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水》燕折雪

3、叁、三尺水

　　叁、三尺水

　　应如是冲他微微点头，大约是看出他现在心神不宁，反客为主，从身后提挟着段雪尘的肩背，长袖一舒扶他走脱了人群，寻了块清静地停下。

　　“应兄怎生到的比我还迟？”段雪尘问道。

　　眼前这眉目如画的俊美公子名唤应如是，乃是段雪尘在四处寻找陨铁时认识的。

　　《铸剑谱》中记载，若能得陨铁入炉，所成兵器将锋利远胜凡剑。段雪尘平生别无所好，唯有着不知是不是血脉所遗的铸剑之道，堪称是他一生所求。

　　半年前试剑大会放出风声来，那时段雪尘恰好得了一处陨铁的消息，便萌生出求得陨铁铸剑、参加试剑大会的念头来。隐居日久，他想参加试剑大会不单只为扬名，只是想看看他的铸剑之术和剑术，能在当今武林排上什么名号。

　　或许，还蕴含着几分不能轻易道出的隐秘心思——他想让视他如尘埃的段家主看看，他，段雪尘，也是能铸出世间一流之剑的人！

　　时间紧急，他立马动身。然而当他依着地图行至十万大山深处时，却一无所获，反而途遇不少山野乡民所挖的捕兽陷阱，弄得一身狼狈。等他好不容易寻到乡集问过，才知那卖他地图的人是诳他的！

　　段雪尘万分沮丧，失落离去，不巧失足跌落悬崖，正巧被经过的应如是救下。

　　应如是脸生得俊俏，那日又穿了一身青衫，于山林中缥缈云雾间翩然而来，飘飘若仙。段雪尘恍惚间竟将他错认成了山中精魅，等他开口问及段雪尘为何会出现在十万大山腹地时，段雪尘便竹筒子倒豆，一股脑儿将前尘后果全告诉他了。

　　段雪尘清醒后自觉尴尬无比，幸而应如是为人极好，善解人意，只字不提他的身世，反而饶有兴趣地问起陨铁之事。

　　段雪尘如实禀告。

　　应如是听完拊掌大笑，只道他近日闲来无趣，既然救下段雪尘，索性帮人帮到底，和他一起去找陨铁，等着看段雪尘开炉铸剑能铸出何等神兵来。

　　段雪尘自离家门以来，便在一铁铺寄身铸剑，赚几个嚼头，鲜少和人打交道，性格说是腼腆也不为过，他抵不住应如是几番相邀，便应了下来。

　　同应如是一道探求陨铁、游历的日子，几乎是他此生最快活的日子。

　　应如是风流潇洒，磊落不羁，时常口出妙语，还极体贴人心，同他一道出游，段雪尘连饮食起居都不用操心，一力由他包办。且他出手阔绰，便是去再偏僻的地方，也有办法叫他们住得舒舒服服的。

　　倘若叫段雪尘实话实说，他从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结交到应如是这样的朋友，有一段这样的旅途。

　　以至于当他和应如是在蜀中找到陨铁时，他甚至有片刻的失落和恐慌。

　　失落的是他知道这段行程就到此为止了，恐慌的是他不知道和应如是分开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时下局势风雨飘零，不说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就是父母亲人都有可能随时失散。更何况……他不知道，应如是还愿不愿意再见他。

　　幸而应如是仿佛能看穿他的想法似的，瞥了他一眼，代他同那陨铁的原主人告辞，随后便替他找了家铁铺子，包下后供他烧炉铸剑。

　　就这般静静陪了段雪尘半月后，在段雪尘几乎要安下心来时，某一日清晨，应如是来告辞了。

　　应如是只笑道：“家里出了急事，派了人来寻我，我不得不回去处理家事。”

　　大约是看出段雪尘显而易见的失落，他又安抚道：“你在此安心铸剑，等剑成后去试剑大会，到时我就也会去，你我临安再见。”

　　于是二人就此分开。

　　应如是记下了铁铺的地址，他走后时不时还着人稍了信来，段雪尘静心铸剑，偶尔提笔回信，日子过得飞快。

　　剑将出炉时，已经离试剑大会的时间很近了。段雪尘又收到应如是的来信，信中写，他为段雪尘的新剑起了个名字——三尺水；信中写，他家事已料理完毕，预备动身前往临安了；信中还写，盼与他重逢。

　　锻入了陨铁的利剑出炉那日，和寻常日子没什么两样。

　　天降大雪，纷纷扬扬埋了半城，铸剑炉旁却温暖如春。段雪尘一身单衣立于炉旁，用火钳小心打开了钢炉门，火星瞬间腾起。在映红他脸颊的炉火中，段雪尘看到炉中剑身上呈现出如水般的纹路——那便是陨铁存在的痕迹了。

　　煅烧、塑型、冷却，如此重复数遍后，一把精铁剑终于铸成。

　　段雪尘小心翼翼地用锥子在剑身上錾出三个篆文：三尺水。而后削寒玉做剑柄，包鲨皮做剑鞘，涂鸊鹈油做养护。

　　——先辈匣中三尺水，曾入吴潭斩龙子。隙月斜明刮露寒，练带平铺吹不起。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鹈淬花白鹇尾。昔日诗鬼作诗咏名剑，故有三尺水之名。

　　既然应如是以“三尺水”命之，那么他便不想辱没了这个名字。

　　他要铸出这世间最好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