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旧情，爱连环，恨连环》让之

228、一幅画

　　香雪带他们经过的地区，出现一小片一小片的麦秆菊，飞舞着许多绿衣粉蝶、鹤顶粉蝶。方杰先以为是自己一个人看见的幻像，因为野外的麦秆菊一般而言只开放在澳洲和南亚。当他听见子都口里也喃喃着麦秆菊时，不禁大为诧异。
　　沿途又出现铁刀木林，在宝岛几处有名的黄蝶翠谷，也就是有铁刀木林，这是淡黄蝶幼虫爱吃的食物，所以满溪满谷都是淡黄蝶，无纹淡黄蝶、银纹淡黄蝶……
　　方杰骑骡跑了过去，蓉蓉也紧相跟随。
　　过不久他俩从一片带刺的灌木林中钻出来了，疲惫而又兴奋。张望一会之后，蓉蓉指着道：“那里那里，一只，两只，呀，一小群！”
　　方杰笑道：“只有几只，我先以为这是个蝴蝶谷呢。”
　　“为啥呀？就因为蝴蝶喜欢水？”
　　“嗯，这是座咸水湖，蝴蝶尤其喜欢带咸味的水。宝岛和在我去过的其他地方，如像澳洲和马来西亚的溪流河谷，蝴蝶密密层层饮水的场面很常见。而且，这里有片铁刀木林，我还以为是黄蝶翠谷。”
　　“嘻，这几只蝴蝶都是紫色的！”
　　“紫斑蝶。”
　　蓉蓉蹑手蹑脚向一段伸向湖面的铁刀木树枝走去，有只美丽的凤蝶停在枝上，她快走拢了凤蝶还一动不动，她回头瞄了方杰一眼，又跨一小步，屏住气……
　　“叮咚！”面前溅起一大朵水花。
　　蓉蓉回头叫了一声，蹲下将大片水花向方杰身上拨去：“蝴蝶！蝴蝶！你就是只大蝴蝶！我没有捉你呀！”
　　方杰一边躲一边笑：“我是担心你呀！湖水深，你好危险！”
　　“哼，湖水深……唉，我真后悔！”
　　“你该后悔。”
　　“我后悔啥……你猜不到。”
　　“猜得到……嗯，蓉蓉，你可能认出来了，这是只三尾凤蝶，是很稀有的。”
　　“哼，不听你说这些了！我后悔没有装成被你吓一跳，摔下去！”
　　“天！你幸亏没有，这是咸水湖！”
　　“那有什么！”
　　“皮肤上会结一层盐！”
　　“你给我擦干净。”
　　“那就好了，你脚上的伤，会痛得你要死。”
　　“哎，说起伤，你看，我的手又伤了，刚才挂的。”
　　蓉蓉说着坐下了，方杰也坐下，她把手伸给他看。方杰捏着她的手看了看，取出创可贴来给她贴上。
　　“你坐一会儿，你听，那边有流水声，我去看是不是山泉水。”
　　“不。”
　　“你先说的都要渴死了。”
　　“死了就算了！又渴又累，都是为你们！”
　　“为我们？”
　　“嘻，说错了，为了我姐。坐几分钟。”
　　灵山很矮。时值黄昏，当看见金庙时，同时也听见了从那里传来的诵经的铃声。骑在白骡子上的香雪叹息一声说，不好了。
　　香雪是这小队人马的主心骨。都到达目的地了，她这一说，大家心冷了半截。蓉蓉问：“你说什么不好了？”
　　香雪神情略有点儿沮丧，说：“本来我想给美髯公出个考题，现在这道考题出不出来了。”
　　子都以为她在故弄玄虚，也就不睬她。
　　香雪指着道：“你们看，面前三条路，左边这条去灵山，中间这条去小学，右边这条去金达湖边。
　　“本来想先去学校看她，若不好住，就到湖边扎帐篷。现在学校不用去了，玛丽老师回来了。帐篷先也别扎，我们到灵山去吧。”
　　这两晚都是住农家，不晓得她还带有帐篷。此地水草丰茂。香雪叫大家都下了骡子，就放骡子在这里吃草，徒步去往灵山。
　　他们来到灵山脚下。远远就见有个女子站在山上打量他们这支人马，现在看清了是苏瑶。
　　见她好好的，除香雪不动声色外，大家都感到欢欣鼓舞。苏瑶显然也认出了来者都是谁，迎了下来。
　　蓉蓉口里叫着“姐，姐！”抢在大家前面舞动着双手。
　　苏瑶也挥手回答她，手势是软的。她并大声说道：“你们好……你们怎么找来的呀……”
　　可她的中气不足，声音带嘶哑，声调似不喜反悲。
　　蓉蓉跑拢见她胸前戴朵白花，眼睛包着泪水，虽在笑，实是一种苦笑。
　　蓉蓉把她的双手拉着说：“哼，你是想消失呀，还是在玩捉迷藏？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们都找得到你！”
　　旋又朝她胸前的白花努努嘴：“谁？你伤心成这样？”
　　她又摇着姐的双手：“你咋不说话？”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香雪上前说，“夫人死了。”
　　把蓉蓉轻轻拍一下，蓉蓉让开了，她走到苏瑶面前去。
　　苏瑶到这里，就是听她的话来的。
　　苏瑶眼泪花花说：“你也来了，香雪！原来，你认识夫人？”
　　“嗯。她一直好好的，真突然啊，什么病？”
　　故意拖在后面的子都和方杰便也围了上来。
　　苏瑶勉强笑着对两个男士点了点头后，对香雪道：“她就是在听师父说话时，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从嘴角流了点血。当时，我们一起坐在师父面前……”
　　“噢，师父说了什么？”
　　“师父对她说，你和她，说我，你们在过去有个时候，就是一人。现在你俩的——”
　　苏瑶打了个顿，虽难为情，还是细声继续道：“姻缘临近了，那个人正在往这里来。说到这里师父就不再说了。这时我便看了她一眼，见她口型很奇怪，她是在咬自己舌尖。我忙转过去，她顺势就倒在我的怀里。她眼睛睁着，嘴角流出一股血。
　　“师父赶快叫我把她抱起来，抱到他身边去。师父自己动不了。我抱不起，我只能跪着，把她挪到师父面前去。师父俯身看了看她，还摸了摸她的额，不说什么就诵起经来了。我就一直抱着她，看她在我怀中闭上了眼睛。”
　　她抽咽起来了，用手帕拭泪，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她说的香雪自然全明白。子都似乎心有灵犀，算是倒明不白。蓉蓉和方杰一片迷茫，蓉蓉就搂着她而已，想安慰都摸不着门。
　　香雪这时转脸看着子都，她全无忧伤，而显出一种带狡黠的神秘微笑，子都在此瞬间不知怎么想起了蒙娜丽莎的微笑，尽管不沾边，但香雪这副表情就神秘而言远超蒙娜丽莎。
　　子都早就憋着鼓劲儿，还早就压抑着股情绪，什么情绪？丰满而又贫瘠的，沸腾而又死水般的，上前问苏瑶：“你说的夫人，她现在——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她？”
　　苏瑶这才与子都对视。她的哽咽抑止住了，说出的话意味深长：
　　“听师父的意思，你们过去认识。”
　　苏瑶话语平淡如雨后无风有几片落叶的浅浅水洼，子都听了之后几片落叶却在他心中返青而蔚然长成了一棵大树，青春和记忆之树。
　　子都忙道：“哦，是这样，那你们说话，我上去看看。”将左脚尖一踮右腿举起差不多绷直，身体成了离弦之箭。
　　香雪一把扯住：“别忙！”
　　她玉手纤纤，离弦之箭竟被她扯一踉跄而箭头向下。
　　她问苏瑶：“还没说你的病？”
　　苏瑶舌尖转流畅了：“我的病，师父说，没药可医，也不用吃药，我就是心性很乱，只需受他的引导，放松……我觉得我已经开悟了。
　　“也是巧，玛丽老师昨天回来。我没地方可去，我便对师父说我愿意留在这里，夫人走了请他收下我，我跪在师父面前。师父问我，你觉得她是否希望你留在这里？她指的夫人。
　　“师父这一问，才令我去深思一切的前因后果，短短时间就像想了很久很久。佛门中不能打诳语。我便说师父，我觉得夫人是为我产生矛盾而死的，因为您说我俩的姻缘近了，那个人正在走来……
　　“师父便说你快走，闭目再不看我，也再不对我说一句话。但我怎么可能走，夫人说她跟我像姊妹，我觉得师父为了解决这个难题，两月多来一直都在苦苦思索，他看上去足有两百岁了。就是我来这两个多月，师傅像老了一百岁，我怎么可能走！”
　　“那走吧，我们上去。”香雪说。
　　她这才把攥着子都的手松开了。膀子酸疼的子都变得听话了起来，走在众人前面，只领先半步远。
　　铃声中他们进了庙宇，走进诵经室。正端坐诵经的名僧停了下来并抬起星眸。香雪等合十问候行礼，子都打个稽首。名僧目光在大家脸上分别停了一停。
　　“夫人她在……”子都轻声问苏瑶。
　　“夫人在师父的身后。”
　　名僧道：“涅槃之躯，不可惊动。”
　　他对着子都，以目向自己身体左侧一道通向外面的门示意，头并且朝那里摆了一摆。
　　子都乃拱手说道：“师父，贫道失礼了。”
　　众人均不解其意。名僧亦无所表示。他向大和尚圃团的侧边走去，停下将头垂了下来，然后，他忽地蹿向名僧背后。
　　只见这里用两只经凳支着张箦床，箦床上覆一匹有经文的绢绸，他刚一将此经幢轻轻撩起，便有一幅画飘了起来。
　　这连紧随他过来的香雪都吃惊不小，差点现出自己原形，而追逐着翩翩起舞。其他的人原地站着，也看见了经幢升起来飘过名僧的肩侧，不解这是何事。
　　子都反而并不吃惊，因为类似情景他已经见过一次了，就是玉魂化成了一朵云，飘向天空。这是他第二次见此奇观，尽管内涵之别天差地远，带来的落寞与感伤竟一模一样。
　　在大家的唏嘘声里，连高僧也把头转了过去。只见画幅穿过房顶，宛若那里开有天窗，空明澄澈，亮亮晃晃，好让大家一同目送这幅画，飘呀飘……
　　子都便从大和尚指示的侧门冲了出去，朝那飘远的画又舞又跳。
　　当着名僧的面，香雪对苏瑶说：“我在这里，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