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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对不起 ...

  •   当纸棺被推进火化炉时,东村的心在那一刻破碎。
      东村抱着怀里的骨灰罐,他订好了回中国的机票。
      身在异国他乡的佟家儒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剩下他了。
      东村坐在房里收拾东西,他决定辞掉这边的工作,落根在中国。这样他就可以一直陪着先生了。
      东村在佟家儒生前两个月的时候带着他去了爱尔兰,没有领结婚证,大概是他最后悔的事情了吧。
      在爱尔兰,没有朋友,没有长辈的见证,更没有盛大的婚礼。只有一个牧师,两个人,一对戒指。还有没有被法律所认可的誓言。
      东村把佟家儒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眼睛不知不觉就模糊了。
      东村想起几个月前还意气风发的先生,佟家儒是适合讲堂的,温和的笑中带着不予言说的威压。学生也敬重他,他在讲堂上是会发光的。
      那些学生围着他。
      “先生,这道题!”
      “先生,给我们讲讲这个典故吧!”
      先生总会讲那个又蠢又煽情的故事,故事里有国学老师和特高课课长,有间谍和富家贵公子,还有一个医生,站在树荫下默默的等他,眼中的深情快要满溢出来。
      这时学生总会起哄,推着先生去看那个医生,东村会张开双臂轻轻拥抱一下先生。
      斑驳的树影映在两人身上,微风拂过,是心跳的声音。
      东村的眼泪越流越凶。
      “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在这辈子也要离开我。”
      东村的泪落在骨灰盒上,先生是上海的海棠,他在盒上刻满了海棠。
      佟家儒苍白的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明明是他快要死了,却要反过来让他来安慰自己。
      先生啊,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像梨花白一样澄澈。
      先生不能喝酒,会醉,会呢喃着醉语。
      “东村,我好爱你啊。”
      东村用半生的时间去找寻佟家儒,用三世的时间去爱,用永生永世的勇气表达追随。
      这就是东村,尽管这几世都以悲剧结束。
      他带先生回了承德。
      如今的热河已经被取缔,先生的老家现在在承德。
      东村找了份稳定的工作,还是医生,用一部分积蓄买了一块依山傍水的墓地,他把先生埋在那里。
      东村抚摸着墓碑,碑上的字赫然刻着“东村之妻佟家儒”。
      东村以前总说先生是他的妻,先生面皮儿薄。会别开脸。
      “东村,你净瞎说。”
      现在倒是了了愿,可是先生再也不会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然后说。
      “你再这样,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东村的学历很好,经验也很好。所以很快就升职了,他努力让自己忙起来。不过他不争气,忘不掉先生。会去借酒浇愁,但更多的是忙工作。
      有一天东村幡然醒悟,他不可以这样了,先生会担心的。
      于是东村收起行囊,请了年假,他说要带着先生去大好河山看看。
      东村将留存身边的一小部分骨灰细心置放。
      他先去了上海,记忆中的老上海变了。以前和先生喝过咖啡的地方修了一家老上海味。
      东村坐在靠窗的位置吃菜,那个老板走过来说,他长得和店里一张老照片上的人真像。
      东村提了兴趣,他想看看那张照片。老旧的照片里暖阳下是他和先生坐在咖啡店外喝咖啡。
      老板说这是他外公拍下来的,一直在店里保存着,后来这家咖啡店传到妈妈手里,妈妈又传给她。她就开了家老上海味。
      上海女人的吴侬细语听起来很舒服,东村也没有打断老板,就听她这么絮絮叨叨的念着。老板说要把店传给自己的女儿了。
      说着又给他端来一杯咖啡。
      “侬尝尝看。”
      还是那个味道,东村陷入沉思。果然哪里都有先生的影子吗?老板见他不回应。
      “吃起来不灵伐?”
      “没有,没有没有,很好,谢谢。”
      最后老板娘把那张照片送给了东村,并告诉他常来玩。东村回着笑说会的。
      东村的眼角有泪花一闪而过。
      他的一生是顺畅的,却唯独在感情上是不顺的,东村到了各地都会去月老庙拜一拜,笑吟吟的月老为什么会不给他和先生牵红线呢?
      东村在途经四川时,去了家医院。那里有一位佟家儒的故友。东村现在除了工作,一想到医院,便全部是佟家儒离去的日子。
      先生在临走的一个月前说。
      “东村啊,我们出去走走吧,我不想呆在医院里了。”
      东村摸着佟家儒的眉眼,心脏在隐隐作痛。
      “先生,再住一段时间好吗?我可以治好你的。”
      佟家儒摇头,仍是笑着。东村看的难受,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着。
      “如果,我不答应呢?”
      东村还是没能耐得住性子,对于这些事而言,他永远没有先生的耐心。
      “你会答应的。”
      一样的对话,一样的人,不一样的环境,一样的泪。
      佟家儒说了不哭,眼泪却一直往下掉。其实他们心知肚明,脑癌晚期是治不好的。这些在医院的日子里不快乐,先生最最向往自由,待在这里就像待在牢笼里。
      每次的化疗都会让佟家儒吐的一干二净,排异性,到底还是太强了。先生的精神在不断的被消耗,先生的头发最后被帽子代替。
      东村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像医生对待普通病人那样。
      佟家儒是病人,也是他的先生。他做不到所谓的人道主义,像虚伪的赚钱工具一样。
      东村带着先生潜逃出院了。
      那段时间他们去了很多地方,佟家儒苍白的脸竟也逐渐红润起来,他们心有灵犀的闭口不提,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有一天,佟家儒的精神特别好,他拉着东村早早出了门,像年轻的少年表达爱意似的,牵着东村的手走在街上。
      东村迄今为止都记得,佟家儒上一秒还在说他要吃桂花味的酒酿,他笑着道好。眨眼间,只是一个回头,一个回头而已。鲜血从先生的口鼻间涌出,随即瘫倒下去。
      “佟家儒!”
      佟家儒没能逃过死亡时待在医院的定律。
      东村低着头听院长呵斥,他的心在念着病房里的先生,院长知道他心不在焉,摆摆手让他回去了。
      佟家儒躺在病床上,强睁着眼看窗外的斜阳,东村推开门,佟家儒没有回头,淡淡的道一句。
      “你来了啊。”“嗯。”
      东村缓缓带上门,佟家儒笑着看向他。
      “你怎么才来啊,我都要睡着了。”
      “和院长说了几句话。”
      东村握着佟家儒的手在唇边轻吻。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看阳光多耀眼。”
      东村没有回答,他张不开嘴。佟家儒没有理他,自顾自的说着。
      “东村,我想睡一会,你陪我好吗?”
      “四点五十六的时候要叫醒我,那个时候是夕阳落下的时候,是余晖最美的时候。”
      东村握紧了佟家儒的手,看着佟家儒昏昏欲睡的样子心里发酸,佟家儒合上发痛的眼。
      “你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
      佟家儒走的时候很安静,东村在夕阳快落下前想叫醒佟家儒。
      “先生,快醒醒,夕阳要落下去了。”
      当他意识到躺在床上的这具身体,只余下他握着的那只手还是温热的时候,他愣住了。
      “佟家儒,佟家儒?”
      东村试探着去叫先生的名字,到最后他确定先生再也不会醒了。
      东村试图麻痹自己,他以为先生只是睡得太沉了。他不断吻着佟家儒慢慢凉下来的指尖。
      “佟家儒,你醒醒,你要错过夕阳了。快醒醒,你说得对,这个时间的余晖的确很好看。你不是要看吗?快点醒醒。”
      佟家儒苍白的唇角染着笑,东村有些崩溃。
      “先生,快醒醒。”
      没有一丁点的预告,先生就这么离他而去了,先生,你要我如何接受这个事实。
      东村的心好痛,遇到先生时心痛,得知先生生病时疼,现在更痛,因为他又一次的失去了他的先生。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下,直到查房的护士发现,硬生生拉走了他,这才宣布了佟家儒的死亡时间。
      死者:佟家儒 家属:东村敏郎
      死亡时间:2012年8月21日五点三十二分
      火化时间:2012年8月24日八点十分
      宣告者:东村敏郎
      火化那天,院长拍拍东村的肩,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憔悴的男人抱着骨灰盒坐在长椅上,怔怔的拿出手机订了机票。
      他要去先生的故乡看看,要留在那里,让先生落叶归根。
      “师傅,要下车咯,到咯。”
      东村回神,他直奔前台。
      “我找陈盛医生,请问?”
      “您找我们院长呀?”“嗯。”
      “有预约吗?”“有。”
      “那请跟我来吧。”“谢谢。”
      东村在走进院长办公室的那一刻,泪就落下来了,陈盛的桌上摆了一大幅和佟家儒的合照。
      “您是东村先生吧。”
      陈盛看到东村落泪并不意外。
      “是的,先生生前说想来看看您。可是。”
      陈盛不多说话,只抱出一个盒子递给东村。
      “这是佟老师留给你的信,看看吧。”
      东村看了陈盛一眼,小心翼翼的打开木盒。映入眼帘的是佟家儒苍劲有力的字体。
      “东村亲启。”
      东村的手有些打颤,他掀开信的封口。
      《给东村先生的一封信》
      亲爱的东村敏郎先生:
      这是第一次给你写信,也是最后一次。我在过去一半的日子里都在躲你,我知道你来过中国,知道你是为了找我。
      可我得病了,治不好的那种,我躲了你很久。所以到最后几个月我去了日本,那个地方过了这么多年。谈不上恨,也说不上喜欢。其实就是为了在临死前离你近一点。直到那天,因为晕倒被送进医院,又刚刚好遇到你,或许是天命吧。迷迷糊糊间,我听到你唤我先生,我就知道躲不掉了。
      我喜欢讲堂,喜欢学生,也喜欢讲给他们听你和我的故事。我们间的爱恨情仇,我们间的家国大义。
      当你在那么多学生面前很认真的同我讲谈恋爱时,你的眼睛是在发光的,秋风吹过,我竟觉出了丝丝暖意。
      我们的第一世并不愉快,甚至说是针锋相对。可我们还是相爱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要比我和别人在一起好的多。我看着你倒在芦苇丛里我心里不好受,后来想了很久,才发觉我应当是爱上你了。
      第二世嘛,好像比第一世还曲折些。你说得对,人总是要放下些骄傲的,放下一点自尊,然后去追。你总要比我坦诚的多,没有顾忌的宣告你的爱意,这点应该是好好学习你的。
      亲爱的东村先生,咱们下辈子定居在爱尔兰吧。这辈子没领证很遗憾,下辈子早一点遇见,然后早一点去爱尔兰,戒指很漂亮,誓词也很动人,但终究没有被承认过的。
      手已经在抖了,写不动了,护士在喊我吃药了,我就不写了。
      我们,再遇。
      佟家儒
      2012年7月15日
      看到这里,东村的泪汹涌而出,打湿了手里的信纸。先生该有多痛苦啊,忍了这么多年的痛,他却一点也不知道。写信的时候已经在手抖了吗?可是他不知道啊。他的先生,连信都要别人交给自己,他有这么懦弱吗?
      先生啊先生,你真是无情,凭什么一切都要我来承受?
      陈盛递给东村一张纸,开口道。
      “佟老师生前把这些交给我,希望在他死后我转交给你。他希望你,好好生活。”
      东村抱着箱子,里面装满了他和先生的回忆。他看完信以后心里像是卸下了块石头,他不想去别的地方了,他要回承德了。他得回去陪着他的先生。
      “麻烦您了,我告辞了。”
      陈盛望着东村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前人事不予评价,后人事当后人论。都随风去吧。
      …
      后来的后来啊。
      东村慢慢从院里的梨树下挖出来一坛梨花白,身边围着一群孩子。
      “我和你们爷爷的故事还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讲起,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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