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第 31 章 ...
-
重海一看到门外的手冢,脸上的肌肉就立刻放松了。当那扇嵌了一条细长玻璃的教室门被拉开的时候,重海也随即从座位上一站而起。
“抱歉,我还有事,”她一把抓起桌上的笔丢进包里,侧身跨过桌子间的间隙:“下次再聊吧,伊藤君。”
虽然已经踏出了教室门,但她隐隐觉得伊藤的视线依旧好似黏在后背。最终重海还是没忍住地回了头。
——下次见。她看见伊藤在做着这样的口型。
“昨天高桥在打包时误放了一本西尔维娅诗集,”手冢低下头和她说话的时候,重海才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出这样多。他椭圆形的包边眼镜倒映出了远方的红色的天空,而伸出的手上不知何时拿着一本精装书:
“劳驾你转交给她。”他把那本诗集交到了她手上。
重海以为,以手冢寡言少语的性格无论如何这场对话都应该是由她的道谢开始。只没想到对方先向她拜托了事情,导致现在除了答应手冢的请求以外,再难打开另一个话题。
那本烫金的西尔维娅诗集的书脊握在手里有些薄薄的温度,重海不知道手冢到底拿了多久。
向前走出了几步,直到远远地把伊藤抛在身后,她最终还是选择用刚刚的窘境开场:
“……手冢前辈,伊藤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手冢国光看起来思忖了一会。
“客观地讲,伊藤是个诗歌的天才。”他的视线偶尔掠过道路两旁的布告栏:“但我并不熟悉伊藤,所以无法做主观的评价。”
重海还想说什么,却先被手冢补充道:“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向学生会说明。”
重海垂下了眼皮,没有公事公办地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手冢学长很喜欢英文诗吗?”
手冢国光没有否认:“平时会涉及一点。”
重海再次用指头摩挲过诗集封面凸起的花纹部分,华丽的佩斯利花纹围绕着诗集名和诗人的名字,像座被鲜花和草枝缠绕的墓碑。
“那么,”她举起了手中的书,“这本西尔维娅的诗集,手冢学长有读过吗?”
美菜给手冢的这本是西尔维娅于1962年出版的《爱丽尔》,比她拿到的那本《巨神像》更晚写就,是诗人生前的最后一部诗集。
“西尔维娅·普拉斯……吗?”手冢国光低头扫了一眼,随着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响起了他的声音:“据我所知,评价通常是'创造性和表现性的自白派代表',可惜我只读过几首而已。”
女诗人的姓名属于标准的日耳曼语系,从手冢国光的口中读出,却听不出任何违和感。
“是吗,”
手冢的评价和她查到的资料大差不离,只翻看了两三首作品的重海也再也没有别的关于诗歌的话题能够提出。她闭上了嘴,在沉默的脚步中,远方小小的校门越发靠近了。
带着不知名香气的风吹起重海的头发,她用指甲刮回了脑后。顺着风来的方向,她看到了草坪中零星的郁金香。
可是郁金香没有香气。
拿到诗集的那个晚上,重海谷歌了西尔维娅的生平。面容恬静的女诗人带着笑容坐在圈椅上,重海和显示屏里的那张黑白照片对视了很久,直到眼酸。
那堆零星种植的郁金香带着树荫下的惨淡色彩,开得饱满却深藏在草丛之后。
“那是花圃改建之前郁金香,”手冢见她一直向那个方向发呆,开始替她解释:“也许是在原先的花泥上直接盖上了草皮,原先剩下的几株现在长了出来。”
离校门还有不到一分钟的路程。
“谢天谢地,我最讨厌郁金香了!”
重海丢下了这句话,对着校门口即将驶向站台的公交狂奔了过去。
——
留个悬念是文学作品中最常用的吊人胃口的手段。毫无征兆驶来的公交车,和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心头的喜好,巧合地为重海留下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做了准备。
花败后的郁金香偶然出现在她脑中,萼片以上全部消失,只剩绿茎杆的模样好像被砍了头一般。
傍晚的校门口仅剩保卫室和站得笔挺的手冢国光,重海反应过来还没和他道别,隔着车窗挥了挥手后,对方以利索的点头作了回应。
很像天上院重华和同事们道别的样子。
公交在熟悉的路线上行进,越过美菜所在的三木书店,又越过她所暂住的市区公寓。《爱丽尔》的装帧比《巨神像》华丽了许多,仿佛是对诗人遗作的另一种纪念。
重海不是故意忘记了手冢的委托,她一路上都在凝视书籍封面的花纹,几乎有点爱不释手了。碰巧今晚又有脱不开身的理由。烫金的花体在昏暗的车厢中发着光,像藏在洞穴深处的金银珠宝。
重海想,不如明天去美菜这里直接把它买下。
公交拐入岔道,行过一段林荫后再次开阔,已经由高楼耸立的市中心再次驶向居住区。
——
郁子老师家的洗手液换了香型。在练琴前先洗干净双手的重海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她仔细地闻了闻自己的手,手指间一股清冷的海洋香气。
“被你发现了呀,那是朋友最近送的。”
也是一样的金属泵头,深蓝玻璃瓶身,让她想起天上院重华浴室里的那瓶沐浴露。
可惜洗手液的留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等重海坐到钢琴前练了十来分钟,嗅觉立刻就被郁子煮开的红茶给挤占了。
已经第三遍了,重海还是没等来郁子的打断。
始终弹不出情感的毛病已经通过换曲的方法来规避,新曲是技巧更加华丽的拉赫玛尼诺夫。作为进行曲的g小调前奏曲不用力弹奏反而效果不佳。
郁子的教鞭点在重海微屈的小指上,“手型再漂亮一点,在台上不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是。”
行军的气势藉由频繁的和弦反复来实现,令重海的手腕沉重无比,等到和弦突然被脱力的手指弹成了琶音,郁子才终于喊停。
“小海,手腕的发力不对。”郁子撩起衣袖,伸出纤细洁白的手腕,在重海的眼前上下拱动,一节铂金手链在灯光下被晃出细碎的反光。
“你仔细看,应该这样发力才对。”
惯例的中场休息依然是在老师家的客厅吃点心。曲奇的面团里这次加入了红茶碎,和老师常煮的红茶有如出一辙的气味。
郁子笑了两声。
“没办法,家里的红茶太多了,”她伸手把碎发拨到耳后,“我的那位朋友……也竟然不爱喝红茶呢。”
重海放下了茶杯,由着杯壁上滚烫的温度烫麻指尖。头脑里好像有东西在旋转,像球滚在地上那样发出嗡嗡的响声。
“老师的男朋友吗?”
郁子先是错愕,随后眉眼弯了起来。
“欸?没想到小海在这种事上……这么敏锐?”郁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别过了脸,“只是大概,还没到男朋友的地步吧。”
重海短短地嗯了一声。
课程结束的时候,郁子喊住了临出门的重海。提了一半鞋跟的重海回头,差点蹭上老师伸手递过来的纸袋。
“说起来小海还蛮喜欢红茶的吧?”郁子提着两袋子沉沉的茶叶盒,“虽然有向学生销货的嫌疑,但是这些就……拜托你了?~”