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拉斯特》影月之霜殇

54、（五十四）家主夫人的生日宴

　　大陆历1326年6月8日，炎誓家家主蒂芬夫人的生日。

　　家里人并不知道，亚历克斯回到自己久违的房间和床铺之后非常地不习惯，那份宽大与独居的氛围令他倍感不安。他已经习惯了有室友在的宿舍房间，那是曾经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安排，凭这一点，亚历克斯对房东小姐的感激都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亚历克斯望向窗外静寂的星空：“星界天使-斯黛拉小姐，请将我送回多弗尔的房间，清晨六点再返回这里，感谢。”

　　斯黛拉遵从瑟莉斯拉的意愿，回应了亚历克斯的请求。

　　当亚历克斯被传送回多弗尔宅邸的房间时，琉赛亚已经在那里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有好好写留言条在床头柜上吗？”

　　“……吓，忘记了。还是你想得周到。”

　　“但愿大家能睡个好觉，不会半夜不安地跑来查房。我有留言说，清晨一定回到房间，请他们放心。”

　　“早点睡，我猜父亲明天一定会让你在公开场合露面了。毕竟生日宴会是应酬场合，他不会让作为逃亡事件焦点的你继续隐匿，炎誓家的底牌没有必要继续藏着掖着，说难听点，你就是吸引那些对炎誓家寄予厚望的势力的钓饵。”

　　“这种事，迟早的。”琉赛亚平静且释然，“如果我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大概会收下你家的酬金，在某个小城市买一座小庄园，平静地度过余生。”

　　“但你不是，那样的话我们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炎誓家会损失更多的重要将领，或许无法继续保住在拉克索王国内军事家族的优势。你的份量太沉重了，我们容不得你有一丝的闪失。一直以来我心中充满矛盾，究竟应不应该继续利用你为家族保持这份优势，毕竟你救了我还有其他人的性命，你是恩者，就算余生什么都不做都应该被我们供养……”

　　“够了，亚历克斯，你究竟还要纠结多久？”琉赛亚打断他循环往复的纠结，亚历克斯桎梏在过去的想法里太久且太深，“我是拉克索的国民，为守护国家而尽一份绵薄之力，是我应该做的。炎誓家给了我最优厚的生活与学习条件，没有强迫我做过任何不愿意的事，所有人都对我友善而客气，作为平民，我过的已经是其他人无法想象的优渥生活。我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又有何不可？某些贵族少爷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那并不是我所希望的。在这里，多弗尔，姐姐给我合适的工作，教导我学习更多，我过得很充实。”

　　“不是工作与充实的问题。我是介意自己的恩人被家族当作王牌、筹码，推出来当作震慑对立者和吸引合作者的明牌。你就……真的不介意吗？”说到这里，亚历克斯的声音略微有些哽咽。

　　“介意，但现在而言，不重要。我的隶从印记在姐姐那里，她会为我平衡一些我可能认为为难的事情。无论是炎誓家，还是王室，都无法迫使我去做不愿意的事。斯黛拉小姐的能力上限或许远超我们的想象，如若到了过份的程度，天高海阔，一定还有地方可以容纳我。”

　　“……我不会容忍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的。”

　　“够了，亚历克斯，你为我已经做的已经足够。就凭这次临时起意的逃亡，拉克索王室就会重新评估有关于我这个人的份量。除非摄政王兄弟俩脑子烧坏，他们是不敢再轻举妄动的。”

　　“……也是。那，你对这次的作战有什么看法？”

　　“看法？大军作战我不敢妄言。我希望参加这次的作战是希望为炎誓家带去荣耀，洗刷这些时日以来伯父伯母他们所受到的非议。同时，证明你我对于拉克索王国的价值。以及，校验姐姐和老爷子所教授给我的一切学识，还有我自己的修行。”

　　“呼……听到你这么说，我忽然就放心了。感觉就像是……迷惘，瞬间消散。”

　　“不必过度担心我，亚历克斯，我有种浅浅的预感，我们对于这次作战的愿望，应该都能实现。”

　　翌日早晨，非常早的时间，大概六点半过，大宅里的仆从侍者们纷纷忙碌起来，尽管昨日开始府邸便做好了迎接各路贵客的准备，不仅是贵族们，非贵族的社会名流，只要是在邀请函上的客人们都不会放过拜会炎誓家这一古老家族的机会——尽管琉赛亚与亚历克斯秘密回归的消息还没扩散出去，接到邀请函的绝大多数都会选择来参加家主夫人的生日宴，礼物的贵重程度也许跟是否想要巴结炎誓家有莫大的关系，否则就只是礼节上的应付。绝大多数被邀请的客人纷纷认为，既然王室决意要对北方的劫掠者国度作战，那么依靠传统的军事家族势力依然是不变的方针，龙骑军团在代理团长的运作下保持了原来的战力，亚历克斯不在，或许只是在士气上稍稍差了一丁点。当然，若他及时回归，士气必然高涨。

　　在上午十时，炎誓大家族各路分支要员的代表会携家眷前来大宅拜会家主一家，并享用午宴。庭院与宅邸的角角落落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庭院中的花草经过园丁的修剪与照顾，从树木到灌木丛再到花朵，每一支每一簇都精神奕奕，以最盛放的状态向客人们展示。

　　大小姐阿娜斯塔西娅清早就起来赶两位弟弟起床，穿衣洗漱，尽管他俩早就习惯了自己来拾掇，仆人们还是一丝不苟地执行自己的工作，确保他俩以最完美的衣饰状态面对今日的贵客。显然，仆人们还是过去的熟面孔，家主没有因为两位少爷音讯不明就随意解雇或者调走，两人的房间依旧保持着离开前的状态，没有灰尘蛛网，床铺被褥枕头定期更换，一切就像是随时为了迎接回归一样。侍者侍女对两位少爷的平安归来非常欣喜，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工作，盯死每个细节，确保主人在宴会上无比光鲜夺目。

　　亚历克斯的头发没有染回家族的深灰蓝，他的理由是为了铭记逃亡路途的苦难与幸运，想到孩子一路上的委屈和生死边缘的挣扎，父母没有多说什么，尊重了他的坚持。

　　一家人共进早餐时，阴郁了数天的天空迎来了众人期盼的放晴，天空一片蔚蓝，点缀着些许装饰的云朵，作为当日寿星的蒂芬夫人从心情到气色都是历届生日中最好的一次，若不是怕哭花了脸上由专职化妆师精心绘制的妆容，她真的好想一边赞美今日的天气，一边感恩女神聆听了自己虔诚的许愿。

　　阿塔洛斯询问亚历克斯与琉赛亚，在村子里，每日的早餐都会吃些什么。

　　亚历克斯答道：有时候，埃尔文家会收下零钱，有时候不会，从他家取得新鲜的牛奶和鸡蛋，以及动物油脂；拉斯特小姐的海洋元素仆从-鸣海会从附近的海域里收获足够的虾、海兔、海胆；自己负责每天早晨起来和面生面团做面包；图图利老爷子会用面团做其他的面点，比如他从临近大陆熊猫人那里学来的叫做馒头、包子、春卷等等面食；村中的温室一年四季结黄瓜还有少量生菜，用来和切片的面包一起做三明治；自从多了两位从者的加入后，早餐食谱愈发丰富，上个月和这个月，鸡蛇兽的肉和蛋吃到饱。

　　至于瑟莉斯拉偶尔提供从暗黑船城网路超市买来的给大家尝鲜用的特价果汁饮料之类的，他都按下不提。听完之后家人们的耳朵都嗡嗡的，多弗尔村到底是个什么奇妙的地方，听起来都不是一般村子，而且这个早餐，丰富程度简直不像是一般的乡下能有的。

　　看样子你也没受什么委屈。还是和以前一样结实，父亲说到。接到来自斥候凯茵递交的第一封信时，我还思考过要不要通过她给你们寄钱去。

　　结论是没寄，但阿塔洛斯果断答应与凯茵的合作，就是为了有利润能分给亚历克斯的房东，让她多照顾两个孩子，看来拉斯特做到了，真乃善人。

　　十点之前，陆陆续续，炎誓大家族的人，隶属于炎誓家的各路将领还有家族商人、政务人员等陆陆续续一百来人进场。谁也没有想到，离开阿瑟玛逃亡大半年的亚历克斯与琉赛亚竟然出现在了家主夫人生日宴会这天的大宅里。大家又惊又喜，一些与亚历克斯关系非常亲近的亲戚还有朋友呼啦啦地涌上去，不知怎的就高兴地将他捞起来在空中抛了好几下，顾不得礼节还有他的新礼服，纷纷表达自己的激动和欢喜。

　　放他下来之后，就是逮住使劲摇。有人险些涕泪横流地冲他喷标点。

　　“亚历克斯你这个大混蛋！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你脑子喷熔岩了也多想想我们啊！你就忍心丢下我们！还有，你要累死萨列欧嘛！”
　　“听说你挂了全套盔甲都被寄回来，我喝了三天的闷酒几乎不省人事！你赔我的酒！”
　　“赔我们的眼泪还有感情！虽然我坚信你没死，可是你音讯全无！”
　　“你还答应了给我的小马取名字！”
　　“你喂过我家的那只猫，她都下崽了还没见你回来！”

　　一时间前厅嗡嗡得跟个菜市场没差，琉赛亚在旁边微笑着注视亚历克斯被他的亲朋好友热情包围，紧接着，那些认识他的人也过来打招呼，尤其是受过他救助的那些。

　　安纳威尔、克伦特、狄塞尔三位将官来到琉赛亚面前，恭恭敬敬向他行礼：“琉赛亚少爷，您能平安归来，比什么都好，自从您离开，我们经常去教会的神殿祈祷，祈祷您与亚历克斯少爷一定要平安无事……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若早知道二位会在今天露面，无论如何都要包一份接风的礼物来。”

　　三位均是中过龙怨诅咒，被琉赛亚以龙血石活化，比对亚历克斯的经历，给救回来的，他们统领着炎誓家族几支陆上部队，是积累了不少功勋的将官，即便姓氏并非炎誓，已经为这个大家族效力了很长一段时间，有着相当的威望。

　　长久以来，只有教国的教皇权杖上才有龙血石，按照拉克索与迦迪亚两国之间的秘密协议，这颗拳头大的饱满的龙血石，只能用于救助或者复活重要的遭遇龙怨诅咒的王族，将领什么的没有那个资格享受这份极其重要的幸运。因此，被龙血石救活的将领们，无一不视琉赛亚为教皇一般重要的人物，顶礼膜拜。

　　“为了即将到来的作战，我们回来了。”琉赛亚温柔地回应眼前“信徒”眼中泛着泪光的虔诚，这些沙场厮杀的汉子们从来都是有泪不轻弹的人，此时纷纷有感而发，“三位将军请起。”

　　“您能再次与我们并肩作战吗？”安纳威尔稍微有些激动，“我们太想念来自您的祝福与鼓舞了。”

　　“请放心，我比以前有了很多进步，一定会更多地帮到大家。”这一点倒是很有自信。

　　“太期待了！”克伦特握拳到，“我的部队会将第一份战利品献给您！作为接风的礼物！”

　　“还是按军团的规定上缴比较好……”不能因私废公啊大叔。

　　“我的属下在道上得知了追杀您与亚历克斯少爷的杀手的下落，有一个五人小队已经被诛杀了。”狄塞尔认真且淡定地陈述他知晓的部分事实。“我只恨没有为您杀掉所有的。”

　　“……已经足够了，真的，谢谢。”还有十几个死在了瑟莉斯拉的匕首下。

　　大家高兴归高兴，兴奋过后，还是记得今天的主旨是家主夫人的生日宴，稍微收敛了情绪。蒂芬夫人则认为，他的儿子与养子平安并及时归来就是今天最值得庆贺的主题，庆贺他们的归来就是庆贺自己的生日，于是乎，午宴氛围十分高昂，大家都明白亚历克斯与琉赛亚的归来，对于整个炎誓军团意味着什么。

　　激动的觥筹交错与祝福，还有对战争的信心，像一记强心剂注入了大家的心中。

　　作为龙骑军团的代理团长，萨列欧带着妹妹前来赴宴，突如其来的重逢让萨列欧强撑笑脸的同时给了亚历克斯腹部狠狠一拳作为招呼，揍得对方差点现场呕吐，不过，没人同情就是。在宴会上稍微喝多了点，趁着酒精上头情绪激动，对着亚历克斯劈头盖脸地数落一番，大意是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大混蛋，你知道我为了兜住你留下的一大摊事，掉了多少头发吗，摄政王没给过我几次好脸色看，管财政的文官就知道卡我经费，云云。

　　最后是妹妹奥莉薇娅用绳子把哥哥绑在座位上并用魔法沉默，才避免了宴会气氛从生日庆祝变成龙骑将本人的逃亡事件批斗大会：“哥哥他喝多了，别在意~~他还是很担心你俩的~”

　　蒂芬夫人特别感激奥莉薇娅，若不是她认出了拉斯特的纹章，炎誓家还要对两位少爷的下落迷茫很久。

　　萨列欧冷静了一会，被妹妹强制灌了一杯牛奶，这才把当初的猜测搬出来验证：“老实回答我，你们住在德菲茵以北的地方，对吗？”

　　“……你怎么会知道？”亚历克斯从不怀疑萨列欧的学识和智商，他只是想知道猜测的凭据。

　　“你们提供给海鲜小吃店的主料，里面有两样东西同时存在的话，只可能是在德菲茵以北——黑线鳕和蓝星斑点蚝。说来奇怪，炎誓家派人按照我的猜测去找过，但是却没找到你们，为什么。”

　　“抱歉，这一点恕我无法透露。”

　　“连我们都不行？”

　　“我答应了收留我们的人，有些事，不外传。”

　　“……好吧，我不问了，无论怎样，你和琉赛亚一切平安比什么都好，这样，炎誓家对于龙骑军团的控制和影响会渐渐恢复，我们需要通过这次的战争来挽回声誉。今天下午我就跟摄政王申请将军团长的职位还给你，虽然只是代理。”

　　“我不在的时候，辛苦你了。”

　　“说这些话……真正辛苦的是担心你俩的平安。”萨列欧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看向琉赛亚的，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太好了，星愿女神眷顾，死神大人仁慈。”

　　奥莉薇娅懂兄长的心情，他的酒精劲头过了，情绪稍微有些脱力，赶紧转移一下话题免得气氛开始感伤：“你们回来了，那，拉斯特太太呢？”

　　“唔？你为什么这么称呼她？”亚历克斯觉得怪怪的，瑟莉斯拉看起来是未婚状态，至少不像是结过婚的，她自己也说没有过任何伴侣。

　　“那是圈内敬称，对于创作方面卓有建树的女性，大家都这样尊称，毕竟我是她的忠实读者呀。以及，看到她寄来的油画上有我们眼熟的徽记，我才告诉伯父伯母可能是谁收留了你们。”奥莉薇娅自然吐露的话语让亚历克斯的脸色不着痕迹地有点发青，他是万万没有料到自家军师的妹妹居然是那位不正经作者的死忠粉丝。天哪，她在王都的影响力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从当届圣女到好朋友的妹妹，还有谁家里没有私藏她的不正经小说？

　　“她……晚宴前应该会来。”

　　“太好了~这次可以正大光明地找人家要签绘了！”

　　亚历克斯连憋在胸口的气都叹不出来。他知道萨列欧就这一个妹妹，宠得没边。

　　时间来到下午六时，在晚七点的晚宴开始前，各路受邀的名流贵客陆续进场，决意来参加宴会的人们早已经提前好几天将生日礼物送达了炎誓家府上。因为受到亚历克斯逃亡事件的影响，家主阿塔洛斯将这次夫人的生日宴会定得比往年低调了许多，除了家族派系的亲近者，麾下直属的将官们，其他贵族名流只邀请一百人，还算上家属。

　　照例，王室那边，出于尊敬与礼数，是必定要邀请的，至于人家来不来，有没有空，礼物给什么份量那就是人家的考量了。本来按照预定和惯例，摄政王代表王室来，就代表了王室从军事角度对于炎誓家的重视，但这次，似乎有点例外。

　　国王一家与摄政王，连同两位同辈的公主，王室的车队在炎誓家门口停下，走出来的人惊呆了家族的骑士与侍从们。因为长公主格兰蒂亚同时身兼星愿教会在拉克索王国的大主教一职，她的马车后面跟随了圣女尤利娅的车驾。

　　没人敢把那场拍卖会的事告诉她，毕竟谁都负不起责任，若是圣女一怒之下冲到王宫找摄政王算总账的话……无论教会还是王宫，都要乱作一团。

　　格兰蒂亚大主教做了不少的思想工作，算是代国王对于拆散尤利娅因缘这件事郑重道歉，不过尤利娅并未因此原谅王家，她说残破的餐盘就算黏好了也会有不可磨灭的裂痕，你们取消琉赛亚祭司资格这件事我会记得一辈子的。

　　按照教会的规矩，除非取得教会许可成为云游祭司，一般的祭司都会固定在教会的设施内工作，以及在附近生活，没有正当理由，擅离职守一个月以上，所属教会的管理者就有资格取消其祭司的头衔与资格。取消琉赛亚的资格这件事就算与王家的意志无关，教会这么处理也是循规蹈矩，照章办事。以圣女的身份，尤利娅反对过，但在拉克索这边教会分支议事机构会议上，她的据理力争，没赢。

　　格兰蒂亚大主教的说法比较客气，考虑到圣女的立场和感受，委婉地说，按照规定是该这么做，但如果他能回来，证明他在离开期间依旧履行祭司职责，向女神表达作为祭司的虔诚，我们是可以考虑恢复祭司资格的。

　　其他四位主教的话则没有那么客气，他们似乎是笃定了被亚历克斯带走的琉赛亚在私德上是有问题的。其中一位社会阅历还算丰富的主教发言到，且不将话说满，就算是纯洁友谊，在逃亡途中那么紧张的情况下也是有可能变质的，你敢说亚历克斯对他的救命恩人一点心思都没有？那他听到摄政王对琉赛亚的召见会慌不择路？

　　要不是自己是个腐女子出身，尤利娅可能就当场怒喷对面在放屁，在逃亡事件发生后，她自己也反思过为什么会在神殿遇到琉赛亚，炎誓家家主夫妇估计是太懂幼子的心思，所以才想方设法将养子送来神殿，还促成“一桩好姻缘”，当然，在家主夫妇以及自己父母的角度看来，这桩因缘着实是不错的。

　　尤利娅不是没怀疑过亚历克斯对于琉赛亚有着别样的心意，只是，自己低估了这份心意。

　　所以，她没有底气反驳其他主教的意见和猜测。甚至，就算这些家伙瞎猜猜中，也没什么好愤慨的，毕竟三个人纠缠的感情世界里，自己是后来的那个。罢了罢了，比起这些不重要的头衔资格、祭司是否圣洁虔诚啥的，还不如祈祷琉赛亚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哎，几时期望已经低到如此地步了……

　　克莱因递了个眼色给身边的随从，立刻有跑得快的去知会家主他们了，他得留在原地尽到迎接贵客的礼数。无疑，国王陛下夫妇亲临比长公主与摄政王作为代表更有份量，他们的到来意味着王家对于炎誓家的重视，以及借机弥合一些因为逃亡事件衍生的裂痕和间隙。

　　阿娜斯塔西娅的好友莱缇作为客人之一也早早到场，不过她有任务在身，就是向圣女问安的时候邀请她先到花园一叙。不过，这并不是重点：“圣女大人，其实，有人在花园等您。”

　　尤利娅远远地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初见认为是幻觉，冷静镇定之后，才发现那真的是琉赛亚，她们已经有整整半年多没见过了。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你了！”

　　“不会啊，尤利娅。”虽然琉赛亚心中默认的答案是“差一点”，为了不刺激对方，最终缄口不言。“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

　　“等等，你回来了，意味着亚历克斯也回来了？”

　　“没错，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他不能食言。”

　　“你们逃离王都之后，一定受了很多苦……对不起，都怪我，写了多余的东西。我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会牵扯上被王宫责怪的事，作为圣女初上任，真的很失态，请原谅我。”

　　“我不会责怪你，那不是你的错，谁小肚鸡肠才是谁的错。”

　　“那，琉赛亚……既然那件事国王陛下有意道歉，不再管束我的婚姻问题，摄政王也无意，那……你还愿意与我恢复婚约吗？”

　　“……”琉赛亚虽然很温柔地看着昔日的未婚妻，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想了。”

　　“为什么？”尤利娅隐隐约约觉得答案可能跟亚历克斯有那么点关系，却不敢提出来。

　　“我讨厌这段关系被利用。无论是炎誓家，还是被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我们之间的姻缘被操作了太多的意义，这让我感到厌恶……它所引起的后果差点杀了我和亚历克斯。”

　　尤利娅一怔，她忽然记起，当时神殿里的确有人建议自己给琉赛亚写信，诉说思念与等待，说词有关与年轻人的自由爱恋与风月，天花乱坠。

　　“我们的感情，不过是被利用与操作出来的结果罢了。若说里面哪份是真的，只有作为挚友的那一份是。”

　　“这？！”

　　“尤利娅，回答我，你喜欢我的感情，是作为对未来丈夫的吗？”

　　“……我。”这下轮到尤利娅自己结巴了，琉赛亚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她好像也没有为“爱情”哭花妆容，更多的是一种愤怒和鸣不平的情绪，被蛮横地夺走至亲挚友的那种，对于未来丈夫的那种依恋，不，远远没有达到那种地步过。“……好像，是有什么不太对……从我们认识的时候起就很奇怪了……”

　　“还记得你说过我们会相遇的理由吗？是星星与另一颗星星的牵绊，在命运中，灵魂注定会相遇。”

　　“……与性别无关。”尤利娅大概明白了，她并没有太多的不甘心，一想到自己任性的操作能在王室眼中是那般敏感的忤逆，被所有知晓的人虎视眈眈，便后悔轻率的行动差点让两个人再也回不来……“我明白了，琉赛亚，不会再提那件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嗯，今后，我们依然能是挚友吗？”

　　“当然，如灵魂结契。”

　　“呼，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哎，你为什么没有陪在蒂芬夫人身边呢？她可是今日的寿星，你的养母大人……”

　　琉赛亚的脸色顿时多云转阴：“摄政王他们应该进去了，我万分不想看到他，不想。”

　　尤利娅当然会问为什么，琉赛亚如实告诉了她，她一声惊疑无比的“哎？！”吓走了花园附近的鸟雀，接下来指天指地开始痛骂和吐槽摄政王卡图玛斯活该打一辈子光棍，引得位于室内的当事人突然脊背发冷，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刚好，在打完了那个喷嚏之后，眼前赫然出现了炎誓一家……以及其中那个最为重要的亚历克斯。

　　卡图玛斯在德菲茵，拉斯特的身边已经见过了随从般存在的下属，此时与那时没有多大区别，对方依然倔强地没有染回家族传统的发色，此时，对于他而言，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亚历克斯本人倒是波澜不惊，像是从未离开过家那样，行着一如过去的礼仪，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在今天给母亲大人的寿宴丢失半分脸面。

　　尽管炎誓家似乎希望一切若无其事，然而这横竖都很尴尬的氛围让人与人之间的确没法轻易将已经发生的事情糊弄过去。这个问题总得有一人要先低头，在亚历克斯准备开口向两位统治者认错自己因私废公之前，能伸能屈的拉卡乌斯国王陛下，先给炎誓家道歉了，因为他知道，弟弟是开不了这个口的。

　　至于国王陛下说了些什么，嗯，那的确只有统治者才能完美驾驭的话术与言辞，注定只能被提炼大意，成为当晚参与宴会的人们之间的“秘密”。

　　卡图玛斯没有见到应该在亚历克斯身边的琉赛亚，知道自己的确是被排斥了，遗憾的叹息只能轻点表达。道谢与道歉，这两件事看来都只能放到以后有机会再进行。

　　此时，长姐格兰蒂亚大主教似乎在担心由她照看的圣女为何迟迟没有进来向蒂芬夫人致礼，身边的神殿随从才告诉她，圣女大人似乎在花园，与琉赛亚·月咏交谈，似乎还在发脾气，有人远远地听到了她在痛骂摄政王殿下。大主教优雅且烦恼地扶额，叹息着大概是知道了该知道的某些事吧，罢了罢了，我们现在对琉赛亚也没有什么发言权和管束的权利，王家还是不要再掺合他们之间的事情比较好。

　　摄政王卡图玛斯不介意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他担当这个职位就是要给兄长他们承担更多的压力的。但听到这消息他多少还是不太高兴，倒不是因为圣女骂了他，而是在龙谷的救命恩人居然嫌弃自己到需要躲避的程度，自己的行动该是多么失败，可以说是人生史上的重挫。他的双脚和灵魂在剧烈斗争，到底要不要先借口去厕所，离开一下，然后去花园，哪怕远远地看上一眼，对方与十年前龙谷时有何变化也好……

　　正在这时，附近不远处，互相打招呼的来宾群里爆出一声开心的欢呼：“呜呼~时隔一年多，我终于拿到您的签名了，非常感谢，拉斯特小姐！”

　　拉斯特？！她也来了？！

　　灵魂与双脚的争斗立刻变成了统一战线，想要寻找欢呼的源头。

　　王都药学会的副会长弗里奥正开心地捧着一本书，小幅跳动，然后恢复了原来的声音，呱哒呱哒与人交谈着什么，循声望去，出现了拉斯特的身影。

　　瑟莉斯拉今日高束着半长的马尾，精神奕奕，有种说不出的端庄与英气，就连原本会挡着右眼的刘海也被发夹束好，身着镶金色边白底的风衣外套，下摆有着惹眼的鲜红色，妆容无可挑剔，像是一位渊博的女学者。

　　卡图玛斯小声对兄长拉卡乌斯说声我去那边一下，国王只瞟了一眼，几秒钟就明白了缘由，点头示意炎誓家这边他来应付。

　　如果说去见琉赛亚，卡图玛斯心底是完全躺平只管道歉的投降状态，那么去搭话瑟莉斯拉，他觉得自己可能要做好血压升高并随机应变的准备，这个女人相当的不好对付，且恐怖。

　　许多宾客的目光当然会注意到摄政王的移动，虽然他们假装在互相交谈，实际上眼睛就没放在彼此身上。

　　“什么书让你这么喜出望外，弗里奥？”

　　药学会会长背后一惊：“呃，殿下？向您问安……是，是拉斯特小姐离开王都前的最后一本书……《井中的迷宫》。”

　　“大概是什么内容？”

　　“听名字就知道啦，冒险和恐怖故事……”

　　卡图玛斯的目光半信半疑。

　　“噗，”瑟莉斯拉笑了，“哎呀，尊敬的摄政王殿下，就这么担心我签名给副会长的书，是上次震惊了您书案的那些内容吗？”

　　那事太有名，大家都知道摄政王的反应是有气难撒。

　　“或许我应该在那个时候就找个理由将你逮捕。”

　　瑟莉斯拉故意逗他，并主动伸出双腕：“现在也不迟，恳请您将我这个三流小说家逮捕，并告诉全王国，我是因为写东西太烂而被捕下狱的。”

　　“拉斯特太太您可别这么说，那至少全王都的读者们都得排队去您的监室探监。”弗里奥抱着书调侃到，“并且出版社还得每周好吃好喝给您供着免得您拖稿。”

　　“哎呀你说对了，我的确是打算休息半年，毕竟每季全勤人士有资格享受休假，灵感可不是永不枯竭的泉水。”

　　弗里奥的捧哏让卡图玛斯有些尴尬，他险些不知道自己下句该怎么接话。

　　“看来您还是有度量的，知道跟我这个三流小说家没有计较的必要，那就多谢了。”瑟莉斯拉转而行礼，嘴上可没饶人，话中略带讽刺。

　　卡图玛斯最想问的一句话是，为什么在王都七年都不肯来见自己一面。

　　可在这种场合，他问不出口。也许应该哼一声，转身走掉，迎合对方关于大度的褒扬，这样就不会让四周的人观察出他对这个女人的留意。该说些什么，快说点什么，冗长的沉默反而会带来更多的猜疑。

　　最终，卡图玛斯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关于摄理香的调查任务……王室感谢你的合作。”

　　这句话非常得体，瑟莉斯拉从善如流地对答：“您给的报酬很合理，感谢惠顾，殿下。”

　　滴水不漏的对答，在弗里奥看起来完全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他是知晓王室关于摄理香调查的部分事实，因此他的视角看到的都是工作上的交道，完全不知道摄政王的半点心思。

　　然而，瑟莉斯拉敏锐地观察到，卡图玛斯努力绷住的面孔，深究之下，能看到瞳孔中闪烁的难以平复的火苗，此时此刻，他压抑了太多的情绪。

　　他恨不得眼下身边所有的宴会主宾都消失，整个大宴会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只有瑟莉斯拉肯面对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