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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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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主任,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吗?”沈岚清听见有人走过来,原本低着半天的脑袋终于从电脑屏幕前抬了起来。
“嗯,是快下班了。我顺路过来看看。”
“啊……哈哈,乔主任,您还真是敬业啊。”
这种工作狂是真实存在的吗?!
沈岚清免不了在心里吐槽几句,但是在值夜班又忙又累头昏脑涨不分东南西北的时候,突然一抬头能看见这么一张赏心悦目的脸——
也行吧。
反正他卷的又不是我们这些护士们,所以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长廊里传来隐约的抽泣声。
“……这是,怎么了?”乔镕闻声皱了皱眉,转身就往声源处走去。
反应慢了半拍的沈岚清:“啊?我也不知道啊……”
“嘶,啊——”
周彦敏勉强扶着床沿坐了起来,连连喘了几口气,才将双脚蹬进拖鞋里。隔壁床的阿姨睡意朦胧,见她起身,问了一句:“妹哎,要帮忙不?”
周彦敏摆摆手:“不用,我就去趟卫生间。”
阿姨翻身,鼾声又起,是睡过去了。
她摸索着进了卫生间,洗手的时候顺势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面色憔悴得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周彦敏啊周彦敏,你怎么就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连着做了好几天的行尸走肉,情绪终于在游离了这么长时间后回归,神经和心脏都有被数针刺痛的感觉。周彦敏不想打扰病房里的其他患者,便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走了出去。
扶着墙吃力地走了几步,周彦敏放弃挣扎,靠着墙壁慢慢滑落在走廊的椅子上。她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翻看着信息,突然又看到了男朋友今天下午发过来的短信。
哦不,应该说是前男友了吧。
她想过确诊这种严重的慢性病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这才几天啊,没想到平日里温柔体贴的男友会这么快从她身边逃脱。办理住院的那天,居然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他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四年的感情,像个笑话。
周彦敏终于绷不住了。她攥着手机的手垂下来,脑袋埋进臂弯里,闭上双眼,泪流不止。
乔镕在距离周彦敏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不过周彦敏还是注意到了在她身旁停下的脚步声,她抬起了头,婆娑的泪眼瞪了他好一会儿才分辨出来者是谁。
周彦敏胡乱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泪痕:“乔医生,我……没事,没事。”
乔镕叹了口气:“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您不用担心,我就是,就是……”
“对患者进行心理护理,也是我的职责之一。”
“我,我知道积极的心态很重要……”周彦敏哽咽着,再说不下去了。
“不过毕竟是初步确诊,现在的恐惧和不解是大过所有情绪的,这种时候想着去乐观,很难吧?”
为什么要故作坚强呢?既然想哭,那不如就哭出来吧,哭出声音来,至少心里会好受些。
某些特定时刻的情绪是需要被宣泄的。
即使,哭泣解决不了问题,也不可重收覆水,甚至不能代表什么,但就是能够填补人由崩溃到平复的这一段空缺。
“为什么要故作坚强呢?既然想哭,那就哭出来吧。”
小姑娘瞪着乔镕,眼眶里全是泪水,但就是克制着死活不让它们落下来,连声音都在发抖:“你,转过去!”
乔镕十分顺从地转过了身。
吧嗒,吧嗒,眼泪跌落下来,一声声落入他的耳朵里。
乔镕忍了又忍,叹了又叹,终于还是选择反叛她的话,转过身来把小姑娘揽在了怀里,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
岑逸抽泣的声音逐渐变得嚎啕。
许久,梨花带雨的小脸终于从他的怀中抬起来,带着哭腔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乔镕看着她没有回答,只是松开了手。
下一秒岑逸的脑袋又重新埋回他的怀里,把乔镕撞得个踉跄,他无可奈何地伸出胳膊接住了小姑娘:“你看看你——”
“哼——”
怀里的人拖长了声音打断他的话,不许他说下去。
真是拿这个小丫头没办法,乔镕一边想着,一边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你是26床的病人吧,怎么了?”
沈岚清的声音响起,打断一站一坐两个人各怀的心事。
方才,沈岚清只见乔镕匆匆走过去后,才将哭声听得清晰了些,慌忙站起来也要跟上去,不巧右脚还被地面缠绕成一团的电线绊住,险些摔个趔趄,急忙赶过来,就看见眼前这一幕。
确诊初期典型的情绪波动。
沈岚清意识到了这一点后,立即在周彦敏的身旁坐下揽住了她,只听见周彦喃喃自语道:“我的人生……是不是已经完蛋了……”
“没有的事!”
沈岚清声音拔高,在空旷的夜间走廊里格外明显,接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我这人呢,嘴笨,一着急就容易大声嚷嚷,但是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啊,你不要误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痛和悲伤盖过了原本极度敏感的情绪,周彦敏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仿佛没有听见刚刚沈岚清说的话。
她伸出双手,捂住了脸:“我现在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吃饭吃不下,睡觉睡不着,就连,就连穿衣服都是,隔壁床的阿姨帮我的……我每天都像是在等死一样等着,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乔医生没有说话。
所有的长篇大论在此刻决堤的情绪面前,都是无力且苍白的。
他伸出手,像曾经无数次那样伸出手,拍了拍周彦敏的肩。
周彦敏不知道自己失神了多久,当那个不轻不重的力量落到肩头时,她茫然地抬头,看见对方平和的眼神:“回去休息吧,走廊冷气足,别着凉了。”
沈岚清扶她起来:“听话啊,跟护士姐姐回病房。”
她咧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又不是小孩子了。”
周彦敏还是站起了身,准备往回走,忽然瞥见墙上的挂钟。
竟然都这个时间点了。
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间里,他们以沉默作她的情感支撑,在她举目无亲的此刻时,他们以无言为她的情绪依靠。
她回头,像是不确定似地想寻求一个答案。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太矫情了,甚至很无理取闹?”
乔镕站在周彦敏的身后,答非所问了一句:“这一整层,都是SLE病患。”
正是因为这里有着这样多的病人,才会觉得没有必要,才会觉得自己无理取闹,这样大费周章地耗着医护的时间精力。
她回神时,于心愧疚。
可算不上什么心灵疗法,尤其还在这种夜半时分。
而在医护们的眼中,她不算特例,就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还算是比较能听进去劝的患者。
乔镕并没有流露出什么烦躁的情绪,语气和前几日门诊时并无二致,区别可能只是添了几丝疲惫。
“乔医生你啊,可真是个滥好人。”
乔医生目送着她俩进入病房的背影,抬眼看了看窗外。
住院部走廊里的灯光太亮了,玻璃倒映着室内的种种,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收回目光,低下了头,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也许是吧。”
慢性病的治疗,需要足够的耐心。
有时候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例行查房外,时不时会出现在在这里的原因。
从心底里蔓延的空虚,本该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拼命地想用什么去偿补却无济于事,自我安慰般地想着,或许再忙一点大概就会好一点吧。
等沈清岚出来的时候,乔主任已经不在走廊里了。
也是,谁的身体都不是铁打的,连轴转了好些天了,他也会很累的吧。
沈清岚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来若有似无的泪液,没有了闲聊的气力,在座位上昏昏欲睡。
“别睡了,下班回去睡吧。”
晓倩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沈清岚趴在桌子上半睁着眼:“我刚睡五分钟。”
“我随你,你赖在这儿也没加班费。”钱晓倩一边整理着台前的资料,一边随意搭话,“没什么事儿吧?”
“没有。”
想了想,她又说:“前天才住院的26床,她男朋友和她分手了。”
“那孩子我看着就不踏实,分了也好。”
“但是你不觉得很过分吗?这才住院两天诶。”沈清岚用手把头支棱起来,有些愤愤不平。
钱晓倩没有说话。
说什么呢,说这种事情她见得多了?还是说善恶终有报?概率既定,又置身局外,反正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不过乔主任来看过了。”
“我知道。”
“晓倩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刚我上楼的时候,他正好下去,看样子是要回宿舍睡觉吧。”
沈清岚和晓倩姐说了几句话之后,觉得脑子稍微清醒点儿了,于是站起身来收拾东西。
过了一会儿,她又好奇问道:“晓倩姐,乔主任以前也这样吗?”
晓倩姐不明所以:“哪样?”
“他也太尽心尽责了吧,甚至我觉得有点——”沈清岚犹豫着要不要把周彦敏用过的那个形容说出来。
“他一个单身汉,愿意在医院忙活就随他去吧。别人是靠医生治病活下去,他是靠着给别人治病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念头的。”钱晓倩也不想深谈,催着小沈护士下班,“快回去休息吧,明天上班别迟到。”
“哦。”沈清岚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头也不回地答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