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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学舌鸟(九) ...

  •   三天前,某处宅邸内。

      客厅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年轻的女仆在收拾餐桌。

      原本该是两个,但前些日子被辞退了一名。

      听说是因为那个小丫头毛手毛脚的,在收拾餐桌时,将她脏兮兮的带着油污的大拇指,伸进了夫人最喜欢的蝶豆花纹骨瓷茶杯里。

      这一切都与正在工作的玛丽无关,她只需要尽自己的本分,将食物残渣收到餐车上巨大的托盘里就好。

      她掏出备用的手绢,擦干净自己额头微微渗出的汗水,正要收起来时手顿了一下。

      明明还是中午就这么大的动静……

      她已经不像第一次无意间撞见那样还会红着脸小步跑开了,她现在只感觉无比恶心,怀着对自己小主人的复杂感官推着餐车脚步平稳地离开了。

      玛丽路过走廊,听见窸窸窣窣的低语,抬头一眼就瞧见那两个女仆并肩干着活,手里的抹布敷衍的搭在门把手上,偶尔拿起来擦拭一下。

      做做样子罢了。

      这两个稍年长些的女仆低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她们的对话,没有注意到玛丽轻手轻脚的路过。

      又或者,他们觉得这种事情传出去对主人家也没什么。

      “……瓦伦说她简直要疯了。”说话的这个女仆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娇艳妩媚,只是眉眼间看上去总有种令人不快的仿佛自己高人一等的傲气,她和身旁的女伴交流,声音里带着十足的火气。

      “你不应当这样说,贝丝。”

      另一个女仆的脸隐在阴影里,压低了声音语气冰冷地斥责她,“至少薇妮斯夫人对你不错。”

      贝丝努了一下嘴,好像很委屈似的,“她之前只是没用,现在更是歇斯底里的吓人了……你看外头哪里不是干干净净的,她还用那种挑剔的眼神看人,上周还嫌进她房间里的女仆手脚粗笨,从人家手里夺过水泼得屋子里到处都是!”

      “还有之前托诺艾尔帮忙修补的那个娃娃……也不明白为什么帮她忙还要大发雷霆”

      贝丝说着说着,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目光闪烁,尴尬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开始拿起搭在铜制门把手的湿抹布,擦拭眼前黑色大门上细小的灰尘。

      另一个女仆也不再吭声,她心里清楚得很,身旁这个女人也和男主人有染。

      现在这么愤怒一多半是为了借机发泄男主人……将游莺带到她房间里去享乐的气罢了。

      玛丽回到卧室后,犹豫再三,还是将那瓶白色的药丸塞到了针线筐里,用钩好的蕾丝盖住。

      也许这东西一辈子都来不及重见天日,但她就当为了自己尚存的良心,还是不要扔掉的好。

      玛丽是薇妮斯改嫁后跟过来的用人,原本是照顾小小姐的。

      薇妮斯夫人原本与神父亚德里安成婚,但两人感情一直平淡……两方都维持着家族联姻式的客气。起初亚德里安还试图向自己内敛又冷若冰霜的夫人示好。

      但获得不了回应,单方面的讨好也维持不了太久。

      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很小的一个孩子,柔嫩脆弱得像春日枝头上的苹果花蓓蕾。

      薇妮斯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也平淡,但她生产消耗了许多力气,亚德里安神父也不好怎么责备她。

      他把所有的柔情都倾注在了孩子身上,这个孩子虽然继承了母亲姣美的五官,却生来体弱,如同恹恹西沉的瘦月。

      亚德里安神父无比疼爱他的女儿。

      只可惜这个小小的孩子还是没了。他扶着女儿的棺木几乎哭不出声音,悲伤欲呕的模样还残留在很多参加葬礼的人眼里。

      而母亲对于自己女儿的死去,也终于有了愧疚惶恐。

      薇妮斯和亚德里安就像勉强被扣子连在一起的衣襟,扣子碎了,貌合神离的两人也没必要在一起了。

      薇妮斯离婚后不久,就住进了一处更大更气派的宅邸——属于她情人的。

      玛丽知道薇妮斯和亚德里安神父之间的貌合神离,也清楚这位看起来柔弱又美丽的夫人不声不响给自己的丈夫扣了顶绿帽子。

      如今该是一切都如薇妮斯所愿了,可她并不开心。

      薇妮斯在睡梦中常听见自己女儿细弱而凄哀的啼哭,混杂着沉重木门外的动静。门外女仆正用她裹着生丝长筒袜的小腿肚,勾得宅邸的男主人几乎发疯。

      她却无力去控诉自己情人背弃爱情的行为,毕竟她已经能猜测出,那场初遇就是一场阴谋。

      薇妮斯对情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在她眼里,那是一位蛮横失礼,又目光下流的粗野之辈。但之后见面,他的形象陡然变得可爱起来,目光依旧灼灼逼人,却有种不讨人厌的纯粹。

      “请原谅这个可怜人的失礼,我的女士,毕竟您美得惊人。”

      记忆中的情人是一匹粗野而狡猾的兽,似笑非笑间的神态有种运筹帷幄的轻佻自信,多美啊,闪闪发亮得与丈夫完全不同。他风趣而气度不凡,看久了那张脸也显得英俊起来,还有种难以言喻的邪恶气质。

      薇妮斯沦陷了,哪怕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也像覆盆子酱一样香甜,但她还怀着对丈夫的愧疚,不肯让步。

      等到发现了自己的神父丈夫流连于风月场所,说不出来是被背叛的愤怒更多,还是释然更多。

      她理所当然地陷入了这蜜糖丝熬煮出来的陷阱。

      屋外下着雨,纵横的水流沿着玻璃向下,划出道道潮湿的痕迹。

      薇妮斯眼闭着,在床上辗转不安起来了,她感觉自己浑身发冷。她湿润的唇瓣轻微地蠕动着,如白玫瑰般倦怠而清丽的容颜,显出了少有的怨恨。

      浑浊的泪从她的睫毛间渗出,顺着苍白的脸无生滑落下来,温热的水流蜿蜒而下,带来些微的痒。

      她却已经麻木了。

      薇妮斯沉溺进去的,完全是人为构造的陷阱。她和一个乔装的盗贼恋爱,和一个道德败坏的人上/床。

      绕是如此,在知道自己有机会在见到对方的时候,她还是去了舞会。

      …………

      踏着步子,摇摆,旋转,她体力不支微有趔趄,舞伴便把她紧紧搂住,带着记忆里熟悉的愉悦笑意向她微笑。

      薇妮斯断定,这个家伙就是自己一声的祸根,而她本人却提防不了他乔装出来的柔情蜜意。她毫不犹豫地承认学舌鸟扮演的男性拥有一切可爱品质。

      和她少女时期做过的梦里完全相似。

      “您还记得第一次和我见面时,说过什么吗?”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薇妮斯在学舌鸟极有分寸的态度中感觉到,他对自己没有任何情人间的温存,或许存在愧疚,但那又怎么能足够呢。

      一个盗贼,收了那家伙的钱,和他做了一场戏,让她像个蠢货一样被人睡了!

      “我说……我的女士,您美得惊人,像蒙着雾气的白玫瑰。如今也是一样的。”

      每一次旋转,每一次后腿,每一次周旋都恰到好处。

      薇妮斯的脖子向后仰着,像一只受惊的夜莺,头抬着,眼角微红含着水光向上看。

      “您知道吗?我的先生,您背叛了我,欺瞒了我。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抓进你的胸膛,挖出你血淋淋的心脏,只有这种颜色才能平息我的愤怒。”

      她们已经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了。

      而宴会的灯光暗淡下来,变得轻盈又暧昧,这是中途交换舞伴的乐曲。学舌鸟趁机带她溜了出去。

      薇妮斯的胳膊刷得往前一甩,折扇背面上黏紧的刀片险些触及学舌鸟的脖颈。

      学舌鸟攥住她的手腕,顺势弯下腰亲吻她的手背,一触即分,轻柔得像一片坠落的羽毛。

      “如果你愿意把染红的玫瑰簪在鬓边,用我的性命来镀金,似乎也没什么不值得的。”

      他不知何时,已经把刀片轻轻取走了,轻捷隐秘,算是盗贼的职业操守了。

      学舌鸟的手握成拳头,在薇妮斯身前打开,走廊内暧昧灰暗的灯光下依稀可见,那是一朵边缘染上血红的白玫瑰。

      令人不安而刺目的颜色正向边缘蔓延。

      “这是……餐巾纸,或者绸缎。”廉价的小把戏。

      “您也可以理解成魔术,或者别的什么,就像您不问我真正的样子,年龄性别一样。有些事戳穿了,并不会让你更开心。”

      “但我没法否认,薇妮斯,脱开任务,单纯作为情人,我亏欠你。所以我也希望尽可能得做出自己的补偿,你的脸色很憔悴,身子也轻得像泡沫一样。”

      “可是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的眼眶里挤出泪水,捂住了嘴,牙齿扣住手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成为一个彻底的,玷污了劳伦斯的血脉,家族都不会再接纳我的罪人了!”

      劳伦斯家族在反叛者之后,就再也没有同血相残的事。

      可薇妮斯却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她在长满葡萄的木架后吐露了折磨自己的秘密。

      由于那个男人提出要做好遮掩,不轻易叫人看出他们之间的首尾,每次偷晴,她都会带上自己的女儿。

      在一次差点被发现之后,男人就要求把薇妮斯用的安眠药,喂给她的女儿。

      他不希望再被打扰到。

      “那天拉芙儿太吵闹,他就多给她吃了两颗……”

      那天薇妮斯刚清理完身上的痕迹,身上还冒着沐浴后的热气,而小床上她小小的女儿,脸埋在青色的呕吐物里,脸色已经青白了。

      小孩求助的啼哭被呛死在喉咙里,她瘦弱的小手张得大大的,指向门的方向,散开得瞳孔像是雾化后的蓝色玻璃球。

      男人和薇妮斯都惊慌了好一阵子,但旋即,他便镇定了下来,随便扯了块布草草抹了下女孩的脸。

      “把她放回家里的床上,你回去,什么都不用管,睡觉就好!记住,这事不能对任何人说,否则我们全都完了!”

      【噗嗤】

      阮佳正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薇妮斯揽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安抚她。她感觉一下子接收了这么多信息,自己的CPU快烧干了,却又在这个时候听见系统的嗤笑。

      【怎么了,她说的是假话吗?】

      【没什么,只是感慨无论是什么程序,拥有了人性后,总是会下出最丑恶的那步棋。另外,她被你哄去了,算是坦诚,但说的也只是她瞧见的真相罢了】

      阮佳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捧住薇妮斯的脸,拇指揩去她面上的泪痕,轻声问,“那个男人,是不是威胁你了?”

      她直接问的话,这个情绪敏感又极度紧张的女性,恐怕会像惊弓之鸟一样,只能慢慢引导着来。

      好在阮佳一向很有耐心,也足够柔和。

      她记得那个和学舌鸟合作的男人,是个突然发家的落魄贵族。

      那家伙本就有喜爱他人的妻子的癖好,惦记着亚德里安神父的妻子,薇妮丝。

      薇妮丝虽然对自己的丈夫无感,但更厌恶男人那副猥琐的嘴脸。

      他就想了个很阴损的招。

      他借着去教堂忏悔的机会认识了神父,又趁着神父与薇妮丝感情不和,引诱神父去了风俗场所做出种种堕落途径,并故意设计让薇妮丝知道。

      另外,由于他对薇妮丝的私下追求让对方反感,借着与盗宝团合作的机会,他请盗宝团的乔装高手【学舌鸟】扮演成自己的样子,给薇妮丝演绎了一场她想像中的爱情。

      好让她与神父离婚。

      从薇妮丝嘴里也能知道,男人并没有遵守承诺娶她,但也不情愿让她前往别的地方。

      “他发起脾气来,甚至还会打我。”

      阮佳挽起她的衣袖,上面很明显的掐痕,甚至还有烫伤的痕迹。她自己的身体受过很多伤,因此看看,也明白薇妮丝大概受了怎样的虐待。

      “那你这次是怎么混进舞会的?他要求你杀掉我吗?还是怎么样?”

      阮佳重新为她梳理头发,她的手很巧,这是乔装的盗贼必备的手艺。

      “他不知道……我用一些方法,求助了我的一个在骑士团的亲戚……”薇妮丝说的含糊,但阮佳瞬间就明白是谁了。

      浪花骑士,优菈。

      骨哨。

      祭礼之舞的曲段。

      “我知道你一定怕极了,但听我说,你的女儿,应该不是因你而死。我们都圈进了一个阴谋,但请放心,在审判降临之前,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她和依靠在阴影里的罗莎莉娅对了下眼神,彼此都明白事件中那个隐形的人,已经渐渐浮出水面了。

      薇妮丝的精神始终紧绷着,指甲抓着阮佳的肩膀不放,罗莎莉娅等得不耐烦,干脆取出一张纸往她面上一拍。

      效果立竿见影。

      “璃月那边拍花子用的。”

      罗莎莉娅见她盯着瞧,一副“这你也不记得了”的神情,但还是解释了。

      包迷药用的甚至是糖纸。

      阮佳瞅着她那一身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危险道具有些好奇,心情也有些复杂。

      她估计薇妮丝在那之后再没敢吃过安眠药,也很久没睡过好觉了。

      这样也好。

      “神父亚德里安,你熟悉他吗?”

      罗莎莉娅把女人的半边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回忆了一下,语气笃定,“他很爱自己的女儿,这个没什么好怀疑。亚德里安,甚至父爱泛滥,见到与自己女儿年龄相似的小孩,都忍不住软下声来。”

      阮佳压了下肩膀,“我对他没有太多印象,只是觉得他拒绝别人碰他女儿的棺木,有些奇怪……或许是风俗不同,我想太多了。”

      枫丹气氛古怪,紫砂的人不在少数。

      那些父母不少可都要求验尸,觉得自己孩子是被谋害/做实验/战火波及……

      要么是下意识拒绝思考,孩子死去的根源来自自己,要么就是想通过这个,拿到枫丹执法部门的补贴金。

      不过蒙德又没有这种政策……尸体和死因都是无用的。

      尸体……无用

      那有用的呢?

      阮佳感觉自己像是被当头一棒敲明白了,前一阵子盗宝团围攻她,顺着斥候指的路在尸坑里找到了那些被偷走的遗体。

      如果一切都是为了遮掩,薇妮丝的女儿,那具有用的尸体呢?

      那个孩子除了有劳伦斯血脉,似乎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了。

      即便是那一点,也很稀薄了。

      除非是作为……特定位置的祭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学舌鸟(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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