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日繁花》梨迟

10、昼日·10

　　夏暮没想到，这个暴雨骤至的周末就是在高考之前最后一次见孟舟渡。
　　等到下个周末回来，在昼日酒吧里没有见到孟舟渡，起初还以为他只是暂时不在，到了晚饭时间仍然没有回来。
　　问了陈肆才知道，他在上个周末跟着任嘉一起离开了。
　　至于是因为什么事，陈肆没说，只说是有事。

　　不过，从陈肆的反应来看，大抵不是什么好事。
　　最起码，在陈肆看来不是什么好事。

　　说到任嘉的时候，他还嗤笑了一声：“说服老孟有什么用，现在乐队的问题根本不在老孟。”

　　她听得好奇，但没去问，因为陈肆肯定不会跟她说。
　　陈肆虽然神经大条，但在有些原则上很认死理，像这种他认为是扰乱心智的负能量，马上要高考了，他是绝不会跟她说的。

　　距离高考还有最后一个星期，原本以为会是万般焦虑，在日复一日的高度紧绷下，好像也变得平常。
　　十几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去，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细数。

　　晚自习的时候，风雨骤起，卷着窗帘起了风，外面沉闷的雷声将雨夜劈开，紧绷着的整栋教学楼仿佛被雷声惊醒。
　　头顶是拼命运作着的电风扇，但是在高温下无法挥发一点作用。
　　高温，闷热，亮得仿佛能把困意熬尽的白炽灯，随着一声又一声惊雷轰然而至，大雨落下时，一直处于紧绷着的整栋教学楼也终于忍不住释放。

　　起初只是惊喜着下雨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去看这场积压已久的大雨。
　　哄闹之际，有人朝着外面的大雨吼了一声，“早点下雨降温不要耽误我上清华！”
　　整栋教学楼的人都听见了，同学老师都忍不住笑成了一团。

　　有人开了头，被高温和压力压抑了许久，朝着窗外这场大雨释放压力的人越来越多。
　　喊得内容越来越五花八门，起初大多都是一定要上某某大学，国内top几乎被喊了个遍。
　　后来有人哭着喊了一句不想再复读了，这场喧闹暂时中止了一瞬。
　　而后四下涌起更为诚挚的声音，从炽烈到撕心裂肺，大雨掩盖了痛苦，也唤醒着眼泪。

　　起初只是在各班教室站在窗边大喊，后来喊的人多了，窗户挤不过去，于是去了教室门外的走廊。
　　不多时，高楼层的高三生的走廊几乎站满了学生。
　　楼下的低年级也忍不住凑热闹去看。

　　于是五花八门的内容又多了起来，由释放自己的痛苦转为了对学弟学妹们的劝告。
　　好好上课，少玩游戏，要听老师的话，该背的东西早点背。

　　难得的，教导主任和老师没有去阻止这场疯狂，只是从走廊围堆的学生们身后走过，注意着一些浑水摸鱼的举动。

　　风将大雨吹得倾斜，迎面的湿冷将热气吹散。
　　夏暮和唐梦站在走廊的最边缘，听着此起彼伏的呐喊，感受着这场终于等来的大雨。
　　唐梦凑热闹喊了几声，扭头问夏暮：“你不说几句？”
　　夏暮很少这么大声的说话，“算了吧。”
　　唐梦一眼就看透：“不好意思啊？”
　　“……嗯。”
　　“那你声音小一点呗，喊给我听。”唐梦见她动摇了，趁热打铁道：“来嘛来嘛，这可是一生仅一次的回忆，等你过了今年，往后每次到了高考看到的可都是属于别人的青春了，只有这一次青春是属于你的。”

　　“……”
　　夏暮彻底没辙了，“你有没有考虑过高考完去兼职直播带货。”

　　本意是调侃唐梦这张嘴属实厉害，拿捏起来一说一个准。
　　谁知道唐梦咧嘴就笑了，“我还真有这打算，等高考完去搞一搞短视频，万一哪天火了，还上什么学，直接赚大钱。”

　　夏暮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学还是要上的。”
　　“瞎说的嘛，不然我费那么大劲考它干嘛。”唐梦眨巴着眼看她，“所以呢，说点什么？”

　　这场大雨里的热烈和疯狂还没有结束，但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痛苦和压抑，到了后来说什么的都有。
　　就在唐梦两眼眨巴着让她不好拒绝的当口。
　　有个男生壮志凌云的嚎了一嗓子，“三班的许同学，我一定要和你一起考上同一个大学！”
　　走廊里的起哄声顿时哄闹成片。

　　唐梦没憋住，一口笑喷出来，“这是仗着要毕业了，天不怕地不怕了。”

　　趁着热闹，声音能够将她掩盖，夏暮在此时说道：“我想考上京大。”
　　斜着风落在脸颊上的雨水冰凉，她伸出手，有不断的雨落在手掌心，同样冰凉的触感让人能静下来。

　　“你的成绩应该没问题。”唐梦想了一会儿，“我记得隔壁就是京音，京音的帅哥可太多了，有几个今年选秀很火的爱豆就是京音的，前段时间还有个很火的短视频，说找男朋友就去京音看看，到时候你去给我物色几个。”
　　夏暮哭笑不得，“你从哪看的这些。”
　　“哎呀这不是这半年手机被我妈没收了嘛，我也是听说的，咱们现在就是信息闭塞的山顶洞人，一心只读圣贤书，啥也不知道。”唐梦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这场大雨，“不过很快就能结束了。”
　　“嗯。”

　　这场热闹结束，回到教室时才发现，守着他们上晚自习的老师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此时不在教室里。
　　黑板上有着粉笔写下的字。

　　好雨知时节。
　　祝同学们心想事成。

　　那天是六月四日，天气阴转雨。

　　高考前的最后一天跟往常一样，早起，自习，上课，食堂，回宿舍。
　　但是没有再像寻常那样一节一节的上课，老师守在讲台上，同学们自由复习着。
　　各科老师都来了一遍，最后一次反复讲着放心不下的重点，像是蜡烛耗尽前的最后一缕光亮，尽量让自己照亮更多的前途。

　　夏暮如往常第二天要模拟考一样复习了一遍重点和提纲，早早的洗漱睡觉，和室友们互相道了晚安。
　　第二天早上在校门口和老师同学汇合，一同前往考点。
　　这场雨没有停，一直下到今天，一早起来就淅淅沥沥。

　　夏暮撑着伞，在等到唐梦后，和唐梦闲聊着分散一些紧绷的注意力。
　　伞仍然是孟舟渡的那一把。
　　那个周以后一直没有见到他，但也不是没有其他还伞的办法，比如给昼日酒吧里的其他人，让其他人帮忙转交，然而她由着自己的私心一直留着。

　　听陈肆说他回来过，只不过回来的时候不是周末，所以没有她没有机会见到他。
　　她没好意思问孟舟渡有没有问起过她。
　　但是她回阁楼，在书桌上看到了一张明信片，画面是十七乐队的巡演，红色炽热的灯光，孟舟渡在打着一段鼓，灯光落在他的眉骨，红色的光点像落下的金箔玫瑰。

　　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在十七乐队，孟舟渡是主唱。她对十七乐队的了解不多，也一直是这样以为。
　　但是孟舟渡曾告诉过她，他更喜欢做一个鼓手。
　　也从赵远那里听到过他在京音读书时的事迹，为了能练一夜的鼓，在巡查鼓房有没有锁好门之前躲进鼓房里，等巡查的人走了，躲在里面练一夜的鼓。

　　那是年轻的，她所不熟识的孟舟渡。
　　也是他最真切的热爱。

　　明信片上有他写的字，他的字很好看，笔锋有力，落笔流畅，随便写一行都像诗。
　　他没有写很多字，只有两行——
　　“尽力完成每一场考试，相信自己走的每一步路都算数，然后去迎接真正自由的夏天。”
　　第二行是，“高考后见。”

　　夏暮把这张明信片收进了书里，夹在了最后这几天常用的复习资料里，一打开就可以看见。

　　两天的考试都淅淅沥沥下着雨，多余的东西无法带进考场，但是伞可以。
　　那把孟舟渡的伞收起来放在外面统一的置物区，隔着墙，她在里面，伞在外面，陪着她度过了这两天。
　　按时吃饭，订好闹钟，早上在校门口集合，下车后和唐梦互相预祝成功。
　　最后一天下午考完，在收卷的提示音响起后，她依次交了卷，走到外面的置物区拿了自己的伞。

　　伞柄转动，露出上面写着的那句歌词。
　　抬头时，看见走廊的窗外是已经见了晴的金色。
　　尚未蒸发的雨水仍然湿漉漉的的挂在枝头，被雨水冲刷过的街道有一股清淡的泥土的味道。

　　校门外很拥堵，挤满了接学生的车。
　　夏暮从人头攒动的考场教学楼慢慢挤出来，脚步不得不走得很慢，跟以往每一次模拟考出来没有什么两样。
　　听到旁边的家长问着自家孩子考得怎么样，她才恍惚后知后觉，这次好像是真的结束了。

　　夏暮回头一眼，看见高耸的楼顶上那个硕大的钟表轮廓在天际微微泛着金色的光。
　　云层散落的光线从天际一层一层铺开，秒针转动，像神明赐予的命运齿轮。
　　一切都好像还在继续，只有手里握着的伞是真实的具象，而时间仍然在前行，没有退路，也不会停止。

　　直到有人叫住她的名字，夏暮怔怔转头，看到了路边停在她旁边的车，车窗下降，露出陈肆的脸。
　　依旧是那张臭屁大少爷的模样，吊儿郎当地冲她抬了抬下巴，“上车。”

　　夏暮从刚才那一秒的恍惚中回神，这时也看见了坐在驾驶位的男人，也微微歪过脸，在陈肆旁边冲她微笑着。
　　好像也不过是十几天没有见面，以往分开的时间甚至更长，这一次却好像格外的久，久到在看到他的瞬间，鼻子竟然有些酸。

　　这里不能停太久的车，前后都在拥堵。
　　夏暮迅速拉开车门上来，目光飞快地看了一眼驾驶位的孟舟渡。陈肆在此时回头问她：“想出去吃还是回去吃？”

　　“啊？”夏暮连忙收回那一点视线，余光却注意着孟舟渡的侧脸轮廓，“我不知道，我都可以。”
　　“那回去吃？你舟渡哥一大早去买了很多食材，正好今晚有主题演出，特别适合你。”

　　听起来似乎是要回昼日酒吧，而不是去陈肆的公寓。
　　夏暮没什么好反对的，倒是陈肆所说的特别适合她的主题：“什么主题？”

　　陈肆卖了个关子，“自己猜。”
　　夏暮试图扣上今天的主题：“高考？”
　　“NO。”
　　“毕业？”
　　“NO。”
　　“青春？”
　　“NO。”

　　眼看着她每猜错一次，陈肆上翘的嘴角肉眼可见的猖狂嚣张。
　　夏暮破罐子破摔，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我不猜了。”

　　然而她的摆烂耍赖发言还没有等到陈肆的无情嘲笑，而是听到了孟舟渡低笑一声。
　　他平视前方开着车，偶尔侧头看着后视镜。
　　夏暮看见他轻抿着笑的唇线轮廓，忽然就收敛下来，习惯性变得很乖。

　　陈肆有所察觉，无情嘲笑道：“老孟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揍过她啊，她这么怕你？每次你一开口，有个小屁孩瞬间变成乖宝宝。”

　　某个小屁孩，夏暮，条件反射被小屁孩三个字刺激到了。
　　然而准备反驳回去时，看着孟舟渡安静开车的侧脸，到了嘴边的反击到底是没说出口，只语气乖乖的纠正道：“我十八了。”

　　陈肆掏了掏耳朵：“老孟，你刚刚听见有人说话了吗？”

　　“……”

　　夏暮扭头去看车窗外，打算不理陈肆这个人了。
　　年纪小的时候说不过他，现在吃穿住行都仰仗着陈肆，吃人嘴软，她也没有了那个任性妄为的底气。
　　如果真的惹恼了陈肆，连他也不再管她，她又会变成漂泊无依。
　　虽然她总是强调自己已经十八岁，可是单薄的十八岁也只是自己给自己的勇气。

　　陈肆见夏暮真没了动静，回头道：“真生气了？”
　　夏暮乖乖回答：“没。”
　　“不是，小时候你那嘴硬的劲儿呢。”
　　夏暮没说话，但似乎不说话更像是在生气，她找了个理由回答道：“考完有点累。”

　　陈肆仍在纳闷，显然他是个神经比较粗的直男，但也不是什么傻子，开个酒吧接触形形色色的人，最起码的读懂空气还是会的，眼看着夏暮情绪就有点不对了。
　　上中学那会儿在夏暮妈妈的琴房那里学琴，没少逗他这个脾气有点倔的表妹，伶牙俐齿，一点就着，家里一众小辈的亲戚里，跟这个表面关系最熟。
　　现在这是年龄大一点了，几年不见，性格文静了不少，总是说不了几句就休战，倒让他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说得太过分。

　　张了张嘴，想不出半句哄人的话来，更何况是哄个年龄比他小六岁的小姑娘，压根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喜欢听什么。

　　想了想，只好把放在车里的巧克力提早拿出来扔给她，“十八了，给你的，十八岁礼物。”

　　夏暮接过扔到她腿上的巧克力，光看上面的名字也知道很贵，以前妈妈还在世的时候才吃过。
　　她以前很喜欢吃，妈妈也总是惯着她，经常作为她认真练琴的奖励，为了能吃巧克力，她总是很努力的练琴。
　　后来妈妈过世，巧克力成了温饱之余的奢侈，她也就再没有吃过。

　　她感动得鼻子有些酸，尤其是前一分钟还在因为不敢惹他不快而敏感自卑。
　　陈肆虽然花钱也大手大脚，但是他不爱吃这些甜食，所以从来不买这些。
　　突然扔给她一盒巧克力，很显然是特意给她买的。

　　不过对于陈肆买巧克力这事仍然有些匪夷所思，她觉得这不是陈肆的直男脑袋能想到的事，感动之余，她不由问道：“你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女孩子不都喜欢吃巧克力吗？”
　　“……”
　　真是难为陈肆了，居然能想到这一层。

　　不过，真的很开心。
　　夏暮笑眼弯弯的把巧克力举到自己面前，看着透明包装盒里面一颗颗漂亮的巧克力，有一种久违的记忆。
　　那是还有妈妈保护着的，无忧无虑的前半生。
　　妈妈离开以后，也许不会再有人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巧克力了吧。

　　虽然陈肆可能是在众多巧克力里随便买的，但是恰好就是她以前最爱吃的那一种。
　　即使是巧合也很开心，好像冥冥之中命运对她的眷顾，她曾拥有的一切仍然在守护着她，她还是被人保护着的小孩。

　　陈肆注意到夏暮的心情转好，不由松了口气，笑道：“真这么喜欢吃巧克力啊？”
　　夏暮如实告诉他：“这是我最喜欢吃的巧克力，就是觉得很巧，你随便买就买到了我喜欢的。”

　　“啊？”陈肆挠了挠头，“是老孟推荐我买的，他说你会喜欢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