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之虞》》楠木未折

2、先生，嫁我吗？

　　漫天的白纸飞舞，棺椁与街上行人错开。
　　女人的眼睛通红，最终忍不住落泪。就在不久前，她的儿子死了。
　　佟家儒躲在暗处窥视着一切。他的脑海里闪过那个深情的笑容。
　　“先生，为什么不嫁我？”
　　也刚刚好是他被跟踪那天，对家恼羞成怒，误杀了替他挡刀的男人。
　　佟家儒压下帽檐。上辈子脑子就不好使，这辈子怎么还这么傻。
　　就当我欠你东村敏郎的，这辈子还不上，下辈子再还你吧。
　　…
　　“先生？先生！”
　　东村捂着额头，冷汗不住的往下掉，又梦到先生了。
　　东村回忆着梦里的身影，那个总是儒雅细语的男人。
　　上辈子，作为日本特高课课长，追着一个国学先生不放。
　　梦里，他看不清先生的脸，却看见了他与先生十指相扣的手。
　　也看到了他将先生踹进装满刺鼻的化学药剂的水池里。
　　东村心里刺痛。模糊中听到那人说。
　　“你上过我一节课，就是我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
　　“东村，你就淹死我吧。”
　　…
　　“东村，你会答应的。”
　　…
　　“东村。”
　　…
　　东村摸着自己的脸，一阵温热，他哭了。东村自嘲的笑笑。
　　“佟家儒，你到底在哪儿？”
　　他们的相遇比上辈子特殊，东村是在一个酒会上碰见佟家儒的。
　　佟家儒没有和上辈子一样穿长衫，一身黑色西装，但背影依旧是那个背影。
　　“等，等一下。”
　　快步穿梭于人流间的男人并没有因为东村而停留，东村皱起眉头。也跟了上去。
　　等走到无人处时，走在前面的男人才停下脚步。
　　“东村先生，你已经跟随我一路了，有何贵干？”
　　东村的脚步顿了一顿。
　　“阁下，知道我叫什么？”
　　“东村敏郎，东村家的贵公子，谁不知道呢？”
　　东村继续往前走着。
　　“先生是不是见过我？”
　　佟家儒微微垂眸又抬眼。见过，何止是见过呢？可他没有告诉东村。撩人的笑让东村想起了先生在讲台上熠熠生辉的样子。
　　“并没有，怎么？东村先生对我有兴趣？传闻中并没有东村先生对男人有兴趣这一条啊。”
　　东村停在原地。
　　“我的确对男人不感兴趣。”
　　“我对你，有兴趣。”
　　佟家儒眯眼，随后主动走上前。
　　“东村先生说的是，我对你也很有兴趣。”
　　“阁下的名字？”“佟家儒。”
　　东村心头一颤。
　　“先生啊先生，我还是找到你了。”
　　东村伸手扶住佟家儒的胳膊，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先生，有没有意向去我那里？”
　　佟家儒发现挣不开人的手，抬手擦了擦嘴唇，同样带出一个算计的笑容。
　　“好啊。不过您这算是请我，还是逮捕我呢？”
　　举手投足间都是慵懒又不失礼貌的气息。
　　“如果先生认为是逮捕的话，也可以，我不介意。”
　　东村眼中的风情流转，和那时候的对话一样。不过这一世的先生多少带了点锐利，语言间的虚与委蛇隐约溢出了些针锋相投。
　　“那先生，咱们走吧。”
　　佟家儒的发丝有些翘，他呼气吹了一下。“好，走吧。”
　　东村把杯子放在佟家儒面前。“喝茶。”
　　佟家儒偏头。
　　“东村先生，你阴阳怪气的样子我很不喜欢。”
　　“有吗？”
　　佟家儒拿起茶杯，在灯下看了许久，青绿的茶叶在水中漂浮，遮盖住原有的事物。忽然他看向东村。
　　“东村先生，怎么会对我有兴趣呢？”
　　东村佯装思考。
　　“也许是先生比较诱人？”
　　佟家儒小口抿着杯中茶，他放下茶北。
　　“茶不错，不过东村先生下药的技术属实不怎么样。”
　　东村接过杯子。
　　“你知道？”“我知道。”
　　“那？”
　　佟家儒让东村很意外，先生还是和上一世一样精明，也比上辈子坦率。
　　“为什么？”
　　佟家儒扯开领带，松了松领口。
　　“我说过，我也对你感兴趣。”
　　东村了然，他扣住男人的手腕往楼上带。
　　“我不介意，和先生交流一下。”
　　“唔…”
　　“我介意。”“太迟了。”
　　东村抱着佟家儒顺着先生的背。
　　“先生，其实你记得的，对吧？”
　　佟家儒装作一问三不知。
　　“记得什么？”
　　“上辈子我们也是这么在一起的。”
　　“不记得。”
　　佟家儒鼻头一酸，是啊，上辈子只是让他喝杯茶而已，就突然在一起了。
　　这辈子反过来，他喝了东村的茶，反倒还是他不落好处。
　　东村眼中风情依旧。
　　“先生，当真不记得吗？还是说记得那些爱慕先生的女子，不记得我这个爱慕先生的男子？”
　　“东村先生，那你这样算是以下犯上吗？”
　　东村抱着先生假寐。
　　“先生的话真好套。”
　　佟家儒猛地反应过来，他被套话了，一时间有些自闭，自暴自弃的窝在床上不动弹。
　　虽然看起来萎靡不振，但是佟家儒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适时的牺牲一点什么，也没关系的。
　　…
　　“先生，包子不错。”
　　…
　　“先生，我接手家业了。”
　　…
　　“佟家儒，你嫁我吗？。”
　　“不嫁。”
　　…
　　“佟家儒，你拿走了我父亲的机密文件是吗？”
　　东村眼神疲惫，和上辈子一样，他拿起枪，对准先生的脑袋。
　　先生还是很淡然。
　　“开枪吧。”
　　东村难过极了，上辈子是为了国家大义，这辈子是为了什么？
　　为了情人？还是为了钱财？
　　他摸了摸脸，温热的泪滑进嘴里，是苦的。东村张了张嘴，可他发现自己嗓子嘶哑，什么都说不出来。就这么僵持着，东村握枪的手慢慢放下。
　　“佟家儒，你走吧。”
　　东村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他对佟家儒下不了狠手。
　　东村本以为过了一世，换了个身份，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和他的先生在一块儿了。
　　他的先生啊，心肠硬的他暖不热，佟家儒有些僵硬的往前走。
　　“佟家儒！”
　　东村站在原地吼了一嗓子，萧瑟的风衬着这情景格外悲戚。
　　佟家儒停下，东村慢慢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佟家儒。
　　“佟家儒。”“嗯。”
　　“我再问一次，你嫁我吗?”
　　佟家儒的泪落在了东村的手背上，东村抱着佟家儒不松手，佟家儒怔了一阵儿，硬生生掰开东村的双手，决绝的离开。
　　“不嫁，我走了。”
　　东村失落的期望这个背影快点消失，他可能就不会太难受了。
　　目光一转，东村看到不熟识的人跟上了佟家儒。
　　心脏像是有预兆一般抽痛了几下，他本想遏制住他内心破土而出的慌张。
　　最后还是追上去了，但是这一次跟上去，却是和先生的诀别。
　　佟家儒在复杂的深巷中拐过来拐过去，这帮人真难缠，牲畜不如的东西。东西也给他们了，还想做什么？
　　最大可能性就是杀人灭口吧，佟家儒自知打不过。所以他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可以甩掉这人，但是奈何像牛皮膏药一样粘的极紧。
　　佟家儒掏出衣袖夹层里的匕首，实在不行，就正面刚一下吧，偷袭也是有可能取胜的。
　　佟家儒听到刀刃出鞘的声音了，这些人为了不留证据，一次做绝了，再无后顾之忧。佟家儒脚步越来越急，到最后跑起来，企图快点甩掉这人。
　　他拐进一条街，是死胡同。
　　佟家儒认命的回头，凶神恶煞的男人气喘吁吁，随即掏出刀子向他扑来，佟家儒一个闪身躲开了致命一击。
　　佟家儒转身就往向外跑，就在那一瞬间，他撞进了东村敏郎的怀里，扑空的男人重新摆好架势，东村来不及拿枪，只能抱紧佟家儒在顷刻间把人藏进怀里。
　　佟家儒耳边除了风声，还有刀刃扎进皮肉的声音。
　　“东村！”
　　东村将衣兜摸出来的枪塞到佟家儒手里，低声在佟家儒耳畔轻语。
　　“先生，开枪…”
　　佟家儒有些手颤的拿起枪。
　　男人应声倒地的同时，东村再也撑不住了。
　　“东村！”
　　佟家儒握紧东村敏郎的手。
　　“东村，东村我带你去医院，会没事的。”
　　东村摇了摇头，回握住佟家儒的手。
　　“佟…佟家儒…”“在，我在呢。”
　　“你嫁…嫁我吗?”
　　“嫁，我嫁，我带你去医院，你别说了。”
　　东村敏郎挂起一个温情的笑。
　　“先生，要作数的…”
　　东村不知道自己什么心理，这辈子没有家国大义，没有爱恨情仇，更没有身份的隔阂。
　　他有个好身世，比上辈子更有才华。他自诩是理智，不容易激怒的人，但是这些在佟家儒面前便都荡然无存了。
　　人总是要放下些骄傲的，放下一点自尊，然后去追。
　　可惜是在他临死前，才得到先生一句话，说不定还是句不作数的。
　　他怕啊，怕极了。
　　东村的脑袋倚在佟家儒的怀里，脸上挂着笑，安安静静的和睡着一样，如果可以忽略掉那些鲜血，几近是没有区别的。
　　佟家儒怔怔的看着前方，他试着轻晃躺在怀里的人。
　　“东村。”
　　“东村你别吓我了，快起来，你快起来。”
　　直到东村的身体渐渐冷了下来，佟家儒才真的感受到，他可能真的失去东村敏郎了。
　　“东村敏郎！你给我起来。”
　　“东村，我不喜欢你这样。”
　　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上辈子哭是为了国家，为了自己那点子情义。
　　这辈子哭却是为了一个追了他两世的男人。
　　“东村，咱们回家吧。没事，我在呢。”
　　这辈子啊，我们没有恨，只有爱。佟家儒背着东村敏郎走了回去。秋风有点划脸，佟家儒背着东村在夕阳下碎碎念。
　　“我们这辈子算是作废了，每次每次都是你先我而去，下辈子就别这样了，下辈子换我先离开，你这样太不尽人意了。”
　　佟家儒站在高楼上，今天的风很大，刮得他睁不开眼。
　　“东村，这辈子我欠你的，下辈子再还吧。倒是可怜我，脑浆肯定会摔一地。”
　　佟家儒跳下去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风声钻进他的耳朵里的同时，他听到尖叫声，听到东村温柔的唤他先生。
　　时间在佟家儒重重落地的那一刻静止，东村的棺椁也落入土中。
　　“咱们啊，下辈子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