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李家人 ...
-
公主想必十分伤心了。林绝影想。
因此才会忘记,她正伏在何人怀里,哭到不能自已。
发间的银钗流苏与发丝缠乱,眼睫挂着泪珠,如同被露水打湿的蝴蝶。
明明在不久前,才说不愿再见他,可是伤心时,却还是如同旧时一般,十分自然地抱着他索取安慰。
林绝影压抑住心中卑劣的窃喜,一遍一遍回应:“殿下,奴婢在。”
直到哭声渐弱,怀中人没了动静,林绝影动了动僵硬的脖颈,才敢低头仔细看。公主已然沉沉睡去。
暖阁的门阖得十分严密,便将外界的寒霜与室内暗香隔绝开。此间春秋,只他与公主二人知晓。
他自知卑贱,不该冒犯,却情难自禁,忍不住收紧怀抱,俯首在她颈侧,将人抱得更深。
怀中人一声细微的抽息,身子轻轻一挣。林绝影倏然松开双臂,那攀附他的力道也随之滑落。
下一刻,林绝影无法抑制地再度覆上双臂,直直地盯着公主,直至公主面上的不适逐渐退去,他才垂了脖子,将下颌轻抵于她肩头。
“殿下……”四下幽独,他垂眸,那在舌尖辗转了千百回的称呼呢喃而出。
-
突闻噩耗,白玉度的情绪来得有些排山倒海,竟放任了自己,在林绝影怀中,哭得倦极而眠。
因此莲因叫醒她时,她尚有些发懵。
抬眼望去,林绝影已然将白玉度放开,抱着双臂,眸色清淡,不辨喜怒。他的温度还留在她的衣裙之上,带着未散暖意。
莲因端着药盏,有些讪讪:“本不欲打扰公主休息,只是这药还得及时喝。”
一碗饮罢,大宫女收起空盏,看了眼司礼监掌印与公主,神色有些踟蹰:“公主,可还要继续睡呢?”
白玉度摇摇头:“现在是何时辰了?皇后娘娘那边如何?”
莲因一一答了。
说话间,值守通传,皇后与蒋宸妃也进了暖阁。
“原来掌印在此。”皇后的面色还算平静,只是眼眶有些微红。蒋娘娘面上余泪未干,一边用帕子按着眼角,瞧见白玉度,才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也是如皇后一般的平静。
皇后对林绝影道:“太子正欲寻掌印。”
林绝影扫过莲因盘中空盏,整了整衣襟,向三人深深一礼:“诸位娘娘,告辞。”
几人无声颔首,目送这位宫中权势正盛的掌印离去。
走道脚步声由近及远,蒋娘娘走近几步,探看白玉度。双手轻轻捧过她的脸,细细扫了遍:“眼睛都肿了。”
蒋娘娘问:“林掌印没有对你怎么样罢?可曾受了欺负?”
白玉度顺着力道站起来,微微摇头:“他不曾冒犯于我。”
莲因进来时,她与林绝影两人还抱在一块,思及此,脸颊微热,强自镇定道:“多谢蒋娘娘关心。”
皇后神色亦柔和了几分。
她关切道:“玉度既有弱症在身,实在不宜在养心殿连日守灵。且将回菩息宫养着。待陛下停灵最后一日,你再过来尽礼便是。”
白玉度下意识推拒,皇后娘娘却十分坚持。拗不过在场两位娘娘的劝阻,白玉度终是应下了她们的好意。
陛下驾崩,两位娘娘想必是宫务缠身。与白玉度说了几句体己话,交换过一个眼色,便心领神会地一同离去。白玉度闲坐暖阁,只待莲因取回药盏,便摆驾回菩息宫。
忽见暖阁门应声而开,又是一位不速之客。
是盛贵妃。
陛下新丧,贵妃衣着乍看并不逾矩,是素色的袄裙。细看之下,琵琶袖口以极细的金线蹙成孔雀,雀羽层层叠叠,行走间,裙褶内银丝织就的百蝶穿花暗纹如流水涌动,光华流转不息。
甫一过门,盛贵妃的目光便落在白玉度脸上,带着玩味的神情,细细逡巡。
不待白玉度发话,盛贵妃便道:“陛下尸骨未寒,六公主便在养心殿与掌印偷欢,这滋味想必不错吧?”
莲因放下药盏:“贵妃娘娘慎言。”语气严肃。
白玉度淡淡道:“玉度不是娘娘,自然与娘娘心境不同。”
盛贵妃笑道:“此言差矣。六公主最是精于此道,六宫之中,谁人不晓?”
又故作忧愁地拧了拧眉:“只是陛下驾崩,公主失了倚仗,您身边那位贴心内官也早已今非昔比。殿下素来手段高明,但愿这回可别引火烧身才好啊……”
白玉度动了动眉。
刚回宫时,太后也曾委婉提醒她,不可以身饲鹰。然而不久前,她的寝房里,林绝影的确失了往时的分寸,发疯般地对她说,要将她安置在某一处宅子里,不再出现于人前。
盛贵妃忽然戳穿这点,白玉度便有些不悦了。
盛贵妃闲闲抚弄指尖护甲,绕着白玉度转了圈,语带笑意:“忽然想起,六公主可是未来的那坦王妃,为了两国邦交,皇后娘娘与太子说不定会帮帮您,不如求到他们面前……”
“够了,”白玉度冷下脸来,“本宫之事,不劳贵妃娘娘操心。”
她声线冰凉,在盛贵妃开口之前快速道:“父皇抱病之时,贵妃娘娘在春芳宫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如今更没资格评价本宫。娘娘若执意要奚落于我,恰好盛家人也要进宫,不若就在娘娘亲人面前分说明白。”
平日里,盛贵妃与白玉度不对付是不假,然则身为皇帝妃子,却与小辈起了口舌之争,在外人面前如何说都不好听。
盛贵妃那张艳光四射的脸笑意淡去,冷嗤一声,懒懒搭着身旁宫女,转身离去得干脆。
陛下驾崩,朝廷官员、后妃母家,按理都是要进宫吊唁的。
作为先皇贵妃与李昭仪的本家,李家自然也有人入宫。待到吊唁完毕,已是暮色四合,眼见宫门即将下钥,仓促离宫反倒不便,公主遂开口,李家人留宿于她与昭仪所居宫苑。
此次前来的,不是那位想着为白玉度说亲的姨母,而是母妃与昭仪的亲生父母,燕京李氏五房的老爷与夫人。
李五老爷与夫人都上了年纪,虽然平日里养尊处优,保养得不错,但仍抵挡不过岁月的痕迹。白玉度的祖父鬓角已全然斑白,身形微微佝偻,祖母看着精神,面上也爬满了细纹。
几人甫一照面,刚见了礼,竟忘了先与公主叙话,李五夫人便携住李昭仪的手,惊喜交加:“你还活着!”
李倾情闻言怔住,迟疑地望向母亲:“阿娘,此言何意?”
李五夫人目光游移了一瞬,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看了李五老爷一眼:“阿娘说错话了。”就要把手收回去。
李倾情反手抓住李五夫人,目光灼灼:“阿娘,将把话说明白。”
她嗓音发紧,眼底有些不可置信:“听这话里的意思,倒像是你们明知宫中是火坑,仍执意推我进去?”
白玉度本想给李倾情与父母单独相处的时间,听闻这话,也不急着回明心殿了。
李家祖母起初支支吾吾不肯说,在李倾情的一再追问,与白玉度探究的目光之下,才吐露一点:“当初劝娘娘进宫,皆是因为这死老头子为官不慎,落了把柄在旁人手里。对方明里暗里示意,若是将娘娘送进宫里,此事便作罢。”
“这般说辞破绽百出,难道爹娘听不出……”
“又有何办法呢!”李五老爷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是牵连一族的大过。情势所迫,既然人家肯高抬贵手,我们怎敢再作他想。”
白玉度忽然道:“祖父为官多载,竟会犯下牵连一族的罪过?”
李祖父这口气重不起来了,窘迫道:“是主家这么说的,我也不太清楚……当初司礼监的说法,只要倾情一命,便能换全族人性命,虽然不知为何,但大家当初人心惶惶,也不敢多打听。”
白玉度冷冷道:“祖父母已在宫中失去了一个女儿,如今又推一个进来,且明知她会送命,未免有些太过无情。”
又是涉及到司礼监。不知在此事中,林绝影扮演的,又是怎样的角色?
李倾情指尖一松,放开李五夫人的手,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摇了摇头:“爹娘的冷心肠,就如同当年送姐姐入宫时一样呢。”
听了李倾情的话,白玉度方知,当年母妃春日外出游园,恰巧遇到天子白龙鱼服,私访民间。春野之中,天子一眼便看上了与闺中好友同游的李家大小姐,惊鸿一瞥,自此天心倾覆。
当夜华灯初上,便有内侍叩响李府门环,满面堆笑,言语间暗示天家深意。
李家自是喜不自胜,未敢多有延误,不多日便将李小姐精心打点妥当,一路送入了重重宫门。
李倾情笑意中含着讽刺,李五老爷恼羞成怒:“你懂什么!进了宫就是一辈子荣华富贵,即便是早死,也是她的命!就你疑神疑鬼怀疑你姐的死有蹊跷。不孝女,敢跟父母顶嘴……待不下去了,夫人,我们现在就出宫!”
白玉度将内情大概听了个明白,不禁摇头,祖父母这样的人,不知道是如何教出娘与姨母这样的人的。
不过再怎么样这都是李家的家事,宫中耳目众多,她也不欲叫人看了母亲母族的热闹。于是叹气:“眼下这个时辰,宫门已经落锁了,祖父母若不嫌弃,来我明心殿歇下吧。”
又对李倾情道:“姨母安寝。”
李五老爷那番言语,本就是故意置气,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幸而公主宽和,即刻给了他台阶,更免了他夫妻二人与李倾情同住一殿的尴尬。当即从善如流,笑呵呵谢过公主恩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