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之虞》》楠木未折

1、先生，下辈子见

　　“有小礼而无大义。明治以来，自以为融入了现代文明，内心却蛮荒无边，只懂得弱肉强食。”
　　那是东村第一次见佟家儒，是个知书达理的先生。东村敏郎只是远远的看着，就觉得，这个人很不一样。即使长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也临危不惧。
　　“赤本，放他们过去吧。”
　　佟家儒望着这个一身白西装的男人，眼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在一场文明碰撞的针锋相对中结束。
　　…
　　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是在佟家儒的课堂上。
　　“先生好！”
　　东村站在最后一排迟迟没有坐下。
　　“先生好。”
　　一身浅灰色长衫衬的东村身上添了股儒雅的气息。
　　佟家儒戴上眼镜。
　　“你是何人？”
　　“鄙人东村敏郎，想听先生的国学课，请多关照。”
　　佟家儒勾出个撩人的笑，东村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着光。
　　…
　　“我理化都是现学现卖，讲的不好。”
　　“我不介意啊。”
　　东村敏郎的眼底深处有几分慵懒，但更多的是隐晦压抑的风情。
　　（以上皆回忆。）
　　东村坐在办公室思考着那个总是一身长衫头发板正的国学先生。他的眼镜底下到底深藏着什么秘密。
　　他在遇难时，给自己打来电话。
　　“东村啊，我好怕啊。”
　　自己却想也没想就下意识的回答。
　　“先生，你在哪儿，我亲自去接你，你不必惧怕欧阳正德。”
　　东村知道自己是在被当枪使，可是他总是忍不住去保护他，几次三番从欧阳正德手中救下他。
　　东村看见佟家儒在雨里淋的湿透，他内心忽然慌了。
　　“佟家儒，你怎么成这样了。”
　　他呆呆的看着那个狼狈的先生眼圈通红拉住他的手说。
　　“东村啊，你一定要救我啊！”
　　他就再也提不起对佟家儒的怀疑了。是啊，先生只是个一个善良胆小的教书先生罢了，他怎么能如此揣测他的先生呢？
　　他也记得他上先生的课时，那些义愤填膺的学生们大喊。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先生站在讲台上极有深意的看向他，不疾不徐的开口。
　　“倭，倭寇也，东洋之盗贼也！”
　　明明是反叛乱国的话，他却没有生气，反倒在先生下课以后追出去。
　　…
　　“佟先生。”
　　佟家儒回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东村敏郎有些发怔。
　　“许久不见，想念先生，特来拜访。”
　　佟家儒飞出的思绪被拉回，他盯着东村的眼睛，东村敏郎的眼睛总是含情，像是有一汪春水拨乱人的心弦。
　　佟家儒不敢再看，他低下头。东村往前走了两步。佟家儒发觉东村凑的近了些，却也没有往后退
　　“先生，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佟家儒抬头，又马上低下去。
　　“不方便。”
　　东村唇角抿着笑。
　　“我不介意啊。”
　　佟家儒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东村又走近了几步。
　　“若是家中凌乱也无碍的。”
　　佟家儒就那么看着，看着那一双能掐的出水来的眼眸。
　　“先生？”
　　快要溺毙在其中的佟家儒猛地回神。
　　“失礼失礼。”
　　佟家儒摸着额头。
　　“那，你进来吧。”
　　“多谢先生。”
　　佟家儒将刚刚用热水滚起的茶放在东村面前。
　　“喝茶。”
　　“先生在自家也如此拘束吗？”
　　“并，并未。”
　　佟家儒坐下端起另一杯茶浅酌一口，但因为心不在焉被烫到，细微的吸气声被东村敏郎收入耳中。
　　“先生烫到了吗？”
　　佟家儒没想到东村连这么细小的事也看在眼里，机械的点了点头。
　　“先生过来，我看看。”
　　佟家儒睁着眼不知该动还是不该动，东村见佟家儒很久没回应自己，便起身坐到佟家儒身边。伸手捧住佟家儒的脸。
　　“张嘴。”
　　佟家儒忽的清醒过来，捂着嘴后退摇头。佟家儒这么大反应，东村笑出声。
　　“先生，你在怕我吗？”
　　佟家儒继而接着摇头，东村垂下眼眸，其间多了几分晦暗，但佟家儒未曾看到。
　　“先生，把手放下来吧。”
　　佟家儒眨眼，慢慢放下手。东村突然凑的极近。
　　“你，你做什么?”
　　“先生，我可以，拥抱你吗？”
　　佟家儒本想拒绝，可看着那张脸就内心不忍了。
　　“可以。”
　　东村如愿把人捞进怀里。
　　“先生，有喜欢的人吗？”
　　佟家儒挣脱东村敏郎的怀抱。
　　“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先生猜?”
　　“我可猜不到，难不成你喜欢我?”
　　“嗯。”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而佟家儒只觉得头上炸开一个晴天霹雳。堂堂的特高课课长，他就是个普通的国学老师，有什么好让他喜欢的。
　　“东村同学，我是你老师，这可不兴开玩笑的。”
　　东村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先生，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难道我是您的学生就不可以喜欢您了吗？那您的女学生追求您又当作何呢？”
　　佟家儒觉得自己好为难，他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东村仍是不依不饶。
　　“嗯？先生，平日里伶牙俐齿，今日怎的不说话了?”
　　“东村课长，你这，唔…”
　　佟家儒睁大了眼睛，东村敏郎，亲了他。这，这辈子怕是无颜见人了。
　　“先生不说话，我权当先生不想回答我了，所以我换个方式，和先生交流一下。”
　　佟家儒的精神是恍惚的。说实话，第一次见面就是相碰撞的，断断续续的接触也并未有什么异样。
　　“东村。”
　　“嘘，先生，我是个自私的人。偶尔心尖上的一点干净，也是置放着先生。先生倒不如满足一下我，给我一个机会，如何呢？”
　　东村停顿了一下。
　　“或是说，您不愿我叫先生，是吗？佟家儒。”
　　佟家儒这下是彻彻底底说不出话来了。东村的手扣着佟家儒的脖子，细碎的吻落在眉间。
　　“先生，权当就是满足我的私心行吗？”
　　欲念一旦生根发芽，罪证就已经坐实了。犹如在土中野蛮生长的根系，庞大而又迅速，坚韧而又密集。让人无处可逃。
　　“东，东村，你不能这样。”
　　“先生不觉得现在说这话有些晚吗？”
　　“唔…”
　　后来东村抱着佟家儒，伸手拨着佟家儒和他一样板正的发丝。
　　“先生，你就不能让你那些女学生离你远一点吗？”
　　佟家儒无奈且自闭的躺在床上合着眼睛。
　　“其实你更想说让我不要和那些女学生打交道的吧，或者不要收女弟子。”
　　东村的眼眸依旧风情，风情中掺杂着温情。
　　“是啊，只不过我这么说先生定会生气的吧？”
　　…
　　“先生，你总是骗我。”
　　…
　　“先生，先生？”
　　…
　　“佟家儒，你在哪儿?”
　　…
　　“佟家儒！你又骗我。”
　　…
　　他拿着枪对准先生的脑袋，先生脸上没有惊恐，淡淡的说。
　　“你这是要杀我?”
　　东村沉默了。他只是看着，看着为了国家大义的先生，看着坦然接受别人爱慕的先生，但唯独不能和他维持一段感情的先生。
　　凭什么他得不到先生，又凭什么先生不能站在他的角度看看。
　　他明白他们是对立的两面，若是在和平的年代，他们也一定会是令人羡慕的一对。
　　帝国培养出的冷血和那种机械般的心理，让他只有服从却没有选择的余地。
　　“东村，你就淹死我吧。”
　　先生平静的语气好像是在说一件和他无关紧要的事情。
　　东村心头一紧，他放下枪。
　　“如果我不答应呢？”
　　许久没有笑过的先生嘴角勾起笑意，还是和当初一样撩人。
　　东村敏郎的心一点一点的掉下去，他听到他钟爱的先生说。
　　“你会答应的。”
　　他看到先生落了泪，他把先生关进审讯室的时候先生没有哭，先生被枪抵住脑袋没有哭。
　　独独在和他说了这些后，先生哭了。
　　那两行泪啊！重重的砸在他的心上，碰的稀碎，让他捡不起来那颗原本就被欲望缠满的心。已经化成残渣，被风吹走了。
　　…
　　佟家儒躺在地上，满身都是福美林的气味。东村敏郎的眼里掩饰起了风情，残留的是帝国主义的冷酷无情。
　　他将摆放整齐的寿司放在先生手边离开，站在楼上居高临下的盯着先生，盯着佟家儒艰难的把饭团塞进嘴里。浑身抽搐，还在用力嚼着。
　　东村觉得特别窒息，他没见过这样的先生。
　　他知道，他的先生在和他较劲，为了国家，为了和平，为了无辜的人不枉死。
　　东村的心一抽一抽的疼，佟家儒没有想过自己，没有想过他。
　　佟家儒分明知道自己死了他会多难过，所以他抓着这一点用力摧残自己的心脏，自己的温情，好让他知道，我佟家儒是死在你手里的，我佟家儒就是要让你愧疚一辈子！
　　东村捂着脸，眼中有泪花在闪。
　　先生真不愧是先生，永远都知道怎么拿捏他的痛处。
　　…
　　“佟家儒死了吗?”
　　“是的，他已经死了。”
　　“佟家儒还不能死，如果他死了，我一定会枪毙你！”
　　那一刻东村的心里是庆幸，真的是因为那个电话他才救的佟家儒吗？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的。
　　跳进装满福美林的水池里，抱下倒挂在水池上的佟家儒。这些举动都是急切且难过的，他怕，怕极了这个和他温存过的男人死去。
　　“佟家儒，你不能死，我不允许你死！”
　　呛出一口水有了呼吸的佟家儒让东村放下心来。
　　是啊，他审讯了佟家儒九十九天，可谁又知道自持最不容易被激怒的他失过多少次理智。
　　…
　　佟家儒，如果能抛开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立场，我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或许我就有一个配得上你的身份了吧。
　　…
　　“先生，而今兵刃相见，有何感想?”
　　佟家儒苦笑，他远远的看着东村，和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只不过东村俊美的颊上多了大片可怖的伤痕。
　　“砰…”
　　佟家儒望着东村倒在连片的芦苇里，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儿。他不知道的是东村在死前呢喃着。
　　“先生啊，来世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