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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15 ...

  •   第二天,岑逸早早地就醒来了。

      可能是因为心里惦记着事儿,睡得也不踏实。例行的检查过后,她原是想着要不要去看看温歆,但是又想到昨天偷偷溜出去跑了一圈给周围的人都添了不少麻烦,只得揣着一个惴惴不安的心,散漫地躺在病床上。

      岑逸随手抽出昨天佳慧给她带过来的试卷,从抽屉里拿了只笔开始做题。
      她的功课已经落下不少了,数学试卷末的几道大题对她来说几乎是完全陌生的,一时手头上没有课本,也不知道从何查起,只得作罢。一张空白的试卷,答了半天也没能答出个所以然来,让她更觉得烦闷了,火气上头,顺手就把纸笔都往外一扔——

      “哎呦,这一大清早的,发这么大脾气?”
      岑逸靠着病床抬起头,看见是岑文澜推门进来了,也不答话。

      岑文澜捡起被女儿扔在地上的试卷和笔,只是瞥了一眼就知道这孩子烦躁的大概。

      自家孩子他心里清楚,从小就这样好胜心强,从来不给自己的学习找借口,即使不能做到名列前茅,至少也要做到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最好。
      但是,随着进入高中,课程变得繁重而复杂,动不动就缺课的岑逸实在是跟不上进度了。

      “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功课后面再慢慢补吧。”岑文澜这样说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其实不补也没有关系的,我只希望你过得健康一点、开心一点,成绩这些不重要。”
      岑逸用胳膊环住蜷起的双腿,闷闷地说:“成绩很重要。”

      岑文澜看着自己的孩子,突然想到了自己17岁时候的样子。

      保持着一个不好也不坏的成绩,很听师长的教导,把“学好”二字奉为圭臬,日复一日从未想过人的成长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直到他寒窗苦读十几年,从高高的象牙塔里走出来,走到社会上去,走入人群中里,碰过壁也摔过跤,经历过至暗谷底也见过柳暗花明,一晃几十年过去,才堪堪看清,原来人活着,是可以有那么多不同的道路可以走的。
      成绩这件事,并不能概括一个人的全貌。
      成绩或好或坏,赚钱或多或少,以及各种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与失败,与他人眼光有关,而和自己的生活无关。

      但是,岑逸还小,只觉得眼见的就是世界的全部,还不能够完全懂得“事与愿违”四个字的沉重,自然也不能够明白父母口中的“健康快乐”是一种最幸福的期望。
      人啊,大概就是这样,非要用漫长的光阴去体悟,一瞬间的苍山负雪。

      岑文澜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在心里这样想道。

      岑逸也明白父亲难得抽出时间,什么也不做的单纯来陪她。她想说点儿什么,但又说不上来什么,毕竟住院的生活千篇一律,毫无话题。
      所以她斟酌了一下,还是问了温歆的事情。

      “爸爸,我昨天听说歆歆姐姐的孩子是个CHB患儿,是真的吗?”
      岑文澜点了点头。

      “她……还有孩子,还好吗?”
      “情况不太乐观,患儿的并发症很棘手,包括了皮肤损害、心脏损害、血液系统损害……”说着说着,岑主任也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想去看看她,但现在不是个合适的时期,再等等吧,所有人都需要时间。”

      在外人眼里,这确实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但是,对于她们这样的群体来说,其实很难去界定什么是好时候,什么是坏时候。这场漫长又短暂的人间谪放,“今朝有酒今朝醉”或许才是无悔的选择,只是,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心无旁骛地向死亡痛痛快快地走去呢?

      想到这里,岑逸还是想去看看歆歆姐姐。

      “需要等多久呢?”
      “至少是她能够出院的时候吧,比起生理上的病痛,温歆的心理问题更加严重。”

      尽管父亲是这样在她面前说的,但是当她真正看到面容惨淡的温歆时,才直观感受到这件事对温歆的打击是如此不留情面。

      “歆歆姐姐,你还好吗?”
      温歆见了她,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和岑逸打招呼都做不到,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是啊,她已经经历太多太多地苦痛的失望了。

      纵然笑靥灿烂如她,每失望一次,脸上的神采便暗淡一分,直至一个鲜活的生命未老先衰,只剩下绝望的恸哭。

      “她还这样小,就要遭受这么多的痛苦,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带她来到这个世界,也就不会……”重症监护室外哭泣的年轻母亲,卸下了平日里行尸走肉般无知觉的伪装,连窗外的瓢泼大雨也跟着嚎啕。“我不知道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失去、失望、失落,究竟是我做错了吗?是我,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岑逸也变得恍惚起来,也忘了她和温歆是如何分别的。走在回病房的路途中,她仿佛失去了视觉、听力和一切感官,跌跌撞撞飘飘忽忽。

      直到,身旁的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即将摔倒的她——
      是乔镕。

      “我送你回去吧。”
      这一次,他好像也是知道了些什么似的,并没有怪罪她又私自跑出去,只是安静地陪她走了这一段路。

      回到病房,岑逸继续维持着沉默,虽然她下意识地想多让身边有个人陪着自己。

      她想了又想,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今天没有事情要忙吗?”
      “昨晚值的夜班。”
      听了这话,岑逸这才恍然发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你去值班室睡一觉吧。”
      说完,发现他还并不打算起身,岑逸接着又催促了一句:“快去呀。”

      对方的无应答不由得让岑逸抬起了头,目光和他那双略带疲惫的眼睛撞上,能清晰感知到溢出眼眶的担忧。

      “我没事,让我也睡一会儿吧。”
      她从小就学会了在面对周围人的过度关心时所应对的一套,只要她顺着他们的想法和心意,表现得听话的、乖乖的样子,就可以尽量减少一些有关或无关的麻烦。

      果然,在岑逸躺下之后,她听见了乔镕的脚步声。
      他离开了。
      只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轻轻走过来,帮岑逸理了理被子,然后悄无声息地关好了病房的门。

      就睡去吧,就当作是一场噩梦,醒过来的时候也许会有转机呢。
      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然而梦境终有清醒之时,自欺欺人的终究会被拆穿。尽管所有的医生都在努力救治,但最终还是没能挽回这个刚出生不久的CHB患儿。
      那个早产又早夭的孩子,那个疾病缠身的孩子,她的生命只有短短的半个月。
      然而这个噩耗尚未被岑逸接受,另一个噩耗又传来了。

      “温歆跳楼自杀了。”

      那一阵冰凉从心底又蔓延而起,岑逸没有大哭大闹,只是木然地走到窗边,看着夏日夜晚的春津河,人来人往。

      温歆没有留下任何遗书或是遗言,就那样纵身一跃,轻飘飘地像一阵风,悲伤地吹过岑逸地心头。

      痛,太痛了,比任何一次旧病复发都要痛。

      姐姐,这辈子承受了太多太多的绝望,如果实在承受不了,那就不要承受了,这本就不是你的过错。

      那天晚上,在那一片紫蓝色的花海里,传出了悠扬又悲伤的小提琴乐。

      过往的种种悄然浮上心头。
      人与人之间的碰面,原本就是无数个普通的相逢组成的。至于相遇相识相知,是路途的偶然交叉,还是命中的注定?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没有温歆姐姐,也许她早就失去了活到今天的勇气。

      进入青春期的小女孩脾气倔强古怪,自暴自弃,封闭内心。她想过放弃治疗,她也想过就此止步,不想再过这种毫无尊严的时刻等死神降临的生活。
      歆歆姐姐啊,真像天生来救赎她的天使一样。
      是她教会了她,即使站在阴影里,也不要失去对光明和鲜花的向往。

      “不要把每一天都当最最后一天,要把每一天当作这辈子最无限可能的开始,记住了吗?”

      再次回头望时,她也都仿佛能看到歆歆姐姐笑着跟她挥手,鼓励着她去做她任何想做的事情。

      姐姐,我很想念你。
      我也希望你永远健康、幸福、万事顺意。
      那么这一次,我用我的方式来送别你。
      因为你曾说过,最喜欢看拉着小提琴的我的样子,仿佛是在花海里闪闪发着光的。

      琴声里,是岑逸缱绻的不舍,以及长久的祝福。

      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略微有些吃力地拉着小提琴,仿佛是要把这么多年所有的感情都诉说出来,瘦削的身影在月光下微微颤动,像极了一场蝶翼的梦。

      乔镕默默地在楼上看着她,直到曲终人散,才猛然发现,自己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很久。

      尽管岑逸的情况是慢慢好转的,但还是没有达到出院条件,尚不能够轻易离开照护,因此她没有办法去参加温歆的葬礼。岑逸只好将一束无尽夏花束交给乔镕,请他送给此生再不能谋面的姐姐。

      “替我好好地祝她,健康、幸福、万事顺意。”
      岑逸的声音哽咽了。

      乔镕伸出一只胳膊,隔着无尽夏花束,给了她一个短暂而坚实的拥抱。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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