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业不偏安[三国]》嘉鱼居

33、第三十三章

　　第二天一大早，甘霖就跑去求见刘备。

　　“......我询问他袁夫人之事，这竖子却以惜身避嫌为重，顾左右而言他。主公您瞧着吧！若是有一天您失势了，陈群那小子一定是第一个跑的！”

　　刘备一边吃着黍米糍粑，一边十分赞同地点头。心里想的却是：煦之你来得晚啊，长文在我穿衣洗漱之时就到了，状告你口无遮拦、目中无人，若有一天我失势，定然是你惹的祸！

　　刘备越想，心中越觉得好笑：“不管怎么说，长文大你许多岁，岂可整日将‘竖子’‘小子’挂在嘴边？”

　　真要认真算年龄，那陈群就是个弟弟！当然这事是不能说的。

　　甘霖生气地嚷嚷道：“您就说是不是这个理吧？他只有轮到自己的事，才能做到像条泥鳅一样灵活变通。不是他的事，你就看看他那个演技，还能再浮夸点吗！”

　　其实你演得也挺浮夸的。刘备沉默了一下，然后用力地点头、义正严词道：“啊对对对！你说得对！”

　　甘霖顿时喜上眉梢：“还看不懂眼色，我眼睛都抽成那样了，他才反应过来。一点也不像主公这样英才机智，我只一眼，您就知道要怎么做了！醉酒的姿态演得可真是惟妙惟肖！”

　　就连这溜须拍马的谄媚劲都十足相像，此二人真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想当初中平四年，我在平原讨张纯，身中数创。若非伏卧佯死，骗得贼去，哪里能等到云长和益德来寻我呢？这都是过去的经验使然啊！”

　　刘备抚着略显稀疏的胡须，自信心也迅速膨胀起来：“这点云长就比不上我了，昨日若不是我压着他，他恐怕就要乱动露馅了。”

　　合着您是用演尸体的经验来演醉酒啊！甘霖嘴角一抽，笑得脸都痛了。

　　刘备亦笑，他将时机把握得很好，在她笑岔气之前先一步开口道：“府内的事，你想知道的、你想用人的，尽管向冯舍人和刘翁开口。我已向他们二人吩咐过。”

　　“这……”甘霖有些许的迟疑。

　　刘备打断她：“长文可以惜身避嫌，你却不可以。此谋由你出，经我许可，但毕竟不磊落光彩，因此我从未向长文吐露过半个字。你我之外，没有第三人知道。”

　　甘霖想了一下，也不再迟疑：“好，我自当尽力为之。”

　　三日倏忽而过，因为刘备带着家眷所以走得不快，路上又花了五日才到郯城。还没有进城，就远远见陈登带人张旗迎立。

　　刘备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随后就看见站在陈登身旁有一人服斩衰重孝，那是陶谦堪堪及冠的长子陶商。

　　刘备才下车，陶商便哭喊着迎了上来：“刘使君！”

　　刘备已心知不测，但还是急急看向陈登。陈登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说道：“陶公昨日清晨突然病急，可是华神医及其弟子出门采药，下人久寻不得，城中其他庸医又束手无策，陶公他……便去了！”

　　刘备沉默了好久，才长叹息一声：“陶公允文允武，牧幽暨徐，清扫匪寇，可惜天不假年——”

　　陶商闻言悲从中来，哭得更厉害了：“父亲！请刘使君入内拜祭父亲！”

　　在拜祭过陶谦后，众人移步灵堂左室厅议事。其他人方才落座，麋竺便先声夺人：

　　“明使君临终前，曾召众州府官吏言，非刘使君不能安徐州。今陶公去，我等欲迎刘使君为徐州牧，主持大局，不知刘使君意下如何？”

　　“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这句话陶谦的确是说了，只不过麋竺、陈登把它解读为以刘备为徐州主，曹豹、许耽等丹阳将领却不这么想。

　　曹豹拍案而起：“而今，陶公二子尚在，公子商年已及冠，理应子承父业！况且刘使君已为陶公所表之豫州刺史，岂有居二州主的道理！未免贪心太过！”

　　曹豹认为陶谦是想让刘备为外盾，继续抵抗曹操，在内则是拥护长子为徐州牧。想法是很好，但第一步就遭到了阻碍，这个阻碍还是来自他们要拥护的陶商。

　　陶商饱读诗书，平日和他们这帮大老粗根本说不到一起，反倒和徐州本地士人更加亲善。且为人温和，温和得有些羸弱了，全然不类父。

　　陶商先向众人行礼，众人回之方才说道：“今关东生乱，诸侯割据，小子自认无才无德，不敢据有徐州，负乘致寇。而刘使君先救北海、后援徐州，仁义之名广闻于青徐之间，又有父亲遗命，还望刘使君当仁不让！”

　　刘备在救北海后，能闻名于青徐士林，这其中自然是少不了孔融的帮忙。今日他亦在座列，赞同地颔首。

　　陈登此时也劝说刘备：“今汉室衰微，海内倾覆，正是创立功业的时机。徐州殷富，有户口百万，希望使君能够屈尊主持州事，切莫再推辞！”

　　徐州殷富，户口百万，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经过和曹操的两次战争，徐州战死、流亡的百姓不知凡几，想要恢复元气，则近几年内不能再起战事，要战也绝不能败。这是刘备虽心念徐州，却迟迟不敢接手的原因。

　　刘备推辞道：“袁将军近在寿春，彼四世三公，海内归附，可以州与之。”

　　袁术是个什么货色，在座之人心里都清楚。陈登倒是想骂，可袁术之女还在刘备身旁端坐着，他忙看向自己的父亲陈珪——陈珪与袁术年少时曾为好友，有些话陈登说不了，老头子却可以说。

　　陈珪：“袁公路在江淮，奢淫肆欲、征敛无度，百姓苦之，绝非治乱之主！以州与之，刘使君预置徐州百姓何如？”

　　袁葳虽然心中并不敬爱袁术，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听到这种批评，不能不为自己的父亲说话，可又不愿，只好做出一副坐立难安的羞愤姿态来。

　　陈珪说话不客气，下一个说话的孔融更加不客气。

　　“袁公路哪里会是忧国忘家的人？他四世三公的名声不过是冢中枯骨耳，何足介意！”

　　“今日是百姓想要拥护贤能的人，天予之而刘使君不取，将来悔之晚矣。”

　　孔融一介中年文士，明明看起来清矍儒雅，说话间却难掩狂意，哪怕是劝说刘备都带着一股讥讽他的意味。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刘备再推辞就显得十分虚伪了，遂答应领徐州。

　　陶商唤下人开宴，对刘备说道：“薄酒小菜，贺使君为徐州牧。请恕商重孝在身，只能以水代酒。”

　　曹豹闻言猛地一砸案桌，径直起身怒气冲冲地走了，留下曹宏和许耽无奈对视。

　　曹豹愤然离席，随即有人跟上监视。他统率着三千丹阳兵，如若生乱可是个大麻烦。

　　但陈登和麋竺心中并不害怕，因为刘备并不是空手来的，他带着一千精兵就屯在城内，这些士卒跟随征战多年，个个以一当十。再加上陈家和麋家的族兵部曲，在数量上也是呈碾压之势。

　　侍女抱酒，仆役端盘，如流水般进入厅中。陶商本欲向刘备敬完一杯酒水，便回灵堂继续守孝，岂料侍女在为刘备倒酒时，一旁的仆役突然从盘子下抽出一把短剑！

　　一阵令人生寒的杀意破空袭来，刘备虽有所警觉，电光火石之间立即闪身避让，却还是被刺中左肩！

　　“有刺客！”“啊——”

　　众人为示尊敬，皆脱履卸下刀剑才进入这厅堂。现在席上突然见兵刃血光，奴婢纷纷厉声尖叫，惊慌失措地往门外挤想要逃出去，灵堂跪坐守孝的亲眷也都骚乱起来，因此门外守卫的甲士反倒一时冲不进来了。

　　一片混乱之中，曹宏果断抓住了陶商的手臂：“公子，此处危险，快和我走！”

　　陶商还想看看刘备如何了，却是被曹宏硬生生拽走。

　　却说刘备被刺之后，一旁的关羽立刻掀了案桌为盾，保护在前。但刺客居然不只一个，显然是有备而来。

　　陈登和麋竺并非文弱书生，跟随效仿，也举起案桌靠拢，将年纪大的陈珪、孔融和受伤的刘备围在身后护佑。

　　甘霖和袁葳、郑娘子三人只好自求多福，但等着别人保护或等着别人来救，可不是甘霖的作风。

　　她看向案桌。她常年做农活，当然抬得起区区一张案桌。但如果只是防守，不足以平息她现在心中的怒火。

　　“一寸长，一寸强。”甘霖冷笑，抄起纱帐后与人同高的铜灯架便冲向刺客。

　　正要举剑刺杀的那人，被灯架猛地一撞，吃痛下意识捂住腰腹，手中短剑不慎掉落在地。

　　郑娘子看向甘霖，脸上满是惊恐和不可置信。她理解不了为什么甘霖会救她。

　　甘霖握紧灯架再撞，对方反应过来，也握住灯架忍痛反推，僵持之际甘霖瞥见那女人居然还在发呆，忍不住破口大骂：“蠢货！快点拿起地上的剑刺他！”

　　郑娘子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捡起地上短剑，双手交握看准位置闭眼猛地向前一刺——

　　一条生命，就在一声痛苦的闷哼中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