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
-
人都走光了的教室并不是完全的安静。正相反，被打开通风的窗户外，是大片大片从远处传来的喧闹声，掺杂在一起无法辨别它们到底来自哪些社团。
她低着头瞪着自己的物理作业，一小片苍白的眼白从她的眼眶下露出，和幽深的眼瞳一起倒映出面前一片空白的习题本。
笔尖停滞在纸上，她的脑子现在和这本习题本一样空白。
作答线与空括号静静地躺在纸上。
空白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作业，一部分是因为旁边的那个家伙。
“天上院同学还停在这题上啊，”
伊藤的脑袋凑过来看的时候，重海又闻到了他身上那种不知道像什么的香味。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歪了会肩膀，“……是。”
她不禁抱怨地想，如果伊藤没有自来熟地走进来坐到她旁边，是不是还有写出来的可能……
重海用力地闭上眼睛又睁开，应用题的插图是一个正在被酒精灯加热的烧杯，印刷不善的地方出现了几个难看的墨点。
“啊，这样下去，什么时候天上院同学才有空和我交流一下投稿的事宜呢。”
教室前端的挂钟上显示，社团活动已经开始了快一个小时了。
“看来伊藤同学是准备一直坐在这里了。”见伊藤没有丝毫离开的打算，重海刷地拉上笔袋，作业本和课本等也卷在一起丢在了旁边。“既然如此，我就不浪费你专门挤出来的时间了。”
“该说是我在浪费你的时间才对。”伊藤也笑着收起手里正在看的笔记，“所以，关于这次投稿的主题，天上院同学有想法吗？”
她的脑子立刻联想到了最近恶补的一堆诗歌，但是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主题串在一起还需要一点时间。
重海的嘴唇刚刚张开准备回答，接着便被伊藤没说完的话打断。她看见伊藤的眼睛眯了起来，“……还是继续投上次的爱情诗吗？”
——上次的爱情诗。
重海并不意外，因为上次海堂薰说过了“她”曾在校刊投稿过的是英文情诗。但她想不明白伊藤特意提及它的原因。
“上一次？”于是重海明知故问。
“啊啊，”伊藤恍然大悟似的，“我说的是在布告栏上的那次。怪我，天上院同学如此热爱诗歌，一定也在别的地方不少投稿吧。”
虽然伊藤信弘的称赞听起来并不是那么真诚。
“是呢，我这次还是写情诗好了。”
这样的回答获得了伊藤意义不明的一笑，又好像是从喉腔中擦出的轻蔑的一声。
“有什么不行的地方吗？”
“不，没有，”伊藤把有点滑落的黑色镜框又往上推了推，“只是我有点好奇，”
不知为什么，在伊藤信弘说话的间隙，重海几乎就要猜到他的下一句。
“不知道天上院同学的这些情诗，都是写给谁的呢？”
写给谁的呢？伊藤话音落下的时候，重海也在心里默默问道。
见重海没有回话，他继续说道：“我当时作为校刊文学板块的编辑之一，亲自审核了天上院同学的投稿。”伊藤推了一把自己的眼镜，似乎陷入了回忆：“当时读了一次，后来出现在布告栏时，又读了一次。无论是哪一次，都会被诗行中所表达的情感所打动。”
听起来伊藤对那篇无主的诗歌有很深的印象。但重海始终没听明白伊藤想要表达什么，她托着自己的脸颊，悄悄用尾指搔了搔发痒的鬓角。
“所以呢？”
伊藤对重海的无动于衷并不在意，“诗歌是比言语更高的表达，凝聚着写作者当时的心境。所以我很好奇，到底是谁能让你写出这样的作品？”
话说回来，重海才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没有看过那个所谓“天上院重海投稿”的情诗。
伊藤信弘直视着重海，还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重海也直视了回去，伊藤的眼镜片此时折射了窗外的阳光，像玻璃幕墙上反射的光污染一样刺眼。
“这么说不太礼貌，但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伊藤同学？”
这样的回应拒绝得十分直白，伊藤信弘的眉毛微微挑了起来。
过了几秒钟的沉默，他揉了下自己的后脖颈，“天上院同学说的对，是我问太多了。”伊藤开始为冷下来的气氛打圆场，“如果可以告诉大家的话，那么这首诗就该出现在情书上了。”
重海也没有回话，转回头来看向黑板上方显示还有一个多小时才放学的挂钟。
——
“天真热啊，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一直待在休息室不出去。”
不二周助说的不无道理。前几天因为大雨好不容易散去的闷热又卷土重来，每个训练完的正选都仿佛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但也仅仅是这样说说罢了。
都大赛迫在眼前，在这个普通社员都在阴凉地练习的时刻，正选们的训练可不会在乎气温如何。
“啊。”手冢仅仅这样回应不二那不算抱怨的抱怨。而后他提起球包，向着门口走去。
“好难得，”手冢即将踏出门的时候，还在放松肌肉的越前好奇地转头，“部长居然是第一个走的。”
按往常来说，网球部的正副两个部长才是最后离开社团的人。
手冢在门前站住了脚，回头对休息室内的众人道：“今天有些事情，一会麻烦大石锁下门了。”
——
临近夏天，白天开始越变越长。往常结束部活的时候太阳就沉了一半下去，而等到手冢绕过半个校园，走到二年级的教学楼前时，太阳才有隐没在天际的趋势。
“你找高桥？”
手冢回想起刚刚去田径社时的情形。田径社的女社长正拉伸着结束锻炼的四肢，肌肉鼓胀的线条随着放松动作渐渐抹平。他耐心等了很久，等她故意要放在拉伸结束之后才给出的回答。
“高桥今天不舒服，”她把浸透汗水的毛巾啪地甩在后颈，“部活一半的时候就放她回家了。”
手冢道了谢，然后在一些奇异目光的打量中离开了田径社。
在手冢国光登上二年级教学楼的楼梯时，楼道转角的阴影忽然就吞没了他被太阳晒得发烫的身影。
手冢是一个习惯向前看的人，但教学楼中与三年级楼完全不同的构造，以及空气中完全不同的气味，不可避免地勾起了一些有关于他国二时光的回忆。
也许气味真的是打开过往的钥匙，他的步伐慢了下来，去看走廊的张贴板上属于上一届的胶带痕迹。属于诗作的那一栏已经被新涌现出的优秀作品所掩盖。手冢侧头看了一会，眼睛虚焦过后，看到了玻璃蒙版上自己的倒影。
留给他感慨的时间没有很多，因为7组就在2楼，只需要再往前走一小段就到了。他背手拉开球包，躺在英日词典旁边的，是一本尚未拆封的西尔维娅诗集。
它突兀地出现于手冢订购的雪莱诗歌集中，应该是高桥一不留心一起打包了进去。手冢本想部活后亲自到田径社尽快交还给她，而现在只能先放到她的书桌里，留张字条之类的告知他。
至于为什么不去书店交还，手冢没有多想这个问题，只下意识地觉得不应该让书店老板知道高桥出的差错。
诗集烫金压印的封面折射了小小一道亮光到走廊的地砖上。放课后的教学楼包裹在夕阳中显得格外静谧，至少手冢国光原本是这么想的。
“体裁呢？格律之类的，现在有想法吗？”
伊藤信弘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似乎只是想引导一下重海的思路。但对于诗歌才入门两天的重海具体格律有多少种都记不清楚，反而显得伊藤像是逼问一样。
“……也许十四行诗吧。”重海挑了一个自己想得起来的体裁。
伊藤好整以暇地掰起手指，重海看到了他手指上长时间握笔握出的茧块。他一个个地数着，嘴里一个个地念着，“具体呢？是选择彼特拉克、斯宾塞、弥尔顿，还是别的诗体？”
然而他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像是个细数犯罪证据的审讯人，“格律呢？Iambus、Trochee、Anapaestic、Dactylic，或者Amphibrach？”
伊藤说得全是格律的英文表述，甚至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的重海无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Trochee.”
“……错了哦，”伊藤停下了对自己指节的摆弄，竖起食指像纠正学生错误的老师：“十四行诗惯用的格律是抑扬五步格，不是扬抑格。”、
“……”
重海此刻很想一句话都懒得说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拎起书包走人。
她还是没有。她将按出的中性笔又按了回去，目光转向教室前面的挂钟：“到放学时间了呢，我们还要继续讨论下去吗？”
伊藤低笑了几声。
重海握着笔的五根手指慢慢收紧。
可没等到重海发作，伊藤的笑声像放完气的气球夏然而止，语气随即掉到了另一个极端：“去年的投稿不是你写的吧。”
冰冷的语气仿佛刚刚这句话只是重海悚然的错觉，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伊藤，后者顶着无害的笑容又重复了一遍：“不是你写的吧，是顶替了谁的名字呢？”
重海此刻才意识到【借用了她的名字投稿诗歌】这件事的另外一种说法。
这本不是重海的错，甚至可以说得上一种无妄之灾。但在重海心中迸裂而出的不是被误会的委屈之类的东西，而是浓浓的愤怒。
伊藤信弘那叫人捉摸不清的目的一下变得清晰，莫名其妙的示好和邀请都是为了他刚刚的一句定罪判决。联想到自己还曾对投稿抱有隐秘的期待，一种被戏耍的无力让她不禁想要撕着头发尖叫。
她把自己的丑态埋在深重的刘海之下，攥着笔的手指已经用力到发白。
伊藤看起来还要说什么，但教室后门被敲响的声音打断了他，也打断了在低头酝酿的重海。
手冢国光只见过天上院重海几次，但仍能感觉到此时她脸上的表情对她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情绪崩坏。她的嘴唇全被死死咬住，刘海缝隙下若隐若现的眉毛已经扭曲。
如果把这和旁边紧挨着她的伊藤信弘联系在一起，手冢得出了一个让人不太舒适的结论。
于是他敲响了7组的门。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 3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