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日繁花》梨迟

19、昼日·19

　　夏暮一路小跑到了校门口，远远看见了孟舟渡。
　　他个子很高，侧脸偏冷。夏日光线强烈，从树桠间落下的光点如同抖落的繁星，细细碎碎。
　　此时的校门口没有什么人，他站在那儿仿佛连风都会静止。

　　夏暮没有再跑，不想一副莽撞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但他在这个时候回头，看见她后，远远的朝她远远的微微一笑。

　　她像是受了蛊惑，脚步再次不受控制，直直朝他跑去。

　　刚到他的面前，一声舟渡哥还没叫出口。
　　孟舟渡站在树下，温声问她：“怎么出来也不打把伞遮一下。”
　　“啊？”夏暮蓦然听他这么一句，抬头听见嘶哑的蝉鸣，茫然道：“没有下雨啊。”

　　她的脸孔仍显稚气，皮肤也是这个年纪的细嫩，此时在烈日下，脸颊鼻尖都泛着红。
　　一双眼睛灵秀，现在正带着满眼的不解，显然对这个年纪很多女孩都已经开始注意的爱美还没有什么概念。

　　孟舟渡淡笑着问她：“不怕晒黑吗？”
　　“……”
　　夏暮忽然反应过来了，双手去贴自己的脸，已经被晒得发烫。

　　她望了一眼头顶的烈日，连根草都被晒得蔫头巴脑的。
　　太阳下容易晒黑她还是知道的。

　　顿了顿，她侥幸道：“……就这么一会儿，应该不会晒黑吧？”

　　下午高温，更何况她是一路跑过来的，额头上都是汗。
　　她的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脸颊，试图做一点亡羊补牢的保护，本就瘦尖的小脸顿时只剩下一双眼睛眨巴着。

　　孟舟渡把她的手拉下来，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给她，温声笑道：“以后记得打把伞知道吗，太阳这么晒也不嫌热。”
　　“哦……”
　　“那把伞可以当做遮阳伞用，防晒效果不错。”
　　他说完，过去跟门卫说了一声学生家长，门卫直接撂了登记本出来。
　　今天来校的高三家长很多，都是来帮忙搬学生宿舍的。

　　夏暮还定在原地，看着孟舟渡的侧脸有一瞬的空白。
　　她哽了哽，“什……么伞。”

　　孟舟渡低头写着字，带了点轻笑的语气：“我的那把伞，下雨那天我让赵远给你的。”
　　他抬起头看过来，淡笑道：“弄丢了？”

　　“……”
　　“没，没丢。”

　　夏暮看着他低头写字的侧脸，片刻后，小声实话实说：“我以为你不知道那把伞在我这……”

　　他仍然笑意温和：“我怎么会不知道，是我让赵远给你的。”
　　“哦……”
　　夏暮吸了吸鼻子，对自己据为己有的行为有些心虚，试图找一个合理的说法：“之后一直没下雨，我放在家里了，就……忘了还给你。”

　　她不太擅长说谎，尤其是在孟舟渡面前，格外没底气，心虚感很强。
　　听他只是嗯了一声，没别的意思。
　　夏暮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一点，她小步到他旁边，凑过头去想看他写的字。
　　但是他已经收起了笔，把登记本还给了门卫。

　　他低眼看过来，恰好捕捉到她的视线，问她：“看什么？”
　　“啊？”夏暮脑袋飞速转弯，“就是看一下你写对了没有。”
　　他笑了一声，觉得她认真得有些可爱，“我自己的名字还能写错吗。”
　　“哦。”

　　她抽出孟舟渡递给她的纸巾擦着额头的汗，下午的太阳很大，两人沿着树荫走。
　　余光里瞥到他的手腕，下午的烈日刺眼，他的皮肤白得像树影间细碎落下的光。

　　再低头看看自己。
　　好像，好像也还好。
　　……但是他真的很白，光线灼烈下，他露出的一节腕骨近乎泛着冷意。

　　昨晚还只是觉得孟舟渡周围的那些女孩子漂亮，现在看来，她好像连孟舟渡本身都比不上。
　　沿途的教学楼里都还在上课，不时有读书声和讲课声，她全然听不进去，耳边只有蝉鸣缠绵嘶哑。

　　她在这一刻忽然有些鬼迷心窍，“舟渡哥。”
　　他：“嗯？”
　　“我能问一下吗……”她抿了抿唇，盯着他的手腕。
　　孟舟渡听她停顿，低眼看过来，温声道：“怎么了？”

　　“你是怎么……就是，呃……”
　　皮肤这么好的。

　　蝉鸣声吵闹扩大。
　　随着脚步，树影和碎光不断从他的脸上掠过，他的眉眼偏冷，两侧是校园的青涩，微笑的眼比任何时候都柔和。

　　她忽然说不下去，到头来，转了弯：“我哥呢，从昨晚就一直没见他了，我还以为今天会是他来帮我搬宿舍。”

　　孟舟渡倒也没在意她生硬的转折，“他去桐城了，昨晚就去了。”
　　“哦……”
　　她脑子没转过弯来，桐城是哪，听着很耳熟，在哪听过，但是她没印象。

　　孟舟渡微微弯唇：“不希望是我来？”
　　“不不是。”她连忙否认。
　　他仍弯着笑，侧脸温和：“那怎么看起来不太情愿的样子？”

　　“……”

　　这已经不是孟舟渡第一次逗她了。
　　以前孟舟渡经常不在，她又住校，一年里能碰到他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也许是这段时间相处得多了，渐渐摸出了一些门路。
　　她从第一次的惶恐惊慌，到现在开始有些莫名的习惯了。

　　“我没有不情愿，我是在想桐城是哪。”她还是好认真的解释了。
　　只是一字一顿的语气有些无声的抗议。

　　他好像听懂了她的抗议，轻笑出声，而后回答她：“十七乐队的第一次商演在桐城。”

　　夏暮猛然抬头。
　　树桠间落下的光点明亮刺眼，细细碎碎，随着脚步晃荡着眼。
　　他的侧脸平静温淡，跟她说话时始终柔和耐心的模样。

　　风是静止的，阳光又热又干燥。

　　察觉她的视线，他仍然神情温和，低眼看向她继续说道：“有一个老朋友回来了，陈肆昨晚去见她了，可能要在那边待上一段时间。所以——”
　　他一停顿，抬起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很轻。
　　也看到了她忽然睁大的眼睛。

　　他淡笑着，树桠间落下的光点细碎明亮，“这段时间有需要就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偷偷溜走。”

　　夏暮缓缓伸手去碰自己额头，手抬到一半，她才反应过来似的。
　　她放下了手，望着他已经收回了视线的侧脸，一时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最后，还是没提乐队的事：“我不是偷偷溜走。”

　　“嗯。”
　　他声音带点很轻的笑。
　　“……”
　　她试图理直气壮一点：“我真的是想先早点过来跟我同学玩一会儿，毕竟之后可能就不怎么见面了。”
　　“嗯。”

　　“……”

　　“好吧。”夏暮觉得自己的撒谎功力实在不行，败下阵来，但还是嘴硬不承认，并试图往他身上甩锅：“是你自己睡那么久，都睡到中午了还没醒，我不好意思叫醒你。”

　　“是吗。”
　　“当然是了。”
　　“那怪我。”
　　“当然怪你。”说完，自己都有点脸皮发热，她干咳一声。
　　这都是什么没营养的对话……

　　救命，她为什么会和孟舟渡有这种无聊的对话啊。

　　到了宿舍，宿管阿姨倒是很顺利就放行。
　　这几天都是毕业生离校搬东西，来来往往的家长很多，甚至很多人昨天下午考完就已经回宿舍搬东西了。
　　夏暮和唐梦下午过来已经算晚了，整个宿舍就剩她们两个还没搬。

　　她出去的这么一会儿，唐梦从校内的小超市买了雪糕回来，很近，就在她们这栋宿舍楼下。
　　正翘着腿坐在床边吃。
　　宿舍已经被她们两个收拾了一遍，连凳子都按照标准清点好后交接了，除了光秃秃的床，没别的地方坐。

　　听到脚步声，唐梦悠哉哉抬起头：“夏暮，你——”
　　眼看着夏暮身后进来的人。
　　一口雪糕直接滑进嘴巴，冰得她说不出话。

　　好不容易把那口雪糕咽下，唐梦也缓过气来了，听到夏暮跟她介绍：“我哥的朋友，我哥这段时间有事。”
　　背对着孟舟渡，夏暮不停朝唐梦挤眉弄眼使眼色，示意她千万别乱说话。

　　唐梦朝她挑了下眼皮：我懂，我都懂。
　　而后甜甜的礼貌打招呼：“哥哥好，我是夏暮的室友，我叫唐梦。”
　　孟舟渡温和微笑着：“你好。”

　　孟舟渡是来帮她搬东西的，看着她收拾好的东西，行李箱外还有零零碎碎的东西，摆在已经空置的单人床上，像是一个杂货摊，一看就是没有收拾过行李的经历。
　　他拉开重新帮她装了一遍，塞得满满当当，整整齐齐。
　　夏暮站在她身侧，闭着嘴巴一句话都没敢说，眼看着他整理着自己那堆衣服鞋子梳子头绳，有种说不出的难为情。
　　但他很自然，自然得再寻常不过，心惊肉跳的只有暗怀鬼胎的自己。

　　他把重新装好的行李箱拎起来，掂了掂，抬起头对她说：“我先把这个搬下去。”
　　“……好。”
　　他说完就走了，他走后，狭小的宿舍好像忽然空荡了下来。

　　唐梦这个时候才终于解除封印，尖叫道：“是不是上次那个！那个送你回学校那个！”
　　“嗯。”
　　她还处于有点难为情的状态。
　　她的那些东西，她的那些用得又旧又土的东西，救命啊……为什么孟舟渡会帮她收拾啊，她为什么自己不会好好收拾行李啊……

　　“暮暮暮暮暮——”
　　唐梦仍然满脸兴奋，拉着她回神，“你哥的朋友有女朋友了吗？”

　　夏暮转过头，看着好友一脸兴奋的星星眼。
　　到口的回答忽然停了。
　　她本来想说没有，但是唐梦这一问也突然提醒她了，她好像也不确定他有没有，毕竟他的事很少跟她说过，就算之前没有，万一现在有了呢。
　　不是大家都还蛮喜欢撮合他和林琳的吗，这种事也许不是第一次。
　　也许呢，也许只是她不知道而已呢。

　　唐梦见她犹豫，顿时失望道：“不会吧，帅哥已经有主了？”
　　“我不知道，我没问过。”
　　唐梦摸了摸下巴，分析道：“长得这么好看，我看单身的几率不大，追他的女生起码得有那——么多了吧。”
　　她夸张地伸长手臂比划着。

　　“……”

　　唐梦没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的点头继续分析：“男人嘛，德性都一样，基本上都抗拒不了美色，别说男人了，漂亮美女跟我说话我也会心动诶。”

　　片刻后，她缓缓小声时候：“那万一，有的人就是能抗拒呢……？”

　　“啊？”
　　唐梦听她忽然问，转过头。

　　夏暮低下眼，“我就随便一说。”

　　“那很少吧？”唐梦继续分析，头头是道：“对漂亮美女不心动，那只能有一个结果了。”
　　“什么？”
　　“他不喜欢女的。”
　　“……”
　　“你别不信啊，我前面那句话说的啥来着，男人都一个德性。”
　　夏暮无语了好一会儿，瞥向她：“你不也没谈过恋爱，怎么懂这么多？”
　　唐梦嘿嘿一笑：“我听别人说的啊。”
　　“你听谁说。”
　　唐梦耸耸肩：“我家院门口，我家嫂嫂婶婶和邻居家的嫂嫂婶婶们经常坐院里拉家常，她们都是这么说的啊。”
　　“……”

　　言归正传。
　　唐梦怂恿道：“要不，你问问？”

　　“……算了吧。”
　　“干嘛，你不好意思问？”
　　“……”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好意思我等会儿帮你问。”

　　短暂的接上了脑电波，夏暮惊慌反应过来：“什什什什么帮我问？”

　　唐梦挑了挑眉：“小夏同学啊，你还是嫩了些。”
　　“……？”
　　“作为你三年同学加一年复读战友。”
　　她不慌不忙拽着词，夏暮大气不敢出，等她的下文。

　　唐梦低声靠近，神秘地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
　　她的心惊肉跳还没完，唐梦又道：“你放心，这事交给我。”

　　还不等她说什么，身后有脚步声，唐梦已经先一步转身看向门口。
　　在孟舟渡进来的一瞬热情地打招呼：“哥哥，我有个问题想——”

　　夏暮警钟作响，什么也没顾上。
　　眼疾手快下意识的转身捂住了唐梦的嘴。

　　这个时候才抬头看见了刚要进来的孟舟渡。
　　外面蝉鸣嘶哑，空气干燥。
　　他这一趟出了不少汗，站在那儿看见两人这副模样，笑了声：“怎么了。”

　　唐梦眨着眼，一副被挟持的人质模样，满眼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