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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五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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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庭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比衣叶提早赶赴约会,但是这一次虽然隐瞒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衣叶还是提前到了。
她没有变。岁月真的在她的脸上没有留下过痕迹,但是人生的阅历还是在她的表情中积淀下智慧。衣叶很早之前就是这样的一副容貌,也许是懂得的太早、过于透彻,让这之后的经历都不为她所动的关系吧。
魏沙沙也没有变。任性而活、没心没肺的人都会青春永驻的,因为这样的人想怎样就怎样,不去压抑自己。
惠庭在观察着她们,同样的,衣叶也注意到咖啡厅门口处的那位衣着光鲜的女士是如今的惠庭。
两个人相互颔首致意的时候,都感到了时间的虚伪性还有时间不可战胜的力量。就连不会察言观色的魏沙沙也注意到了,她们三个女人所应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一切一切。
经过细心的呵护和一番精致的打扮,并没有隐去惠庭面容上的风霜,反而凸显了这个饱经沧桑的女人所要掩盖的一切关于岁月的痕迹。高档的衣料奢求的其实也是旁人羡慕的眼神,甚至是嫉妒的目光。至于是否合身已经不再重要。
“你,你们都没有变……衣叶,沙沙。”
“怎么会没变呢……”
衣叶意识到惠庭会以高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但是没有想到这样的高姿态显得惠庭是这样的孤寂。
魏沙沙看着“美人迟暮”的惠庭,也不想说些故意嘲讽的话了。有些扼腕了,毕竟当年的惠庭是那样的美丽、纯情。起码跋扈的自己是羡慕惠庭所具备的一切女人的娇美。而现在,是隐忍的富家太太,与女强人衣叶是有着明显分别的——没有个性。
——以牺牲个性来换取其他,结果都是不等价的。
“这是你的孩子吗?”
衣叶看着惠庭身边的男孩,露出温柔的笑容,心里却有点酸涩。
男孩很扭捏,半躲在惠庭的身后,已经很高了。
“恩,自洺,问阿姨好……”
男孩一歪头,惠庭放弃了:“这个孩子不经事,害羞得很。”
看着惠庭面露难色,衣叶知道这是和泉对比的关系。却又不想这么快就把话题引到泉的身上。
“啧啧,都是一个妈妈生的,真是不一样。”
沙沙留不住话,看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还拽着妈妈的衣角真是有些不成气候。衣叶碰了她一下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闭嘴了:“当然了,泉的性格怪,虽然很有礼貌、撑得起场面。真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啊。”
“你认识泉哥哥吗?”
怯怯的,男孩终于说话了。
沙沙不善于和小孩打交道,立刻闭嘴了。
“我认识,自……”
“我是自洺,我想找泉哥哥……
衣叶接过话,她只是本能的不想把孩子凉在一边。
“等泉哥哥回来的时候,阿姨告诉你好不好?”
“好!”
男孩生涩的面孔终于好转。
“那,先和这个阿姨去玩好不好呀?”
魏沙沙看着男孩,男孩看着魏沙沙都是一脸惊慌。
“这个阿姨也认识泉哥哥,给你讲泉哥哥小时候的故事好不好呀?”
男孩看了看衣叶,又看了看大眼睛的阿姨,再看看妈妈点了点头。
“喂……我?!”
魏沙沙害怕了,可没对付过小孩子。
“带他去市内的游乐场玩一会,你也不想让个孩子听大人无聊的事吧!”
衣叶亲自给魏沙沙穿上外衣,总算是支开了这一大一小。
惠庭单独与衣叶在一起突然尴尬起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张浚也没有跟我详细的讲。你就详细的说说。”
衣叶把面前的咖啡推到一边,做好了一个倾听者的姿态。
事情其实很简答,豪门之家的遗产争夺战争。刘氏家族历代的子孙都很兴旺,不过这一代也就是惠庭只为刘家长房生了一个男孩。就是不到8岁的刘自洺。
刘家的直系亲属很介意惠庭这个并不是正室夫人却要侵吞刘家巨额财产的女人,万般的阻挠惠庭和她的孩子的继承权利。刘氏的现任当家虽然身患绝症,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可是,就连他本人也在犹豫要不要将遗产留给惠庭母子。
“他为什么也要这样!你们不是已经是合法的夫妻了吗!他有什么权力剥夺你的继承权!”
衣叶激动起来,这就是她恐惧婚姻愿意之一。执手二十年的夫妻,竟然要因为并没有价值的几张钞票而成为陌路人。
“他是想法非常复杂的人,因为泉的关系……泉很绝情,到刘家的五年之中没有叫过我一声妈妈,更没有叫过我先生一声爸爸。五年之后,他单方面的与我脱离了母女关系。当时因为已经有了自洺,所以我先生也没有说什么。可是现在的他想清楚了,泉这样绝情的行为会不会就是受到我的影响?”
衣叶皱起的眉头平展,这也与她有关系。
“他又重新品评起我。人在将死的时候可能真的会看透一切吧。他有一天突然问我当初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跟着他的……我无言以对,真的是大脑一片空白……”
惠庭没有推开面前的咖啡,也并不打算去喝。娓娓道来,也不觉得是在说着什么千钧一发的事情。
衣叶当然见过那位刘先生,十年前的法庭见过、庭下也见过。那是一个精明的男人,讲话不留一丝破绽。从那个男人的言谈举止中是无法揣度他心中真正所想。
“就因为这个关系,他迟疑要不要给你遗产吗?”
“事实上我已经偷偷看过他的遗嘱了,遗产我是有份的,但是自洺没有资格继承刘家的资产。也就是说,他用一笔钱打发我们母子与刘家划清界限。”
“哼!自以为是的男人……他当初不是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吗?他亲口对我说家族纷争给他的事业带来诸多麻烦,需要一个孩子帮助他解决这些问题,只要合法就可以。自洺是他的亲生孩子,又是婚生,是不是癌细胞扩散到他脑子里去了?!”
衣叶要了一杯清水,她没有说什么话却觉得口渴。
“谢谢你……”
“……”
衣叶不懂惠庭这突然的谢意指代什么。
“谢谢你还将我做为你的朋友……其实我这样的女人在刘家和其他人的眼中就是带着倾吞豪门巨额资产而出现的,事实上你也知道我就是想变得富有、衣食无忧。落得今天这个局面,也是我咎由自取。因为我是你的朋友你才这样觉得我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局,如果是个旁观者也会认为我是个不怎样的女人的。”
惠庭也许是第一次认清了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刘先生真的是因为泉的绝情而联想到你也是个薄情的人吗?”
“这是DNA的作用。泉的父亲和我都抛弃过他,自然会得到泉的这般对待。我先生说了,这是科学。”
“所以,他认为自洺也是个无情之人?”
“他说男孩像母亲,这也是科学。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你也看到了,自洺是个不成气候的孩子,已经8岁了还什么都不懂。较之泉,自洺真的差了很多。我先生最担心的,我想他是怕自洺不懂事,权利被泉占有,这样一来刘氏就等于落入了外姓人的手中。”
“这的确是刘先生所能思考出来的结果。”
衣叶的神情复杂:“只能通过法律来帮夺回会应有的权利。泉回来也许会让刘先生更加生疑,刘家其他的人也会更起疑心。”
“可是,我想如果泉的态度转变是否能提升我在刘家的形象呢?不管泉是不是刘家的血脉,我先生还是很欣赏泉的能力。如果泉能收回与我断绝母子关系的话,诚心的做刘家的孩子,我相信我先生会把刘家的权力交给泉……”
“惠庭,”
衣叶突然的惶恐,手已经开始发抖:“惠庭,刘家的资产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但那绝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
“所以我需要泉。”
惠庭将上身靠近衣叶,她的算盘在啪啪的响:“我先生是个谨慎的人,他从来没有称赞过任何人,除了泉。你可能还不知道现在的泉,他有头脑、做事谨慎、我先生说无论他做哪一行都是难得的人才……”
“你需要他帮你操纵刘氏的企业?”
“是。”
惠庭的眼神豺狼一般,涂红的嘴唇是因为紧张在微微的抽搐还是因为兴奋?衣叶不敢想象惠庭到底在这十年中经历了什么,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变成一个势力的女人了呢?
“惠庭,得到遗产之后如果你想搞事业也可以啊!张浚、我都会帮你的,没有必要……”
“那要多少年呢?你认为一笔分手费会有多少钱?”
“可以从法律的渠道帮你争取到应有的地位和更多的财产……”
“没有用。”
惠庭靠向椅背,翘起的腿很端庄的贴向另一条腿将鞋尖高高的翘起。悭吝的她让那张消瘦面容凸显得刻薄。
“我还能等几十年?我一直都是依附别人生活的,现在想起来是多么的可笑。现在,我要靠我自己生活。”
“这依然是在利用泉!”
“我现在只需要他帮我把刘氏夺回来,之后的事情不需要他……”
“十年了,你还不了解泉吗?他不喜欢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
“我不了解他。夺回他的十年中只有五年,也是断断续续是与我生活在一起的,而且他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讲过。”
惠庭悲愤的的神情尽是嫉妒:“我没有你了解他,这一点我承认。我甚至没有资格被叫做母亲。事已至此,你叫我怎么办?我唯一的亲人、与我有血脉相连的只有泉!血浓于水,我只能相信这个了!”
“如果我以别的方式帮你夺回刘家的资产呢?”
衣叶微微的感觉有些冒出冷汗,歇斯底里原来可以不用发泄出来,仅凭一个欲望的眼神就足够了。
“怎么帮我?”
“总会有方法……但是,我有条件。”
衣叶向前倾斜身体,惠庭好像是在笑?
“如果我帮你,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再找泉。就像他想的那样真正的脱离母子关系。”
衣叶是认真的,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真的是母子啊!”
惠庭突然感慨起来:“我有很多时候都在想,我先生讲的话是正确的。遗传这种东西真的很恐怖。我讨厌我妈妈,结果我还是成为了她一样的女人。我一点都不怨恨我先生,他说的没有错。但是他忽略了,泉根本就不像我,他像你。”
衣叶对这突然的改变话题感到不安,而惠庭用手帕擦擦嘴角其实没有溢出的口水:“是你养育的他、教育的他,他如你一样聪慧、果敢。只是因为我真的不值得他去爱而已,所以他在这一方面来讲是绝情的。”
“你在报复我吗?”
衣叶知道这娓娓道来的个人感慨是有所指的。
“怎么会,只是觉得很不甘心。你心无所求却事事如意,我想要的不多却什么都得不到……”
“惠庭,你知道我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我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
“是啊,也许正是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泉的存在完全毁了你的人生。我真的是不能理解你们母子之间的感情。”
“在泉的眼中,我和你一样是不应该存在的人。我只想让那孩子可以正确的面对以后的生活。”
“……他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惠庭若有所思的看着衣叶那失落的神情,再一次不经意的笑了。
“接受我的条件吗?”
“接受。”
惠庭看着起身的衣叶,她是与漂亮不沾边的女人,却有着所有女人没有的魅力,让人愿意去看、去铭记、去回味。
衣叶因为久坐之后的起身而感到眩晕,却不想停下来继续面对惠庭的歇斯底里。
送走了情感几近崩溃的衣叶,惠庭优雅的端起面前已经冷掉的咖啡,细细的含入口中暖着浓苦的咖啡。这间咖啡厅是一个纪念之地。这里是惠庭第一次见到泉的地方,那一年,泉五岁……
“要去哪啊!”
泉撅着嘴,一脸的不开心。
“去见妈妈的一个朋友。”
衣叶强行拉着他前进,真是举步维艰。
“见你的朋友为什么带上我呀!我困了!”
泉向后挣扎,双手拉着衣叶:“回家好不好,我困了!”
“泉不听话了嘛!”
衣叶佯装生气:“听妈妈的话,见了那个阿姨之后妈妈给你买新的地球仪!”
“不要!要回家!我浑身脑袋疼!”
“……哈哈哈……你是全身长头的小怪物吗!哈哈……”
衣叶放弃了对泉的强拉硬拽,因为自己没了力气再加上笑。
“我都是小怪物了,就不要吓那个阿姨了!回家吧!”
泉反过来对站着不动的衣叶强拉硬拽,要往回走。
“泉,其实妈妈很怕那个阿姨……”
“怕啊!那你也不要去了!回家!”
泉现在已经可以拉动衣叶了,如果能背起衣叶,早就扛起她回家了。
“还记得吗泉,妈妈说的那种不想见却不能不见的人。那个阿姨就是……”
“外婆要你和女人相亲呀?你不能和女人结婚吧?!”
泉很认真。因为衣叶说的不得不去见的人都是姥姥塞给她的相亲对象。所以,5岁的泉知道了“相亲”与“不得不见”这样属于大人的深刻词汇。
“哈哈……不是去相亲,是别的事。妈妈好害怕,泉就陪着妈妈一起去吧!你不要保护我了吗?”
衣叶哀求的眼神,真的是害怕独自面对那个在咖啡厅等候的女人。
“好吧!我陪你去。”
泉还是不情愿,可是已经发下誓言要保护衣叶的。小踏步的、领着衣叶前进,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
“泉最好了!还有喔!”
衣叶蹲下来很认真的对泉说:“在那个阿姨的面前你一定要叫我‘妈妈’,不能用‘你’指代,更不能直呼我的大名,知道吗!”
“我什么时候在别的大人面前直呼你的大名啦!”
泉浅浅的单边眉毛拧成好几道弯,在抗议——明明是你有求于我,为什么还要警告我呢!
“可是你也从来没叫过我妈妈呀!”
“你自己不是叫的很开心吗!”
泉冲着衣叶做鬼脸,其实就是夸张的撅嘴。单边的眉毛皱起,鼓鼓的脸蛋很可爱。
“走啦,我还要睡觉呢!”
衣叶被泉拉着。
已经五年了,泉已经上了小学。因为泉说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是傻瓜。泉的脾性是古怪的,因为是个天才的关系吧?不过他不孤单,相反的很讨人喜欢。只是他不喜欢围在他身边的人而已。衣叶总是能感觉到,这个孩子知道关于他身世的一切。他不会像别的小孩一样问一些幼稚却是一个孩子应该问的问题。他从来没有问过他的爸爸是谁,同样的他从来没有叫过衣叶一声妈妈。却姥姥、姥爷叫的的热乎,让人忽略了其实他根本就没叫过衣叶一声妈妈。当然,也只有衣叶知道泉其实是大呼自己的名字的。
所以,今天泉的不高兴去见那个阿姨也是知道了其中的因由吧?衣叶就是这样敏感,因为生命在母亲的腹中已经诞生,他能听到外面的一切对话、一切关于他的事情。
惠庭在见到衣叶的身影出现时,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此时才看见衣叶身前的泉。就是泉了——带着一顶浅黄色的圆边帽子,小嘴巴闭得紧紧的,感觉像是马上就会撅起嘴巴。并不胆怯陌生的环境,是拉着衣叶进到咖啡厅的。惠庭控制不住了,眼眶中都是泪水。衣叶看到了已经激动了惠庭,在门口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哭。
惠庭赶紧眨眨眼睛隐去泪水。
“泉,问阿姨好。”
衣叶不自然的把泉推到惠庭的面前,自己真的是害怕而躲在了泉的身后。
“阿姨好!”
泉摘下帽子,上前鞠躬。而后是一张天真灿烂的笑容。单眼皮的细小眼睛笑成一道弧线,肉呼呼的脸蛋因为嘴角的裂开而变得更加丰韵。若不是刚刚惠庭见过这个孩子一脸不高兴的表情,一定会被他天真的笑容蒙骗的。
——感觉,这孩子很成熟,懂得调整自己的情绪。
“你……你好!”
尴尬到这种只能打招呼的地步,衣叶也没有想到。
“阿姨,你好漂亮啊!”
倒是泉应对自如,有点费力的自己坐上了高高的沙发与惠庭攀谈起来。不像个五岁的小孩,到像个情场高手。
“阿姨不喜欢说话吗?”
“啊?不不,阿姨喜欢和泉聊天呢!”
惠庭当然是只注意看着泉了,虽然泉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推,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还要控制自己不能留流出的泪水。
“那阿姨喜欢什么呢?”
“喜欢……什么……”
“是啊,喜欢的好吃的、喜欢读的书、喜欢的颜色啦!”
“嗯……阿姨喜欢吃草莓……什么颜色都喜欢……阿姨知道泉喜欢什么哟!”
惠庭急忙从包里掏出卖给泉的礼物。这还是从衣叶哪里知道的——书,一整套童话书。
“谢谢阿姨。”
泉接过了书,显然是不喜欢的。单边的眉毛扬起,又落下,似在叹气一样。
惠庭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因为泉的情绪虽然没有多大的起伏,不过孩子就是孩子。碰触到自己的喜好问题就是严肃的事情了,也许再过几年泉的成熟会将自己的喜恶也隐去在灿烂的笑容中。
“恩……泉喜欢书的类型是科普读物……但也喜欢读故事的!”
衣叶没法子圆场了。怎样说呢,告诉惠庭你的孩子是个天才,已经在读《昆虫记》这类世界名著;还是在宣扬自己的读书怪癖已经影响到了她的孩子?
“啊……泉很聪明呢!”
惠庭的落寞是正常的。她根本就不了解这个陌生的孩子,他还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吗?脱离自己身体的那一天,这个孩子就不在属于自己了。
“谢谢阿姨!其实我最喜欢的也不是书啦!”
泉终于可以把色彩鲜艳、傻乎乎的童话书放到一边了:“泉自喜欢的是……”
泉一头扑在衣叶的怀里,在衣叶的怀里撒娇。
——最喜欢你
惠庭看着在妈妈怀里撒欢的泉,有些别扭的笑了。五年来日夜思念的孩子已经是别人的了,很幸福的样子却为什么割舍不下呢?
——明明是陌生的,也许是血的温度让我思念你
“泉,让这个阿姨带你去游乐场玩好吗?”
“我不喜欢游乐场。”
泉的耐心是有限的,他对衣叶发脾气,却对惠庭装可爱的央求:“阿姨,我困了,想睡觉觉……”
“啊!啊,那就和你妈妈回家吧!阿姨也不是很喜欢游乐场呢!”
惠庭不忍心让泉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而且惠庭没有让泉喜欢上自己,如果真的去了游乐场也只能更加尴尬。
“泉,想求你答应阿姨一件事呢!”
惠庭蹲下来,双手轻轻的扶着泉的肩膀,不敢用力,害怕一不小心就把泉搂在怀里而后失声痛哭了。已经不是因为思念了,而是因为这份深刻的陌生感让同样的血液都冷却了。
——想要温暖、想要靠近。
泉迟迟不答复,衣叶用鞋尖踢了泉的脚后跟。
“好啊!答应阿姨什么呢?”
“答应阿姨每年都要和阿姨照一张照片,好吗?”
“啊?我讨厌照相……”
泉低下了头,浅浅的眉毛不知道拧成了几道弯了。
“这个……他是真不喜欢照相……好像是不喜欢照相馆里的气味吧……”
衣叶觉得头痛,担心惠庭一定是伤心了。
“照相馆的气味?”
惠庭对这个已经显露出脾性古怪的孩子没有任何靠近的办法了。
“是啊,应该就是相纸的那种味……我也觉得那味道不怎么好……”
两个女人加一个小孩又处在了尴尬的局面,服务生对这三位即将离开却又停留在位置上的客人不知该怎么处理了。桌子上的杯子要不要收拾呢?
“阿姨有手机吗?用手机照吧!”
泉扬起笑脸,又一次打破尴尬的局面。
“有的,有的!”
惠庭翻包找手机的时候,泉扭头狠狠的瞪了衣叶一眼。衣叶气的要发火,被一个小鬼头翻白眼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也是自己活该,让个孩子来撑场面。
衣叶知道,那是泉假惺惺的笑容。真害怕他以后会是个皮笑肉不笑的人。不过,因为是个孩子的关系,那笑容是很灿烂的。起码惠庭是满足的。两个人脸贴着脸冲着手机笑,衣叶暗下了拍摄键。没有“咔嚓”声,没有闪光灯,也被定格为一个画面被永久的记录。
“泉,你等等我!”
衣叶在后面追着泉。小家伙并没有跑,只是甩掉衣叶走的很快。衣叶不敢跑,因为穿着高跟鞋害怕崴脚。
“你这个不听妈妈话的坏小孩!”
衣叶在后面大喊大叫,也不管路上的人向这对古怪的母子投来何种目光。
“我是你的宠物吗?”
“诶?!”
泉突然转身,嘴巴已经撅起,单边眉毛竖竖在额头上。
“我是你可爱的宠物用来向别人炫耀吗?什么你的朋友,明明就是看我来的!要不要把我装在笼子里像大灰狼一样展览呀!”
气呼呼的,小手掐在腰上,很有派头的教训起衣叶来。形容得贴切、生动!
“你怎么会是宠物呢!”
衣叶累得气喘吁吁,却理屈词穷。要怎么和他解释刚才那个阿姨呢?
“沙沙阿姨养的宠物和我就是一样的待遇!沙沙阿姨带着她的小狗向人炫耀会鞠躬、会握手,你向人炫耀我的可爱、聪明!”
“你!我什么时候拿你炫耀啦!”
“不是你的炫耀,怎么会从地里蹦出个阿姨要看我!”
衣叶觉得天旋地转,因为不能辩驳。
“哼!我就是你的宠物!”
“这都是谁给你灌输的思想!你到底在看什么书!你后你买的书我都要过问!”
“方老师家没有小孩有小狗。不要小孩的大人就养宠物,所以我和小猫小狗是一样的……性质!所有的小孩和小猫小狗都是一样的性质!”
泉带着的小黄帽因为自己的声势慑人而低垂,挡住了他的视线,泉还是掐着腰,却用力仰头把视线露出来好直视衣叶。
虽然是有点偏激的理论,不过确实有些根据。
——为什么要孩子?
豪门需要孩子来延续血脉,更多的家庭也许并没有探讨过为什么要诞生一个生命。顺理成章的,就要结婚生子。为了——解闷?! 为了——替代宠物?!
衣叶看着泉仰脖、腆肚的造型笑了,孩子永远都是观察入微。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自己为什么存在。
“你才没有小猫小狗可爱呢!你也不是大灰狼,是小怪物!呵呵……”
泉看着连笑都有些疲惫的衣叶,放弃了自己的阵地乖乖的走向衣叶:“我不喜欢那个阿姨,也不喜欢傻乎乎的童话书……”
“妈妈知道啦!那个阿姨以后不会再给你买童话书了,也不会经常见面的。一年一次,你不是也答应她了嘛!”
衣叶想要摸摸泉的头,别泉挡开了:“回家,我真的困了。”
……
衣叶看着游乐场中被父母抱在怀里的孩子,几岁的孩子都有。很失落,因为泉会走了之后衣叶就没有抱起过他。衣叶总是很介意,总有一种因为他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无法抱起来的感觉。衣叶是个身材瘦弱的女人,泉也不是那种喜欢被人抱抱、举高高的小孩。也为如此,泉小时候也就是在衣叶的怀里看看书、两个人说说话。
“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魏沙沙领着自洺,大老远就看见衣叶一个人在游乐场的外围发呆。
“啊,事情谈完了。你送这孩子回去吧。”
“她惹你生气了!”
魏沙沙点火就着,还会生无名火。
“没有,我有点累了,你送这孩子回去……”
“不用了,她就在那儿。”
循着魏沙沙的目光回头看去,衣着考究的一位太太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自洺还不想回去呢……”
因为魏沙沙讲了许多泉哥哥的事情,男孩还没有听够呢!
“阿姨,你为什么不喜欢吃饺子呀!泉哥哥竟然都不知道什么是饺子呢!哈哈……”
男孩摇着衣叶的手臂,发现了一个重大秘密一样。
“这个……阿姨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饺子呢?但是啊,好孩子是不能挑食的哟~”
衣叶摸着男孩的头:“快回你妈妈那吧!”
“恩!”
没有说再见,天真的男孩扑向了妈妈的怀抱。
“阿姨,你和泉哥哥很像呢!你和泉哥哥的笑一样好看!”
男孩回头又对着衣叶大声说了这样一句话,一句让惠庭本已平和的脸又凝重了起来的话。
衣叶没有回应,拽着沙沙走了。
“你都讲了泉的什么?”
“泉的故事多了,谁让他是古怪的孩子!”
魏沙沙对泉的记忆是深刻的。不然也不会把他写进自己的小说中。那是一个小学五年级就对天体物理学感兴趣的天才;那是一个平日里半句话不多说异常严肃,却又能把道理讲得透彻、令人信服的小男子汉;那是一个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衣叶身上,却又在最后的选择中抛弃衣叶的男人……
“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
魏沙沙点燃了一颗烟,和衣叶一同看着游乐场中的孩子们:“泉7岁那年,你又一次住院我来看他的时候。那天我带他去吃饺子,饺子端上来之后,他小声的低估了一句:这就是饺子啊。
我意识到不喜欢吃饺子的你可能一次都没给他吃过饺子就忍不住问他:你妈妈不给你吃饺子吗?一次都没给你吃过吗?你不觉得她是个很恐怖的人吗?她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呢!他说:沙沙阿姨不是也有讨厌到不想见到的东西吗?哼!臭小子就因为我说你有病就戳我的伤痕!”
“呵呵,是你敏感了……”
“才不是!我自知斗嘴比不过他也就算了。我接着说,‘饺子好吃吧!这是世界上最好吃东西了!你妈不给你吃,沙沙阿姨请你吃!’他竟然说:没什么好吃不好吃的,都一样。他又说:衣叶听到‘饺子’两个字都会皱眉头,沙沙阿姨不用对她说我之前不知道饺子长什么样。”
魏沙沙捻捏了没有抽几口的烟,勾勒着各个年龄段的泉的模样。
“怎么对这段记忆这样深刻?你还真的没有对我讲过。”
“泉七岁的那年,不正是我魏沙沙被人抛弃的那一年嘛!”
魏沙沙今天很潇洒的直面了自己的过去,她终于承认了自己失败的爱情。
“那一年,也并不是所有事都记得。因为泉对你的关心和我的被人抛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吧,所以记住了。”
魏沙沙又要掏出烟的时候,停下了掏烟的动作:“那次我意识到了,泉……泉好像没有叫过你妈妈……”
魏沙沙并不确定这件事是否是衣叶所介怀的,偷瞄着衣叶的表情。
“是啊,从来都没叫过我妈妈,还会在家里直呼我的大名。他应该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我不是他妈妈了……”
“当然会知道。一看你们就不是母子的关系,泉越大就越不像。”
“诶?!”
衣叶失声尖叫,真是匪夷所思的结论。
魏沙沙白了她一眼:“因为泉,你容易冲动;在泉的面前,你经常惊慌失措变得不是你了……也许是我不了解你的一面。”
“这……”
衣叶陷入回忆中,自己寻找到了证据:“泉,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人……”
“衣叶,你有没有把他当成你唯一值得依靠的人呢?有没有故意去依靠他呢?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就是,就是你对他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呢?”
“……”
衣叶短暂的理清了魏沙沙的问话:“我是他的母亲,就是这样的心态。”
“可是一个母亲知道自己的孩子终有离开的那一天,并且做好了准备。而你,衣叶,你没有。”
魏沙沙开始了她的逻辑推理,这不是在写小说,是一件原则性很强的事情:“的确,十年前的事情突然就发生了。具体的过程我也不清楚,只赶上了一个结尾。而你呢,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失踪了整整半年。回来的你用你习惯的伪装调整好了你的状态,可是你卖掉了房子、一张你和泉的照片都没留下就搬走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偏激,但是……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泉真的很了解你。他说你容易走极端,最好不要和你讨论难辨是非的事情……”
“沙沙,你到底…….到底要说什么呢?”
“告诉我你偏激做法的因由。”
魏沙沙的作品虽然喜欢直击人的内心、揣度人物的行为动机,但是生活中的沙沙很大条。今天的她很不一样。
“我……也许是我一厢情愿……泉出生的那天和他做约定了,一生的不离不弃……”
“什么!刚生下的那天吗?”
衣叶有气无力,谁能相信那个秋天的早晨一个新生儿勾着自己的小手指要和自己约定一生的相守呢?
“是我的一厢情愿……可是后来,你也知道的!”
衣叶忽然炯炯有神的眼睛奢求魏沙沙认同自己并不是一厢情愿的:“进入审判庭的时候亲口对我说的,他不会离开我。可是,结果呢!”
“衣叶!你又因为他不能冷静了!”
魏沙沙晃动着衣叶瑟瑟发抖的肩膀,往事真的是不能轻易提起的。
“所以说,我不想你介入惠庭的事。因为一定会再见到泉、或是通过泉把问题解决。我真的是不希望你再见到泉,我的预感非常的不好,真是……他妈的坏到了极点!”
“我也不想把泉牵涉进来,惠庭的目的还是要利用泉而已……”
“我讲的不是这个。”
魏沙沙松开衣叶,大眼睛看着斜下方那已经做好了说出来的准备:“张浚和我都没有告诉你,判决迟迟没有结果的时候惠庭那边已经有了威胁你的资本了。”
“我现在头疼,你既然说了就说清楚、说完整!”
魏沙沙抬眼看了一眼表情痛苦的衣叶,又垂下眼睛:“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惠庭的主意,刘家打算以让你身败名列的资本要挟你放弃抚养权……惠庭和刘先生好像都意识到泉并不与你母子相称,他们要利用这一点重伤你的教养方式、甚至要重伤你对泉有思想上和身体上的……性侵犯……”
游乐场中宣泄、杂乱的吵闹袭击了衣叶的视听,眼前的混乱、耳畔的轰鸣突然觉得眼睛、耳朵都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肿胀,也终于意识到呼吸都很困难,心脏闷响的跳动在整个胸膛回响、压迫着全部的神经。直到魏沙沙的面容变得扭曲,衣叶意识到自己将要昏倒。在视线之中的景物成为仰望着的时候,衣叶终于不再感到呼吸困难,却也失去了全部的感官功能。只能在黑暗、晃过红丝线的背景中看到泉捧着厚重的天体物理学书籍在翻阅……只能看到他安静的睡在自己的身边……
——身虽远离,而心之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