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花记事簿》枝露白

18、Chapter18

　　“妈妈，你说我要不要去上个补习班呀？”

　　周莉雅削果皮的手顿了顿，回头看了一下半靠在沙发上的女儿，翻着教辅资料正嘟囔着。

　　也是，这孩子这学期后半段几乎都没怎么学，又赶上高二结课的节点，老师都赶着把内容讲完了好进入高三直接复习。
　　她和老岑对孩子的学习倒是从来没什么要求，只要她态度端正，遵守纪律，考多少分都可以，他们也不会给她的高考定什么压力计划，就这样走一步算一步，实在不行，不参加高考也可以。

　　所以，周莉雅觉得小逸没什么必要去上高三预备补习班，但又担心她争强好胜，进入高三再跟不上进度会自己给自己施压，到时候对她来说，更不是什么好事。

　　“你要去上全科的吗？还是就选一两门？”
　　“我就想把数学补一补。”岑逸叹了口气，觉得单凭自己的力量已经完全没办法补足高中数学的内容了。“前几天余默成和我说，他之前去过的补习班的数学老师课讲得很好，我也想去听听。”

　　周莉雅把水果盘递到了茶几上，在女儿的身边坐下，接着有些犹豫地问道：“你现在跟小班是不是也很难？不如我们请一对一的辅导吧，让老师来家里，省得这么热的天气还得往外跑。”
　　“哦——”
　　岑逸沉闷地拖长了声音。

　　“怎么了？还是想和同学们一起上课？”
　　岑逸摇了摇头，说：“也不全是，总觉得每天在家里待着怪无聊的。”
　　“我和你爸这段时间也确实忙，等忙完了，一定陪你出去好好玩几天？有什么想玩的吗？”
　　“到时候再说吧。”

　　岑逸随意吃了几块水果，看着手机里佳慧传给她的消息，点开照片一张张地翻完后，给佳慧回了信息：“祝你们在东沙湾玩得开心呀~”

　　手机那端还在频频发着消息——
　　“我们在这里吹海风，哇，真的很漂亮很凉快很舒服！虽然回去就要上补习班了，但是，此刻！现在！先快乐再说！”
　　“新景在沙滩上挖了一个坑，说要把相机放进去拍照，他挖的太大了，就蹲在那哼哧哼哧挖半天，正好有个小朋友冲过来不小心撞到他了，直接把他撞得头都栽进坑里了哈哈哈！！！”
　　“对了，余默成问你有没有想带的礼物，这次你没来，他还挺遗憾的，哦，是我们都挺遗憾的！”
　　岑逸笑了笑，放下手机，走回自己的房间。

　　她拿起了小提琴。

　　手都有些生涩了。
　　是啊，感觉太久都没有练琴了。

　　还记得小时候，她是音乐老师口中拥有着绝对天赋的学生。被父母送过来拉小提琴的时候，她是整个琴行里最小的孩子，懵懵懂懂地拿起琴和弓，一晃也十多年过去了。
　　当时年纪小，觉得练琴太苦，就全靠着课堂上的内容支撑着。老师们简直都不相信，她竟然只是靠着一周一节课这样一级级升上来的，只能纷纷说在天赋面前，努力这两个字实在难以追赶。

　　可是，正如所有的技能一样，如果不加以时间的打磨，是没有办法持续下去的。一天不练可以，两天不练可以，但是天长日久如此下去，天赋也是会慢慢流失的。

　　当她再也不能够凭着短暂的时间去背完谱子，当她发现需要用到的技法越来越繁杂，当她的情绪不能很好地贴近琴曲所要表达的内容，她终于开始承认，练习的重要性。
　　岑逸的爸爸妈妈惊讶地察觉，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们的女儿开始自己主动在家里练琴了。

　　只有岑逸知道为什么。
　　她身上这唯一能被认可的事情，岑逸不想就这么让它轻易消失。

　　于是拼劲全力地付出，每天除了例行的两小时练习，一有空她就借着继续练，练到麻木，练到哭泣，练到笑容灿烂。

　　孙老师也和岑文澜提过，如果不是因为生病，岑逸完全可以凭她的小提琴考上非常好的音乐学院，十几岁可以举办独奏会的水平啊实在是可惜了。

　　“我和她妈妈呢，当初也是觉得她一个人在家怕孤单，给她学了个乐器，打发一下时间，能陶冶一下情操那就更好了，没想着她一定要走这条路。”岑文澜一边看着琴房里练琴的女儿，一边接着说，“也没想到她会一直坚持下来，以后啊，这个兴趣爱好能一直陪着她，我觉得也挺好的。”

　　她拉动了琴弦，数十年如一日，仿佛从未变过。

　　靠在房间的窗前，一声一声，随着夏夜的晚风，飘到了很远又很近的地方，飘进了某个人的心里。

　　刚下了班的乔镕匆匆路过中央花坛，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仿佛听见了似有若无的琴声，看着咫尺的医院大门，还有医院对面的小区，左起第十，上数第九——房间亮着灯，没有拉上窗帘，拉着小提琴的模糊身影轻轻地随着旋律动着。

　　暑假就这样在复习功课和练琴的来回循环中度过了。

　　原本是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旅行的，但是今年的夏天格外燥热，岑逸实在是不愿意出门。其实，他们平日里也挺忙的，偶有空闲的时间，一家人在家里说说笑笑也挺好的。
　　那就这样，再许诺一个以后吧。

　　岑逸这样想着，踏进了附中的大门。

　　九月天高，天气很炎热，操场上跑圈的学生们叫苦不迭，一旁的体育老师毫不留情地催促着：“后面的，快一点跟上！你们这些高三生啊，都要记住，要有健康的体魄，才能考出好的成绩！来，快点跟上！”

　　何佳慧跑完800米，累得想吐。
　　她径直往草坪上倒下，下一秒，体育老师的大喇叭就对准了这个方向：“那边那个女生，跑完不要躺着，快起来慢慢走，听到没有！”

　　“什么魔鬼啊——”
　　耳旁响起熟悉的笑声，何佳慧听了，连眼睛都没睁开，缓缓举起了胳膊。

　　张新景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把她从草坪上拉起来，推着她往前走。

　　接着，余默成绕过操场，拿了几瓶水过来问他们：“喝吗？”
　　张新景接过一瓶拧开，递给了佳慧，接着自己也拿了一瓶，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

　　“我真的是……快要断气了，这个新来的体育老师，简直就是魔鬼！魔鬼！”何佳慧浅浅地喝了几口，连连吐槽，“还健康的体魄才有好成绩，我本来学得好好的，这么跑下去，身体和成绩都没了！”
　　“这学期我们两个班的体育课在同一节，我以后陪着你跑。”
　　“别，你跑太快了我跟不上。”
　　“我等你呗。”
　　“那你会收获不及格的长跑成绩。”

　　余默成跟着他们走了一会儿，目光收回来，问道：“我怎么一直没看见岑逸，她是今天没来吗？”
　　“哪儿能啊，今天可是高三开学的第一天。”何佳慧这会儿几乎是被张新景拖着走的，她扭过头来补充道，“她一直都不上体育课的。”

　　高一在一个班的时候，体育课是男女分开学不同的项目，余默成倒也没在意。直到今天何佳慧提起，他才知道，原来岑逸是一直都不上体育课的。
　　她的身体，究竟虚弱到什么程度了？
　　他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真的要问问她是怎么回事才行。

　　“哎，默成！”
　　“啊？”
　　余默成回过头，看着班长朝自己走过来。

　　“月底有一场篮球比赛你打不打？体育老师说，除了这次，后面估计就不组织高三的打比赛了。”
　　“哎哎，班长，我要参加！”张新景嚷嚷着，“默成你也去呗，高中最后一次打比赛的机会啊，你还打得那么好，不去可惜，真的！”
　　就这么一打岔，余默成也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去篮球场了，心里的疑问又再一次被搁置了。

　　当体育课结束，学生们纷纷大汗淋漓地从操场回到教室，一个个累得连连吐舌头。
　　岑逸被这一阵动静惊醒，在一堆试卷中抬起惺忪的睡脸。

　　“我真的是羡慕你，睡了这么整整一节课。”
　　何佳慧“Duang”得一声把一瓶矿泉水放在她的桌上，说：“余默成给你买的，他不知道你不上体育课。”

　　正说着话呢，数学老师就拿着试卷走进了教室。
　　“大家都安静，这节课我们把上学期的期末试卷讲解一下。”
　　班里响起了一阵哀嚎。
　　“你们‘啊’什么？期末考成什么样自己心里都有数啊，课代表动作快点，我们抓紧时间开始讲试卷，第一题——”

　　岑逸等了半天，没等来自己的试卷，恍然想起来自己压根儿就没参加考试，急忙从课本里抽出先前自己做过的试卷，摊开在桌面上。

　　课本夹着试卷的那一页，飘出一张草稿纸。
　　是乔镕给她讲题时写下来的。

　　她一愣，这时才仔细来看他写的内容。作为一个理科生，即使是写的是数学解题的过程，他的字体还是很好看的。

　　字如其人。
　　岑逸突然想到了这样一个词。

　　“最后一道大题你居然做出来了，给我看看。”佳慧在一旁看到了，就要伸手过来拿。

　　“这个过程写得不对，你等会听郑老师讲的。”岑逸说着，迅速地把那张草稿纸抽到桌肚里。

　　她又悄悄地低下头瞟了一眼，只见那张草稿纸的左下角，被他用漂亮的字体写下了她的名字——“岑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