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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hapter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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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停顿的间隙,晚风忽起,中央花坛的无尽夏随风轻轻摇晃,仿佛是在给乔镕的话语作证。
佟斯羽抬起了头。
比起被拒绝这件事本身,她更惊讶于乔医生会这么说。这时佟斯羽明白过来了,她竟是无意之间戳中了面前这个人埋藏心底的痛处。
这个莽撞的告白,撞破的是深渊下的波涛汹涌。
佟斯羽没有错,乔镕也没有错,只是他的心田,早已经种满了紫阳花,没有办法再栽下哪怕是一朵郁金香。
“对不起。”
他的话和晚风一起轻拂过耳,佟斯羽看着他投过来的目光,终于分辨出来,那次复诊时乔医生一瞬间的失神从何而来。
恍然如梦的目光,是那么温柔,又是那么悲伤。乔镕在这个世界已经失去她了,而这个世界又处处是她。
“对不起。”
不是重复乔镕的话,而是佟斯羽在此时真心实意想说的话。
“你不用说对不起,是我——”
“乔医生,我已经想明白了,不会再钻牛角尖的。”佟斯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重新抬头笑了起来,“就当是一个不重要的插曲,让它过去吧。”
她当真是一个大方磊落的人。
乔镕自叹不如,于是想了想说:“我以后还是会以主治医师的身份继续陪你治疗,不会有什么改变,你放心。”
说着,他把伞还给她,目送佟斯羽离开。
SLE患者在面临这种长期性疾病的过程中,不仅仅是要面对生理上的各类痛苦,同时还会遇上心理上的种种问题。通常来说,在SLE的不同阶段,患者都会产生不同的状态,作为医务人员,需要实时注意这些情况,掌握不同时期患者的心理特征,以期取得良好的照护效果。
但是谁都知道,理论和实际之间通常都间隔着重重困难。更何况来来往往的病患那样多,谁又能保证百分之百的无微不至,治病而已,救命却是难于上青天。
但愿,佟斯羽能一直这样乐观开朗,且健康地成长下去吧。
和他无数次对SLE病人祝福的那样。
乔镕回了办公室,从柜子里拿出来了岑逸的病例,摊开在面前,心里想着,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的呢?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一样了吧。
第一面,第二面,第三面……直到,最后一面。
从夏天到夏天,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炎热,好像岑逸还站在十三楼的落地窗前,懒懒散散地看着楼下的紫阳花海。
这样的天气,纵使昨夜疾风骤雨,但也经受不住高温燥热蒸发量大,路面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虽然看起来不太可能继续下雨,但天空也没有放晴的意思。
那就,开溜!
“小逸,这里!”岑逸刚走到门诊一楼的咖啡馆门口,就看见何佳慧冲她招了招手。
“你们都来了呀。”
不仅是何佳慧,赵新景还有余默成也来了。
他们四个原本高一是同班同学,后来文理分科岑逸和何佳慧去了文科班,张新景和余默成留在了理科班。
“我原本想着一考完试就过来找你的,然后他俩也想来,但是吧胡老师非要等考试成绩出来之后把试卷讲解完才肯走,唉。”何佳慧庆幸地说,“还好我和你已经逃离胡老师的魔爪了。”
“好吧,那我去给你们买咖啡。”说着岑逸就站起身来。
张新景连忙要拉住她:“不用不用,说好了是我们来看你的,怎么好意思让你请我们喝咖啡呢?”
岑逸回头一笑,口罩上方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说:“没事儿,我用我爸的咖啡券。”
何佳慧随后也跟了过去:“我陪她去拿,你们先坐一会儿啊。”
“一杯美式,一杯拿铁,一杯澳白。谢谢。”
“我说,你还记得真清楚。”
岑逸回头,无奈地耸耸肩:“自己喝不了,所以对于别人杯子里的味道就会格外敏感。”
何佳慧站在岑逸的身边,打量了一下她。这么多天不见,虽然说是已经在好转了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很憔悴,而且岑逸本来就瘦,这么一折腾,感觉她现在甚至能被一阵风刮跑。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去医院探望岑逸的时候,她们才读一年级。
坐在病床上的小岑逸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突然被推门声惊动了。即使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露出小半张脸来,她也认得出来:“佳慧?你怎么来了?”
何佳慧的爷爷也是九院的医生,她从小也对医院熟悉得很。不过后来没几年何爷爷就退休了,除了时不时来看望生病住院的小逸,搬家后她很少来九院了。
“小逸,你为什么要戴口罩?是感冒了吗?”小佳慧好奇地问她。
小岑逸非常严肃地说:“不是。佳慧,我把你当做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才会告诉你这件事,但请你一定要替我保密!”
小佳慧用力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她的注视下,小逸把自己的口罩摘了下来,慢慢露出了自己的整张脸。
她稚嫩的脸上一片鲜红。
面颊两侧和鼻翼上生长红色的斑纹,略高出皮面,红斑轮廓清晰边界清楚,恰似一只红色的蝴蝶。
“这、这是什么?”小佳慧瞪大了眼睛。
“这是狼女孩的印记!”岑逸有模有样地给她讲解着,“我告诉你,这个印记每一次出现,就会进化一次,人就会变得越来越厉害!”
“好酷哇!”她瞪大了眼睛,对小逸脸上的红色斑纹充满了好奇,“所以痛不痛?”
蛇蜕皮,蝉脱壳,毛虫破茧,蝴蝶变成狼。
怎么不会痛呢?
但是,把痛说出来的话,她会担心吧。
小逸没有回答,只是说:“现在,只有你知道我的身份,要替我保守秘密哦!”
两个小女孩在病房里,悄悄拉上了钩。
陷入回忆的佳慧被岑逸轻轻摇了几下才回过神,再被她笑着问道:“佳慧,你怎么啦?”
“亲爱的狼女孩,要平稳地度过进化期哦。”何佳慧附在岑逸的耳边,顺手将她的口罩拉得更平整些,接着悄声说,“这件事情,我会替你好好在地球人面前保守秘密的。”
岑逸捧着咖啡,指尖冰凉,心头却是一热。
“岑逸,你不喝吗?”两个男生接过咖啡道了谢,见岑逸手中空空,不免好奇多问了一句。
“啊,我其实不太不爱喝咖啡。”岑逸打着哈哈略过。
她心里暗自愤懑,怎么不爱喝,只消一丢丢的咖啡味儿就能把自己的注意力给勾走,实在是因为自己这个身体完全不能够接受咖啡。
“不过,岑逸你怎么啦,怎么好好的突然住院了?是不是……很严重啊?”
翻着试卷的手顿住了,岑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余默成的问题。
她并不会因为患了这种长期性疾病而感到自卑和绝望,但她实在是不喜欢那种被处处保护处处照顾的——来源自他人的怜悯。
身体虽然存在着欠缺,但是在心灵上,岑逸希望做一个健全的人。
“啊,也没事啥事儿,再过一个多星期就能出院了。你们也知道小逸她爸妈就是九院的医生,有他们照顾着呢很快就会好的。”佳慧抢着把问题给搪塞了。
余默成听了之后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存疑,他总觉得岑逸的病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高一第一次见到岑逸时,就感觉她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整个人轻飘飘又软绵绵的。
“岑逸,你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吗?”
身着蓝白条纹校服的女孩回头,扎着的高马尾微微晃动着,亮晶晶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没有啊,可能是暑假在家熬夜打游戏多了,整个人开学不适应,所以看起来面色憔悴。”
“啊,你暑假居然没有去补课的,好羡慕你啊,我一整个暑假一直都在上高中预习班,太痛苦了。”张新景在一旁连连哀嚎。
后来——后来好像也就没记得那回事儿了,岑逸她除了怕冷还有点怕晒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
余默成以为自己是多想了,但此刻,那时候的对话又浮现在脑海中。
既然她不说,那大概就是不想说吧。虽然他还以为,还以为自己和岑逸已经很相熟了。
何佳慧说了一大通之后,踩住了对面男生的脚:“你说是不是啊张新景?”
“啊——对对对,是是是。”
张新景叫苦不迭。
余默成也不再追问,改了话题:“岑逸,我把答案都传给你了,你收到了吗?”
岑逸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发现解不了锁:“我手机好像没电了。”
“没事儿,反正我发你了,你回头充了电再看好了。”
“哎呀,我们今天又不是来讨论学习的,好不容易大考完了,我是不想再看一眼试题了。”何佳慧瘫在沙发上,伸手堪堪抓住岑逸面前的试卷一角抱怨起来,“小逸,你就别看了。”
岑逸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外面套着一条黑色的背带裙。这是她住院当天从家里带过来的。
住院这么久,多少有点心眼在。
如果一直穿着病号服转悠,必然会被护士姐姐们拎回去关门“反省”。
乔镕从楼上下来,一边接着电话,目光突然瞥到咖啡厅里一桌嬉闹的中学生。
他总觉得其中的一个身影很眼熟。
“喂?喂,乔镕啊?”
“啊,嗯,张老师您请说——”
“刚刚怎么了?”
“哦,我好像看到小逸在门诊一层的咖啡厅里,应该是和她的几个同学在一起。”
“这小丫头,我说怎么找不到她。你让她别在那逗留太久,还有,别让她喝咖啡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
乔镕匆匆走近咖啡厅,看着他们聊得起劲,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上前。
而此时岑逸已经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