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花记事簿》枝露白

21、Chapter21

　　“啊……就因为这个？你生闷气生了一路？”岑逸笑了起来，“那你可真是……”
　　“什么？”
　　“有点儿小心眼。”
　　他在心里暗暗说了一句当然不只是，嘴上欲言又止，幸而绿灯亮起，乔镕紧接着开车过了马路，向九院的方向而去。

　　“哎呀他们之前又不认识你，下次不这么说了，下次说球赛结束之后载我们回去的哥哥行不？”
　　乔镕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见过几次了吧，上次不是在楼下咖啡厅见过，还有春津广场里。”
　　岑逸想了想：“也是。”

　　但是她转念又想到那晚和乔镕走在一起的人，原本笑嘻嘻的脸僵住了。

　　乔镕看她这副模样，不由得问：“怎么了，突然就不高兴了。”
　　“啊，没有哇。”

　　“我那天就是正巧和几个同事还有同门一起吃了个饭，没什么别的。”

　　是哦，他也是有自己的人际圈子的。从认识乔镕开始，除了忙工作，就是时不时来陪自己聊聊天散散步什么的，在潜意识里就把他当做这样一个与外界隔绝的人……想法太天真了啊岑逸。
　　她这样想着，只是答应了一声：“哦。”
　　但是在乔镕的眼里，似乎是情绪低落时的一种敷衍：“真的只是一起吃饭而已。”

　　岑逸歪着脑袋看着他：“你紧张什么？”
　　“没有啊，我就是想和你解释一下。”
　　“我不关心这些啊，你总有自己的交际生活啊，就像我也有我的同学朋友一样。”

　　乔镕愣住了。
　　是希望她在意呢，还是不希望她关心呢？乔镕突然觉得自己不但是说不清楚，想也想不明白了。

　　这时，车已经到了九院的门口。
　　外面的雨小了一些，但是还属于不打伞冲会被淋湿的范畴。乔镕从车里拿出一把伞递给岑逸：“这里不能停车，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没事吧？”
　　“没事，已经到了。”岑逸把书包斜挂在肩上，接过他递过来的伞，“伞我下次去医院还你。”
　　“小心点儿啊。”
　　“嗯，拜拜——”

　　又是周一，岑逸去门诊做例行复诊，想着要把伞还给乔镕，就比平常早到了一会儿。但是乔镕不在，她问了前台的护士姐姐，说他们还在住院部查房没过来。

　　“算了，我去找他吧，不然一会儿又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岑逸嘀咕着，一溜小跑去了住院部。
　　医院的工作繁忙而紧凑，岑逸匆匆见了他一面，都没空多说几句话，出了门，她突然想起来之前和自己住隔壁病房的肃羽弟弟，便又折返了回去。

　　他还没有出院。
　　病情堪堪被控制住了，但住了这么久的院，要说有多好的起色也并没有，不光是病患本人及家属，连院里的主任们都觉得犯难。
　　这孩子的病情真的是很棘手。

　　岑逸没有走进病房，她静静地站在门外，透过虚掩着的门缝看着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曹肃羽。

　　他是睡着了的。
　　睡着了也好，只有常年的SLE患者才知道，整日整夜没完没了的疼痛是多么地煎熬，能有片刻安稳的睡眠已经是万份幸运。就让他好好睡一会儿吧，不要去打扰他。
　　也许在梦里，他能尽情痛快地奔跑在灿烂的阳光下。
　　白皙面容上垂下的睫毛微微抖动着，眼角似乎挂着梦里的泪珠，多么漂亮又天真的孩子，如果没有病痛该多好。

　　岑逸转身离开了。
　　虽然说世间各有各的不幸，但是此刻的自己，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岑逸啊，要好好珍惜生命呢啊。

　　可是，什么才叫做珍惜生命呢？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是活一天少一天的命运，“珍惜”这二字会在很多时刻被身边的人提及，她也就跟着想着去“珍惜”。
　　但是她那时不懂，只记住了“珍惜”，而忘记了“生命”。
　　幸好还活着，幸好还活到了似乎明白了“珍惜生命”的时候。

　　做完所有检查之后，她突然就不想去学校了。

　　那就不去了，又怎么样呢？珍惜生命与挥霍生命是同等的，她这样想着。
　　十月的天气相较于刚开学那会儿已经转凉，但下午的室外仍然有些炎热。她走在医院里，不自觉地走向了中央花坛。

　　无尽夏——这个名字可真美。
　　花期绵延不绝，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
　　万物的见证，盛放抒情的诗句——肆意的、浪漫的、诡谲的、温柔的、固执的、热烈的、痴情的，千千万万种风貌和诠释，是你啊。

　　希望我人生的花期也一样。

　　抱着这样的想法和希望，日子一天天过，似乎也就不会那么难熬，直至更远更远的远方。

　　一转眼，就进入了真正的秋凉。

　　“这个送你。”岑逸把一张门票塞到了乔镕的跟前。
　　乔镕猝不及防地被她这么一搅和，差点没坐稳，扶了一把桌子再回头看到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我叫你了你没听见，不能怪我。”

　　乔镕的注意力全在论文上，确实没听见岑逸叫他。

　　“这是什么门票？”他接过门票，看着上面写着——“衢山市第二十四届“秋声杯”器乐大赛”，“你要去比赛吗？”

　　“是啊，有好几张赠票。”岑逸坐在他办公室的另一张电脑椅上打着转，“我爸妈没时间去，我送了同学几张，还多出来一张，就给你吧。”
　　“原来我这一张是多出来的，而不是第一张？”
　　岑逸哈哈一笑：“好像是的呢，如果没有就没机会见到我了。”
　　乔镕看着她，也跟着笑了：“还是有机会的，那我自己买票也要去见你。”

　　听到这里，岑逸突然在内心反省了一下自己。

　　原来他还挺在乎的。
　　原本以为，乔镕也会和爸妈一样说工作太忙不能保证一定会去，但是，他甚至都没有提到这个情况，他是属于无论如何也要去的那种人。

　　“那我等着你来。”

　　十一月末，比赛正式拉开帷幕。

　　穿着礼服的岑逸从后台走出来，跟前排的佳慧他们打了个招呼。
　　“小逸啊，你今天也太漂亮了！”
　　两个男生虽然没开口说话，但是眼神里的惊讶也快溢出来了。
　　“哈哈，谢谢你们今天能来啊，我先去后台准备了，有什么事再说。”
　　“好，你快去忙你的吧！”

　　岑逸提着裙摆又匆匆走了回去，在走到帷幕前又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台下的某个座位，还是空落落的。

　　“小逸——”
　　有人在叫她。
　　“哎，沈老师，我这就来啦！”

　　距离正式开场还有40分钟，台前幕后都忙得一阵人仰马翻。相比之下，已经落座的观众们就已经清闲了很多，他们多是参赛选手的亲朋好友，互相开始聊起天来。

　　“对了，你看那个穿黑色裙子的姐姐，她又杀回来了。”
　　“我知道她，小提琴组的！”
　　“每两年一届，小提琴组的第一名，已经垄断了两届冠军了。”
　　“上届比赛她没来是吧，不然就是连续三届，很厉害的。”
　　“谁说不是呢，听说是因为生病来着。不过这次有她在，冠军就不用猜了呀！”

　　确实不用猜。

　　身着黑色礼服裙的岑逸走上舞台，站定，深呼了一口气，左手扶琴，拿着琴弓的右手抬起——
　　完美融合歌剧里的西班牙天生的浪漫、热情和奔放风格，和小提琴演奏技巧的独有个性，西班牙作曲家Sarasate的代表巨作《卡门幻想曲》在舞台上响起。

　　萨拉萨特的演奏技艺几位精湛，有着极强的音乐记忆力，他的曲子大多洋溢着火热的感情。

　　本来还有说笑声的观众席在此刻鸦雀无声。
　　小提琴声梦幻而不失柔美，流畅而洋溢着热情，仿佛使人置身浪漫的欧洲爱情故事里，时而高亢时而涓滴，最好是闭上眼睛，在优雅的琴音里，做一场美梦。
　　梦里除了美和美好，别的都不用去想。

　　舞台上，拉着小提琴的岑逸像是在闪闪发着光的。
　　那是她的绝对领域，必然不会输。

　　因为她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对手，那就是她自己。幼年时可能更考虑记忆和技巧，而17岁的岑逸，已经慢慢在成长，她拥有更高更清晰的人生概念，琴声里倾注的是她此刻的全然心想。

　　人生，到了该选择热烈的花期的时候了。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朝着雷鸣掌声的台下深深鞠了一躬，致谢观众，致谢师长，致谢命途里相信自己的自己。

　　毫无悬念的冠军。

　　“冠军就是冠军，太厉害了！”

　　岑逸和蜂拥而至的师长亲朋一一合影，当人潮散去，台上只剩下她一个人时。
　　她的身后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

　　“恭喜你。”
　　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想也没想就扭头往身后跑去。

　　“慢点儿，你还穿着高跟鞋呢！”
　　但是没关系，他会稳稳当当地接住她，隔着一束开得依然灿烂的无尽夏花束。

　　“不好意思，我来得有点迟，差点就被拦着进不来了。”他连声跟岑逸道歉。

　　岑逸抬头看着乔镕。
　　他依旧是穿着浅色的衬衫和西裤，脚底下踩着万年不变的黑色皮鞋，一看就是扯下白大褂就往音乐馆匆匆赶过来的。

　　他确实迟到了，但好在赶在比赛之前到了。
　　还耐心地等着岑逸和台前幕后的亲朋师友们一一寒暄合影，等人群都散了，才走上前来。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刚好就足够了。

　　“你来了就好。”
　　她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