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日繁花》梨迟

15、昼日·15

　　陈肆他们这群人坐在一起吃饭，难免要喝酒。碍着夏暮在，聊天的内容倒是没有那么荤素不忌。
　　夏暮很少插话，注意力几乎都在吃上面。
　　平时住校，食堂的饭吃来吃去也就是那些，难得周末回陈肆这里也大多是自己随便做点饭，偶尔会跟着陈肆一起点外卖或者出去吃。
　　烧烤实在是太香了，她完全无法抵抗。

　　直到有人提到了凡卡乐队。
　　夏暮咬了口嘴里的肉，缓慢咀嚼着，下意识的一眼，就转头想去看身侧的孟舟渡。

　　结果这一眼刚好被孟舟渡捉到。
　　夏暮一瞬心虚，试图迅速低头继续吃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孟舟渡却挑眉，笑了一声：“看我？”
　　“……”
　　夏暮埋下头继续吃，硬着头皮，不承认：“没有。”
　　她更深的低着头，露台的夏风温热，她感觉脖子都是发热，也不知道孟舟渡是什么反应。

　　他们还在笑，赵远拿着手机，故作神秘的嘘了一声，“她回我微信了——”
　　有人起哄：“已经来了吗，叫人上来一起吃呗。”
　　“这得叫老孟下去接吧，我们去多不懂事啊。”

　　夏暮听着他们的对话，手里的这串肉许久都没嚼完，她心底无数个欲念在焦灼，但是刚才那一眼想看看他的反应被他抓到，现在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暧昧看向他，她反而因为心虚成了最按捺不动的那个。
　　夏风温热拂过，钻进衣领，皮肤都在燥热。

　　赵远一手拿着手机，故作不经意的可惜：“唉，人家说不好意思打扰我们，姑娘家脸皮薄，咱们是得有个人去接。”

　　这是夏暮第一次见这个场面，但是看大家语气熟练，可能也不是头一回了。
　　想来大家都很看好那个漂亮女主唱和孟舟渡，有意无意想撮合。
　　只是觉得她一个还在读书的小孩，开这种玩笑的时候都会避开她，现在高中也读完了，也就不再避讳。

　　她缓慢咀嚼着，又艰难吞下。
　　夏天的风真的很热，她的手心都有一层薄薄的汗，捏着肉串的签子，许久才嚼完最后一块，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她连丢签子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他的视线，风很热，她不敢看到他的表情，很怕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丁点儿的喜悦。

　　她心不在焉，就近随便又拿了一串。
　　低头安静才发现拿的是一串青椒，她不太爱吃，但是拿都拿了，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放回去，于是小口将就吃着。

　　那边他们见孟舟渡不接话，有人挑了头：“老孟，我们都跟人家不熟，这得你下去接吧？”

　　吹过的夏风又干又燥，混着烤肉的香气，有啤酒瓶子磕碰的声音，所有感官都在敏感。
　　面前却忽然放下几根肉串。
　　夏暮错愕了一秒。

　　怔愣抬起头，看见孟舟渡收回手后懒懒靠着椅子，没有什么说话的欲望，仿佛他们方才的话一直没多么上心，他的眉眼温和却有着一种不容亲近的冷感，笑时温度不达眼底。

　　点名道姓的问他，他才懒懒答了句：“够了啊。”
　　他拿过旁边支架上的烤串，放到烤架上，没有要参与他们的起哄的意思。

　　在座的人都知道孟舟渡的脾气，也不再开玩笑提这茬，见好就收。
　　赵远那边在回了微信下次约，话题在此打住，见夏暮一直在闷头吃，转头关心起夏暮的考试情况。

　　夏暮乖巧回答，咬着刚刚孟舟渡放到她面前的肉串，夏风卷着高温，她的心情在孟舟渡开口后再次雀跃放松下来，几乎问什么都答得快快乐乐。
　　然后赵远问：“夏暮妹妹有没有想去的大学？”
　　“……，有。”
　　“哪个？跟哥哥说说呗。”

　　夏暮正踌躇着要不要说，孟舟渡就坐在她的旁边，尽管他不一定在听她说话，但是京大两个字，绷在舌尖就是有些难以开口。

　　她拿过可乐，借着喝可乐掩饰自己那一点无人知道的心虚，慢吞吞小声说：“我想去京大。”

　　赵远咦了一声。
　　夏暮的心跳也突兀停顿。
　　而后听见他只是玩笑道：“京大不错啊，隔壁就是京音，京音帅哥可多了，到时候想要什么样的男朋友随便挑。”

　　什、什么男朋友随便挑。
　　夏暮差点咳嗽出来。
　　赵远：“你舟渡哥就是读的京音，不信你问他。”

　　他一偏头，就要去叫她身侧的孟舟渡，“哎老孟——”
　　然而赵远还没问，看见孟舟渡从椅子上起身，他的问话变为了：“你去哪？”

　　夏暮也不由转头看向他，但是只看到他离开露台的侧影，露台的夏风干燥涌入，他将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拂开，语气随意：“拿点喝的。”
　　“哦。”赵远瞅了一眼桌上的酒水，倒也觉得合理，“需要帮忙不？”
　　“不用。”

　　天际的夕阳在被拉长的夏日里亮如白昼，身侧少了孟舟渡的身影，面前的光线也变得更刺眼了些。
　　赵远跟她又聊了一会儿，那边大家说了个什么笑话，他也跟着笑。

　　夏暮向来话少，偶尔听着他们讲的笑话。
　　把孟舟渡放到她面前的那些烤肉吃完，孟舟渡仍然没有回来。

　　他们喝了不少酒，免不了跑厕所，所以桌上少几个人也很正常，也没人一直盯着谁去了多久谁没回来，他一直没回来，也没有人问起他出去多久了。
　　夏暮看了一眼身边空荡的位置。
　　他的桌上还有一杯没喝完的酒，他其实喝了不少酒，她一直在偷偷关注着，只不过他的酒量似乎还好，没有什么醉态。

　　天色渐暗，暗下来的夕阳落进他的杯子里，酒呈现出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色感。

　　夏暮看了一眼注意力全在聊天上的他们，在嬉笑热闹中偷偷溜走。
　　出了露台，他们的声音被隔绝得越来越远，她从楼梯下去，身边愈显安静。
　　脚步从楼梯下来，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穿过院子到了前厅，已经快要到营业时间了，前厅的人也多了起来，除了还在后院露台吃烧烤的几个人，其他员工已经陆续到岗。
　　夏暮去过排练室，已经没有人在那里。
　　前台倒是有人，是个她不太熟的人，开着电脑在整理东西，准备营业。

　　她看了一圈，都没见着孟舟渡。
　　酒吧去过了。
　　今晚要演出的live house也去过了，只有下面忙碌准备今晚营业的工作人员，还有已经到场在彩排准备演出的乐队。

　　在他们的排练声中，夏暮不经意回头望向了二楼。
　　二楼的灯没有开，漆黑一片像寂寥的夜，在偌大的空间里被灯光和音乐声填满，那里成了一块无人知晓的孤岛。

　　她知道那里有一个可以上去的楼梯，陈肆他们会上去拍俯瞰视角的照片视频，还有一些灯的开关设备在那里，除此以外，没事的时候很少有人上去。

　　她望着那片没有灯光照亮的黑暗。
　　寂寞一片，看不清半个人影，但是她感觉得到自己的脚步好像在被牵引。

　　身后排练的乐队在这个时候发现了她，冲她打着招呼，而后有人从身后勾住夏暮的脖子，笑吟吟地问：“你可算高考完了，憋坏了没？”
　　她仿佛被蛊惑的脚步被打断，回头看见孔雅秋的笑脸。
　　常来的几个乐队里很少有女生，孔雅秋跟夏暮关系最好，可惜夏暮没有手机，平时没什么联系，只有孔雅秋偶尔来昼日酒吧找她玩。

　　下午排练时她还没来，当时还有一点失落。
　　蓦然见到孔雅秋的笑脸，夏暮跟着笑：“嗯。”
　　“你来得正好，我们在彩排，你当一会儿观众，给我们提提意见。”
　　对方冲她不停眨着眼，忽闪忽闪的睫毛。
　　她下意识就答应了：“好啊。”

　　孔雅秋勾着她的脖子mua了一声，“那你等着啊，我们最近刚写了一首新歌，你是我们的第一个观众。”

　　孔雅秋按着她在最前排的座位坐下。
　　台上还在彩排，灯光投屏这些都还没准备，大家却玩得开心，旁边的其他乐队也跟着上去一起热闹，最后莫名变成了互相比试，这边乐队弹完了一段，另一边马上接一段。
　　夏暮在台下一直给他们鼓掌，后来被几个人一起拉了上去乱唱一通，从两边乐队的歌唱到了当下流行热歌。

　　偌大的演出live house里，光线几乎全部聚集在舞台，她夹在其中跟着一起快快乐乐。
　　直到蹦得有些累了，孔雅秋拉着她一起去上厕所，从门口出去前，她不经意抬头扫过了二楼那个没多少人知道的楼梯，这才恍然想起来，那时候自己好像是想上去看看孟舟渡会不会在那里。

　　出了live house，音浪被隔绝在后，耳朵里的声音顿时降低许多。
　　去卫生间的路很静，她才依稀清醒的想着，自己是不是糊涂了，为什么会觉得孟舟渡会站在那里。
　　那里连灯都没开，又黑又冷清，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平时除了开灯或者要拍照，没事的时候几乎不会有人上去。

　　她出来在外面洗手间等孔雅秋的时候，有个很漂亮的女人在对着镜子补妆，她穿着突显身材的连衣裙，长卷发撂在背后，只从背影就觉得风情万种。
　　夏暮擦干手上的水，抬头时余光不由看了一眼镜子里她的脸。
　　跟她的背影给人的感觉一样，很漂亮，是那种会吸引人跟着她的气息陷入玫瑰花海的漂亮。

　　她涂完了口红，轻轻抿了抿唇，轻轻合上口红低头时，开口问道：“你是今晚要演出的乐队？”

　　夏暮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说话。
　　刚才还是偷偷看对方的美貌，忽然有种自己是不是冒犯到别人的心虚。

　　她安静的这一秒，还没有回答，对方倒是先笑了起来：“别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我跟昼日的老板认识，听他说了今晚的派对，所以过来看看。”

　　夏暮的交际圈子很浅，只局限于同班同学，最多也就是在昼日酒吧认识的几个年龄相仿的学生乐队。
　　对方很美，有一种侵略性的风情万种。
　　她没跟这种成熟的大人交集过，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总觉得往对方跟前这么一站，就会显得自己幼稚又土。

　　幸好孔雅秋很快就出来了。
　　她一过来就看见了夏暮旁边的女人，惊喜之外叫得格外亲切，“林琳姐？”

　　对方柔美的眉毛微挑，孔雅秋已经迈步到了她的面前，热情洋溢的介绍自己：“我听说今天林琳姐会来，没想到是真的，我们是今晚在这边演出的新月乐队，我们整个乐队的人都特别喜欢你，等会儿出去可以合个照吗？”

　　“可以啊。”林琳红唇微弯，亲切却又遥不可及，像一朵盛放得恰到好处的玫瑰。

　　林琳先出了洗手间，鞋底踩在瓷砖上摇曳生姿。
　　夏暮收回目光，有些好奇地问：“你认识？”

　　孔雅秋反倒惊奇道：“你没认出来吗？”
　　看着夏暮一脸茫然，孔雅秋转念一想，“也是，你一直在上学，估计也不怎么了解。”
　　提及对方，孔雅秋一脸的羡慕迷恋，“林琳姐是凡卡乐队的主唱，她真的太迷人了，他们听说林琳姐今晚要来，我还不信，没想到真的见到了本人。”

　　“……”

　　“夏暮？”孔雅秋用手肘碰了碰夏暮，“想什么呢？”
　　“没。”
　　洗手间里早已经没有了林琳的身影，但是鼻翼间仿佛还能闻到她刚才站在这里时的香，有一种让她自卑的成熟魅力。

　　低头时看见自己一身穿过几年的短袖，这几年她身量没变，就这么一直穿着。
　　说不上什么好看，但也算不上丑，中规中矩，反正一眼看过去就是个还在读书的学生。
　　以前倒不觉得什么，在学校都是穿的校服，有一些家境好或者会打扮的女生会在头发下功夫，还会戴一点小饰品，偷偷化个不明显的淡妆。
　　不过学校对仪容仪表查得很严，所以基本上也只能暗搓搓的打扮，很少有这种明目张胆的美丽，像一朵盛放的玫瑰，轻易就夺走别人的视线。

　　夏暮跟着孔雅秋重新回到live house，另外几个女生也过来一起聊着。
　　由于刚刚孔雅秋在洗手间碰见林琳，此时几个女孩子聊的都是林琳，眉眼间都是兴奋。
　　夏暮安静坐在她们之间，无意识的注意到了很多以前都没有注意过的东西。
　　指甲，手链，腿链，耳坠，睫毛，嘴唇。
　　光线下闪烁着，亮得像星辰下跳舞的妖精，每个女孩都精心打扮着，只有自己毫不起眼。

　　直到晚上的演出即将开始，他们陆续去后台准备，夏暮才跟她们暂时道了别，孔雅秋还搂着她让她等会儿在下面看演出。
　　夏暮点头答应，从侧门出去。
　　这个时候陈肆他们应该也吃得差不多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可能等会儿就下来了，她干脆不打算再上去。

　　刚到前厅，在吧台前看见了红裙摇曳的高挑身影，手里握着高脚杯，身体前倾靠在吧台上，正笑着跟前台的人说话。
　　夏暮定在原地，遥遥看着那抹玫瑰般的艳丽。

　　她的存在感也像自己身上这件已经穿过几年的短袖，在灯光斑斓的酒吧角落，安静如枯瘦杂草，分不走任何一棵属于玫瑰的目光。
　　隔着距离，她在看她的笑，看她柔美纤细的手腕，看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卷发，连发梢都让人闻得到香。
　　吧台正在跟她说话的男生不掩笑意，聊得正开心。

　　她分不清自己心底的失魂落魄是来自哪里。
　　身上那件穿过几年的短袖，她忽然只想站在这片没人能看见的角落里。
　　她是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意识到，在孟舟渡身边的人都有多么惹眼，以及，她有多么的灰头土脸。

　　她一直不情愿叫他哥哥，她总是别扭的想着，是不是不承认就可以不这样。
　　可如果不是孟舟渡把她当成妹妹，她甚至不能站在他的身边，连看他的目光都更遥远。

　　忽然听到楼梯那边的声音，一行人一身酒气的下来，声势不小，是陈肆他们。
　　夏暮看见林琳从酒杯中抬起头，转头看向楼梯，视线定在某一处时，放下手中的酒杯，笑着朝他们走过去。

　　她没动，角落里无声无息，也没有人能注意。
　　她看见了孟舟渡，她摸下楼偷偷想找孟舟渡去了哪，现在他就在陈肆旁边。
　　可她听到他们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夏暮低垂着头悄悄从角落走掉，在一片热闹里无人发现。
　　就像自己这一刻忽然的难堪，也没有人能发现。
　　她上了二楼的阁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声音被隔绝在外，上楼的楼梯里只有自己拖长的影子。

　　推开门，她抱着自己的双膝坐在椅子上，整个身体都在下沉。
　　坐了不知道有多久，久到感觉自己手脚都僵硬了，想起来自己答应的孔雅秋要去看他们演出，她揉揉脖子重新站起来。

　　目光一扫，发现旁边的书架上多了一个盒子，白色。
　　那不是她的东西。
　　她茫然地拿下来，她没拆过这种盒子，来回翻看了几遍才找到从哪里拆开，里面的盒子抽出来，躺着一个手机。
　　崭新的。
　　充电器，说明书，全都安稳放在里面。

　　手机没有关机，她一碰就亮起了屏幕，看清楚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后，她的大脑瞬间宕机。
　　手机屏幕上她穿着现在身上的这件衣服，她站在彩排的舞台上，跟晚上要演出的乐队们站在一起。
　　那会儿她正在跟他们一起快快乐乐的唱着歌。
　　照片拍得很好看，把她拍在了正中间，笑得眉眼弯弯，是俯瞰的角度，整个舞台都在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