时的停了下来，周围的人也跟着慢慢停下，但还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扯着嗓子嚎着。

　　他手指抵在唇边再次示意安静。
　　四下渐渐消停下来。
　　孟舟渡在上去之前，俯身问她：“夏暮有现在想听的歌吗？”

　　她还处于被这个场面吓到的放空状态，蓦然听到他问自己，她脑子一片空白。
　　“……我？”
　　“嗯。”他微笑着，“之前不是答应过你有时间给你唱歌吗？”

　　“……噢。”

　　那好像是高考之前的事了，当时是想旁敲侧击问他的事，借口想听他唱歌。
　　他答应了，但是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差点没想起来这茬。

　　可是，本来平时她就没有听过多少歌，她没有手机，也没有其他电子产品，听过的歌仅限于别人放什么听什么，一般是当下什么歌火就听什么，因为走到哪都有人放。
　　她一时想不起来任何一首歌的名字。

　　人群拥堵成城，被他高大的身影挡在身后，仿佛所有的吵闹都与她无关，任由喧哗怎样变换，在他的身边始终是月光镀过的湖泊。
　　周围的人都在等他，夏暮不好一直这么耽搁着，“随便什么都可以吧。”

　　他也不意外，走之前拉着她的胳膊让她往里面站了一点，怕她等会儿又被闹起来的人群挤来挤去。
　　挨着林琳，她有些不自在，总感觉得到林琳似有若无在打量自己的目光，但是这边确实人少一些。
　　安顿好了她的位置，孟舟渡朝着舞台上去，只静下来那么一会儿的起哄声再次高涨。
　　台上的乐手们笑着迎接孟舟渡的到来，鼓手更是敲起了节奏造势，气氛比刚才更热情。

　　声音像翻涌汹涌的海浪，他在这样的声势浩大里渐渐走到了光线里，投射下来的灯光如同从高空落下，劈开一道月光明亮的光辉。
　　同时照亮了他的轮廓，更显温柔深刻。
　　他好像发着光的月亮本身。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孟舟渡，哄闹遮住了她怦怦直跳的声音，但是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跑向他。

　　事实上，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孟舟渡刚从侧面的台阶走上去，听见夏暮追赶到舞台下，“舟渡哥——”
　　她跑得很快，因此有些气息不稳。
　　可她的眼睛很亮。
　　孟舟渡转头，看见本应该在人群里面的夏暮站在舞台前，从舞台上落下的灯光依稀照拂着，将那双眼睛照得很亮，满眼星光，满怀期望，还有一些怕他不高兴的胆怯。

　　他走到舞台边缘，蹲下问她：“怎么了？”

　　“《许愿》。”听到他的语气耐心，没有因为她的突然跑过来而不高兴，她的笑意顿时变得快快乐乐，“我想听《许愿》，可以吗？”

　　舞台有些高，他蹲在她的面前，逆着身后舞台的光，夏暮看不太清他的神情，但她仍然这样仰视着他。
　　时间仿佛只静止了一秒。
　　无论场馆内如何喧闹，她觉得，这一秒是属于她和孟舟渡。

　　他仍然语气温和，说了一声好，“回去吧，小心一点，别乱跑。”

　　夏暮连连点头，快快乐乐的回到了台下，仍然是孟舟渡上台前把她拉过去的那个位置，旁边是林琳。
　　此时不再觉得有些不自在，看着台上在跟乐手沟通的孟舟渡，沉浸在巨大的心满意足里。
　　因为还没有开始，场馆内暂时消停了一些。

　　林琳终于没忍住主动跟她搭了话，“我还以为你是今晚要演出的乐队一员，原来是舟渡的妹妹吗？”
　　她的语气很和善，有一种示好的温柔。
　　可她说的话，将她从心满意足中推醒，她握着手里的手机，片刻后，才有勇气似的抬起头回答她：“不是，陈肆才是我哥。”

　　她的倔强只有这么可怜的一点。
　　仿佛不承认就不是这样。
　　可是那点可怜的倔强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除了她，没有人当回事。
　　因为林琳也只是笑，没有恶意，依然是把她当做孟舟渡的妹妹来讨好的那种友好的笑，“那就是了，我听他提起过你。”

　　孟舟渡只是短暂的跟吉他手沟通了一下，对方很乐意的将乐器借用给孟舟渡。
　　场馆内安静下来，他静默坐在那里，手里抱着吉他，麦克风立在他的面前。
　　光束只落在他的身上，他比任何一刻都更温柔明亮。
　　他像月光，有一种能让人跟着他安静下来的力量。

　　可是月光只是将她照亮。
　　那不是属于她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